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望舒(八)
小半个时辰之后, 张管家得到了传召。
他一推门进去,就见到玉夫人已摘下了面纱,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削肩长项, 丰腴端雅, 神女一样温柔悲悯而又不可亲近。
轮椅上那个冷隽的青年竟舍得一眼也不看她,神情淡漠,只垂眸望自己的手, 一双苍劲、有力的手, 掌心是一片柔软的梨花。
一听到声响, 他才抬起头, 两只寒星似的眸子看了过来,似能看破一切伪装, 直望进人的心里去, 道:“你认识了尘大师么?”
张管家一怔,有点不明所以的道:“了尘大师是晴雪寺的住持,小人自然认得。”
为何这个人会问了尘大师,莫非他一个和尚竟也动了凡心,给美人递了帖子不成。
不过仔细一想, 倒也并不意外,出家人再六根清净,也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这样的千古绝色, 谁见了不心生怜意, 想要还俗?
玉夫人微微一笑, 道:“方才听张管家的侄子说, 你与了尘大师的私交不错, 只是不知这个“不错”,是不错到了什么程度?”
她一笑起来,实在是动人极了,别说只是问几个问题,就是人把脑袋砍下来,把全部家财散给乞丐,恐怕也没几个人会拒绝。
张管家竹筒倒豆子似的,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说给美人听,道:“…老夫人吃斋念佛了几十年,时不时会请了尘大师来家中祈福做法,小姐也常去晴雪寺上香还愿。”
他轻咳一声,有些羞愧的道:“小人作为方府的管家,自然与大师有一些交集,却也称不上私交不错,应是没有佛缘之故。”
无情忽的道:“这里的人都信佛么?”
他浓而黑的眉蹙了一下,隐约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毕竟如今和尚的风评不太好,汴京的夫人们也有佛家信众,却也没这么多。
张管家犹豫了一下,道:“差不多,毕竟晴雪寺求子很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这一辈子不就盼着生几个儿子养老送终?”
他说到这里,又想到玉夫人的容光,忍不住在心中补充了一句:不过若是能与这样的美人春风一度,不、闲谈几句便可,什么儿女也不重要,就是立时死了也快活的很。
“…………”玉夫人似有所觉,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了尘大师的佛法如此高深,又从来不收法事的费用,不知可有普济世人之心,给穷苦的人家也做一做法事?”
这一眼不含警告,也不轻蔑,可张管家一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就像是被人在胸口砸了一拳,口中不由得满是苦涩之意。
他回忆了一下,如实道:“大师平日里都在钻研佛法,实在没什么空闲,连太守老夫人也要三催四请,他才会下山一趟,似乎很少去穷苦的人家……我记得,去年卖香油的如云姑娘中了邪,似乎做了一场法事。”
玉夫人思忖一下,又道:“这位了尘大师生得什么模样?今年贵庚几何,每一次来方府做法事时,你家小姐的表现又如何?”
她心中有一个猜测,却又不太可信,在楚留香小世界中,有一个叫无花的和尚,乃是一个淫僧,借讲佛之名引诱、玷污了不知几何的贵女闺秀,威胁她们不得说出实情。
他甚至有一本名册,记载了不少别人家闺阁千金的隐私,若是泄漏出一些,不知多少个女孩子要含羞而死,这了尘大师的行事作风,实在很难让人不把他们联想到一处。
张管家不明所以,迟疑的道:“了尘大师今年五十有六,生得……还算端方,只是上了年纪,多少有一些老态,小姐的表现如常,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之处,还时常与大师一起探讨佛法,每一次都说颇有进益。”
他道:“反倒是老夫人,说怕小姐的佛缘太深,日后不嫁人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这一阵下了命令,不准再请了尘大师来了。”
玉夫人轻轻一叹,道:“年纪大了些。”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和尚,又不是无花这样的妙僧,怎么可能引诱得到十几岁的怀春少女,没有精妙的武功,也不可能在高门大院之中对女孩子用强,莫非是她猜错了么?
无情似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语声清冷的开口,道:“僧人也不一定不懂武功,我到锦州来,也是为了抓捕一个叫做‘徐雪松’的行者,算是半个和尚,功夫就十分不俗。”
没有度牒的人,如果想要出家,就得先到寺院之中去当“行者”,如鲁智深有度牒就是“花和尚”,武松没有度牒,就是“行者”。
玉夫人一怔,柔声道:“也对,还是要亲自见一下这位了尘大师才行,而且手上没有证据,实在不好妄自揣测人家的人品。”
她抚了一下如云的鬓发,道:“劳烦管家替我传一句话,告知太守夫人,这几日妾身可能会前去拜访,顺便见一见方小姐。”
“那可真是太好了!”张管家不由得神色一喜,道:“玉夫人放心,方府上下一定时刻准备迎接您的到来,小少爷还在禁闭,不敢出来打扰,太守夫人虽然和离,却还与小姐住在一处,有她在,谁也翻不过天去。”
又问过几个问题之后,张管家行了一个大礼,克制的退下了,步伐轻快而又喜悦。
玉夫人柔柔一笑,粉颊香腮,如开到荼靡的梨花一样温雅动人,别有一股缱绻、缠绵之态,玉手托腮,轻声唤道:“小古板。”
她一这么叫,就有一种与旁人不同的亲昵感觉,似乎是什么情人之间的昵称,让人不由耳热,忍不住要糊里糊涂的自作多情。
无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让嗓音不再干涩,一只苍白的手搭在轮椅上,平静的道:“玉夫人有什么事,不妨对在下直言。”
他的话是这么说,眼眸却不肯看她,瘦削的身体下意识绷紧,脊背挺直,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弦,任谁也能看出心中的激荡。
玉夫人忍不住笑了,眸子里荡开一片潋滟的水光,嗔怪道:“这么紧张做什么,妾身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会吃了你的。”
她的语声中带着一点怜惜,道:“等一下不去药铺了,得到了这么多线索,先回客栈整理一下思绪,也让人把浴佛节的请帖找出来应下,还有……妾身想看一看你的腿。”
无情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的脸色变得几乎比纸还要苍白,更衬得一双眸子黑如点漆,带了一点儿淬火刀锋似的冷意,薄唇紧抿,周身煞时多出一股落寞如雪的气质,怎么也说不出应下的话来。
——玉夫人要看他的腿,那一双已经残废了十几年的腿,纤细羸弱,总是浮现出青紫色血管,不怎么像男人一样有力量的腿。
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倾慕的女人面前也想保持美好的形象,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不如人的短处,更何况是生性冷傲的无情?
“怎么又露出了这样让人心疼的表情?”
玉夫人目光如月色一样温柔,伸手抚了一下他的脸庞,怜惜的道:“难道你以为妾身会因为你的不良于行而心生鄙夷么,恰恰相反,我只会更加疼惜你经历过的苦痛。”
她的语声不疾不徐,其中似流淌着一股融融的暖意,道:“都与你说过了,妾身略懂一点医术,若不是太过唐突,昨夜就想提出看一下你的腿疾,谁知出了一点意外……”
无情沉默了一下,鸦羽似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广袖下的手掌握住轮椅,过于用力的指节甚至有一些发白,半晌才拒绝道:“夫人不必如此费心。”
他的语气很冷静,隐去内心起伏不定的心绪,道:“我因儿时横祸而经脉受损,以至于双腿俱废,且身体虚弱用不得猛药,看过许多名医也束手无策,早已习惯如此。”
更何况,他的脸皮实在是薄的很,与师兄弟们一起裹伤,还要穿的严密整齐,实在做不出褪下衣裤,让一个女人看腿的事来。
玉夫人横了他一眼,叮嘱道:“不可以讳疾忌医,你是一个官差,还是一个经常看大夫的习武之人,应该知道这样的道理。”
无情道:“男女有别。”
玉夫人微微一笑,道:“医者仁心,在大夫眼中病人没有性别之分,你着相了。”
无情:“…………”
他有心拒绝,可玉夫人的眼波一横过来就泄气了,而且美人的力气实在大的很,难道为了所谓的尊严,就要用暗器阻止她么?
哪怕无情对自己的力道掌控有自信,可一看到玉夫人吹弹可破的白腻肌肤,就实在动不了手,在心中担忧万一伤到她怎么办。
一直到回到悦来客栈,无情都一句话也没有说,尽管默认了玉夫人的请求,可一想到她会看见自己残废的腿,就让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种落寞的、难以对人言的复杂情绪。
在感情一事上,他是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连仅有的一次暗恋,也是才有三分心动的情绪,就因为立场问题不得不自我斩断。
而玉夫人……她温柔入骨,完美的不可思议,简直是一个男人做梦都不敢幻想的绝代佳人,每一处都符合无情的审美,让他不受控制的心动,为每一次接触而心潮澎湃。
他名为无情,其实外冷内热,最是容易动情,发现玉夫人已经嫁了人,竟也不能洒脱忘情了,这让他如何不痛苦,不挣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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