第102章 望舒(十一)
第二日, 无情的情况大好,与玉夫人一起前往晴雪寺,枕边的小兔子又不见了,不过一双腿已有了模糊的知觉, 并不大痛痒。
不出所料, 晴雪寺几乎人山人海, 有车马人来人往,即使还没到浴佛节, 来赏花拜佛的香客们也络绎不绝,尤其以女眷居多。
玉夫人带了面纱, 身姿绰约, 与身旁的人始终保持三尺的距离, 道:“这么多人来赏花, 若是再晚一个月来,热也热死了。”
她不食人间烟火, 看似可亲,实则意气殊高洁, 一袭深衣淡雅, 客人们见到这样一个梨花似的绝代佳人, 怎么敢碰一下她的肌肤?下意识退开几步,纷纷让到三尺之外。
无情一哂,道:“也不见得, 六月之时梨花谢尽, 反而不会有那么多的香客了。”
他坐在轮椅上, 脊背修竹一样挺直, 孤傲如一轮不近人情的寒月, 只有在看见一旁的玉夫人时, 眼中淬了冰的冷色才会微消。
晴雪寺不愧是赵城第一佛寺。
寺院中干净整洁,梨花遍地,每一座建筑都十分雅致,门前修建了数百级台阶,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了木鼓声声,佛号悠扬。
无情的行动不便,不过有破气神功可以凌空虚渡,再加上容貌俊美,寺中的香客们立刻就注意到二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道:“是玉夫人!玉夫人怎么会来晴雪寺,她若想求平安符,就是六根清净的了尘大师,恐怕也要为美人亲自送去吧?”
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秀才十分不解,好奇道:“谁是玉夫人?”
他言辞谆谆,道:“既是一位夫人,想必是个嫁了人的女子,应当是与丈夫一起来求子罢,毕竟晴雪寺求子很是灵验,身为女人,若无所出,还怎么给夫家延续香火?”
又有一人嗤笑,道:“蠢材,若有玉夫人这样的美人,谁舍得她受生育之苦!若与这样的绝代佳人有约,恐怕世人皆愿做抱柱而死的尾生,只求死后能被她哭上一哭!”
“…………”
无情的神色冷淡如水,寒星似的眸子看过去一眼,这一眼凛冽如刀锋,立刻就让几人噤若寒蝉的闭上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玉夫人走到一半,看见寺前有几个洒扫的男人,心中奇怪,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几个人并未剃度,却也穿着僧人的灰色淄衣,头上带一个新月状的发箍,脖颈上一条佛珠,一边扫洒,口中还念着楞严经。
无情瞥了一眼,道:“是寺中的行者。”
一般来说,还未拿到官府的度牒、不曾剃度的出家人,要在寺院之中服杂役,而僧人们除了念经,其实并没有多少事情要做。
这几个行者并不年轻了,看起来都有四五十岁的样子,有一人脸上还有刺字,应该是为逃牢狱之灾而做了行者,有香客搭话一概不理,只念一句佛号,就继续干活儿了。
二人进入寺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但凡在做苦力的人,都是灰色淄衣的行者,僧人们则穿杏黄色的衣袍,给香客们讲解佛法。
接待他们的人,自然是晴雪寺的主持了尘大师,看见带着面纱的玉夫人,他的目光一震,诵了一声佛号,道:“二位善信,请随老衲来罢,后院之中的梨花开的最好。”
他看起来五六十的年纪,慈眉善目,面上已满是老态,尽管还没有弯腰驼背,可看起来也决不能以外表来引诱未出阁的女子。
无情出手试探了一下,确认这位主持僧人的确只是一个寻常人,或许由于常年敲木鱼,力气大了一点,可却一点内力也没有。
走在洁白的石子路上,玉夫人的目光如水,一边推动无情的轮椅,一边似不经意的微微一笑,柔声道:“听闻了尘大师的佛法高深,不知妾身与夫君二人有没有佛缘?”
了尘大师双手合十,不疾不徐道:“夫人步步生莲,身上又有梵音妙舞之奇象,就是佛祖也要为之动容,怎么会没有佛缘?”
说罢,又看了无情一眼,道:“反倒是夫人的夫君……不过,这位善信倘若回去之后清心养病诵读经书,也可与我佛结缘。”
无情神色淡淡,道:“多谢大师提点。”
他的脸色苍白,气虚体弱,只要收敛一下冷傲的气势,只要时不时轻咳几下,就可以轻易伪装成一个久病而不良于行的寻常男人,了尘不懂武功,自然看不出什么破绽。
不多时,三人就走到了这条石子路的尽头,来到晴雪寺的后山小院,这里的梨树漫山遍野,梨花满地,果然比别处更美一些。
在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之下,还有一个石桌并四个石凳,三人落座,很快就有人上来奉茶,这人也是一个行者,不像灰色淄衣的行者们一样披头散发,而是规整的束起。
倒完了茶,这行者也不退下,径直在了尘大师身后立好,看起来很有几分恭敬,而且他的身形高大健壮,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玉夫人取下面纱,端起茶杯,姿态娴雅的品了一口香茗,叹了一口气,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忧色,道:“大师,夫君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妾身想为夫君求一张平安符。”
她一摘下面纱,容光摄人,让人几乎不敢直视这丰腴、温柔的绝代佳人,似乎是这世上一切“美好”的化身,动人的不可思议。
了尘大师身形一震,口中念诵的佛号戛然而止,手中的佛珠差一点被扯成两截,散落一地,身体开始不住的颤抖,胸膛起伏。
过了半晌,他才闭了一下眼,让自己镇定了下来,道:“阿弥陀佛,老衲着相了。”
“…………”
一旁的侍茶行者也是虎躯一震,目中精光闪烁,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端着托盘的手猛一用力,小臂上立时迸出几条青筋。
这两日就听说赵城来了个美人,叫做玉夫人,方才一见到这带着面纱的女人,他的内心就已确认她一定是个美人,否则如何会有这样动人的身姿?如今一看,何止美人!
玉夫人的神色已有一些冷意,不过对着无情以外的男人,她的态度一向如此,看似温柔可亲,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不疾不徐道:“了尘大师?”
了尘大师早已心痒难耐,尽量端起得道高僧的架子,呵呵一笑,道:“夫人,请恕老衲直言,病去如抽丝,令夫君的身体如此的虚弱……恐怕一张平安福还不足以见效。”
他可不是什么得道高僧,而是一个无耻的淫僧,以祈福、讲佛之名把女子诓骗到寺中,这几十年之中已借身份淫辱不少人。
这其中,高官商贾的夫人贵女也不在少数,从没有败露过,一见到玉夫人这样的绝色,他心中更是兴奋无比,怎么可能放过!
无情袖中的指尖,已死死扣住了一枚飞蝗石,眸子里的冷意几乎凝成实质,这老和尚看向玉夫人的视线,已直白的让人恶心。
那是与追求者们不一样的目光,不是祈求美人的垂青,而是妄图摘月,染指神妃。
玉夫人自然也察觉得到,不过她还是做出了上钩的样子,下意识蹙起了眉,语声之中满是担忧,轻轻的道:“那可怎么办呢?”
美人蹙眉,更是让人心疼不已,恨不得以身相代,却也让禽兽生出了更多的渴望。
了尘念了一句佛号,道:“夫人若是诚心,可以在浴佛节之后来寺中小住几日,为夫君诵经祈福,点一盏天灯来供奉,每月初一十五定时来寺中,一定可以有所好转。”
之所以定在浴佛节之后,是这位玉夫人的美名在赵城流传甚广,有不少位高权重的追求者,若不是担忧事情败露,他恨不得把这个绝代佳人囚禁在寺中,日日温存才好。
可惜,为了长久之计,只能诓骗她每个月初一十五过来,到时候去她家中做法也可成好事,女子脸皮薄,定然不敢对外声张。
一旁的行者神色诚恳,也道:“夫人有所不知,前一段时间也有一位夫人的丈夫久病不愈,恐会对子嗣有碍,在寺中点灯祈福之后,她的丈夫就不药而愈了,二人还生了一对龙凤胎,如今阖家圆满,其乐融融。”
玉夫人似有几分惊讶,与轮椅上的男子执手对视了一眼,忽的泪眼婆娑,道:“想不到这晴雪寺的佛祖如此之灵,夫君,等浴佛节之后,妾身也要为你点一盏灯祈福。”
无情轻咳一声,被这一声夫君叫的心神一震,指节亦微微蜷起,隐晦的在了尘与行者的身上看了一眼,道:“全凭夫人做主。”
他的眉心若蹙,一副病弱之态,时不时将一只手攥成拳,抵在口边轻咳,一咳就停不下来,怎么看都是个过分俊美的病秧子。
了尘身后的行者目光灼灼,已不动声色的盯了无情好一会儿,倒茶时还故意摔了一只茶杯,试探他的身手,见到这一情景不由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心道:哪里有这么巧。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无情一路追捕的凶犯——“金蛇行者”徐雪松,他一听说朝廷派来了四大名捕之首来追捕自己,就立刻逃之夭夭了,还没有见过无情,与他交过手。
此刻看到坐着轮椅的无情,徐雪松也没有把二人联系到一起去,一见到玉夫人,他三魂七魄飞了一半,哪里还记得什么无情?
况且那一位四大名捕之一,听闻一向是白衣如雪,寂寞孤高,没听说和哪一个女人有过交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美的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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