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雨师妾（二十一）
人在水中四下无依, 又有水的阻力，其实用不上什么力气，然而原随云一入水, 就动作飞快的从怀中取出一颗宝珠含在口中。
这颗宝珠莹润有光、浑圆无瑕, 与龙女送给楚留香的珍珠一般无二，正是他得到的第三件宝物—— 可以在水下呼吸的避水珠。
楚留香心下了然：人类在深海之中无法呼吸，原随云既然去过龙宫，自然也得到了一颗避水珠，还用一根龙鬃穿了挂在怀中。
他也将避水珠含入口中，轻飘飘的一个闪身，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原随云的一掌，余下劲气还是冲击到了肺腑，一阵血气翻涌。
这一掌乃是东瀛甲贺客的“大拍手”，蝙蝠岛上见不得光的交易这么多，原随云作为蝙蝠公子，自然也学习了许多别派的秘籍。
以楚留香的见识，不一会儿就认出了有少林派的“降龙伏虎罗汉拳”、武当的“流云飞袖”和“梯云纵”、以及言家的“僵尸拳”。
“…………”
原随云神色冰冷，人在水下是看不清东西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可瞎子本就什么也看不见, 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优势。
楚留香苦苦支撑，几乎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 这应该是他生平所见最可怕的对手之一, 几乎将所学会的武功都发挥到了极致。
一个人身兼多种武功并不可怕，所谓贪多嚼不烂, 不知有多少人学而不精, 但若将每一种武功都能充分发挥那就可怕至极了。
与此同时, 冰面也彻底消融了，一众武林中人不得不四散开来，在浮冰之上寻找落脚点，在黑衣人的不懈追击之中落入下风。
“雨师姐姐，你快醒一醒！”华真真的语声中带上了哭腔，一只柔软、白皙的手插入一个黑衣人的胸膛，掏出了一颗心脏，怯生生的道：“你再不醒来，我要坚持不住啦！”
不要看她下手十分狠辣，可实际上已精疲力尽，没什么余力了，还要提防高亚男。
高亚男神色痛苦，不解道：“师父！”
枯梅师太与姬冰雁交手，她不得不遵从师命，可对昔日好友实在下不去手，此刻已经是满面泪水，只能拦住一旁协战的豹姬。
水面上的真龙双目紧闭，修长的身躯盘旋在一起，幽蓝色的鳞片晶莹剔透，尽管已经恢复了生命体征，可却还没有完全苏醒。
“你找死！”
原随云神色狠厉，已经不能再多忍耐一分一秒，期待了十几年的光明近在眼前，还有他一统天下的霸业，只要解决面前的楚留香，其余内力耗尽的人在水中算得了什么？
杀了他，整个江湖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楚留香目光一凝，一股危机感瞬间攀上脊背，水中悄无声息的射来了一排毒针，其细如羊毫，正是蜀中唐门的独门毒药暗器。
在水中人影都看不太清楚，更何况这种顺水而来的毒针，由于真龙的苏醒，水流起伏不定，对于楚留香这样的内功高手，毒针与水流走向的细微差别，很容易让他发现。
原随云如一条蛰伏的毒蛇，在交手中等待和忍耐了许久，才等来这水流方向与毒针一致的难得机会，想要将楚留香一击毙命！
“锵——！”
楚留香果然不察，尽管已十分戒备，还是被击中了胸口，水流拂散的衣襟之下，露出一截古铜色的胸膛，一片幽蓝的龙鳞贴合在心口上，其上光华流转，一如美玉生晕。
他并未中针，可这么一股劲力击在致命的心口，也是眼前一黑，忍不住吐出了一丝血迹，这一缕鲜红色很快在水中逸散不见。
而与此同时，一阵悦耳的、令人肃然起敬的龙吟声响起，得到了一丝气运之子血液的龙女也冲破生与死的阻碍，彻底苏醒了！
在漆黑、冰冷的溶洞之中，遮挡人视线的流云彻底散开了，流萤一样的星光中，美丽而威严的真龙腾空而起，睁开了一双蓝幽幽的眸子，如天空中的一轮幽蓝色的明月。
人类永远也无法征服大海，以他们贫瘠的想象力，也永远不可能知晓龙类的力量。
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李观渔、薛衣人等人的脸色一白，感受到一股冷漠的、压迫性十足的威严气息在一瞬间席卷了整个溶洞。
李玉函内力不足，已经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上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纸，指着半空的真龙，嘴唇抖了半天，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没有任何人嘲笑他。
高亚男的嘴越张越大，简直能直接塞进一只鸡蛋进去，美目也越睁越大，像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一样，道：“雨师姑娘……”
楚留香的心脏猛的一跳，他从水中一跃而起，脸色苍白的看向海面，目光之中已满是柔情，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向它微微一笑。
枯梅师太的脸色彻底变了，枯瘦的脸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神色，几乎变成了一个疯婆子，语声尖锐又急促的道：“她苏醒了！”
在见到龙女的那一刻，人类的注意力在一瞬间就会被它夺走，心脏也会跳动的前所未有的快——无论是因为激动，还是危险。
“…………”
原随云也浮出水面，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看见半空之中的龙，毫不犹豫的一跃而起，放弃了枯梅师太和黑衣人，要凭借对地形的了解逃出溶洞，以待东山再起。
然而下一刻，他心中惊骇万分，冷汗也一下子冒了出来，一双腿就像是钉在了原地一样，无论怎么用力也没有办法挪动半分。
幽蓝色的龙伏下头颅，冷冷的注着在它眼中和蝼蚁一样的人类，它与大海一样，脾性温柔而又暴烈，容不下任何亵渎与欺骗。
“你教会了我一件事，有时候人类比龙更加贪婪无度、狡诈无情，所以不杀人的选择对于你这样的人无用，我也不必留情。”
龙女居高临下，冷冰冰的道：“你要为此付出代价，这座岛是你的心血，可从今往后它将沉入海底，你与无争山庄也将在一夜之间声名狼藉，原东园也要为此而痛苦。”
它盘旋在半空之中，张口吐出一股带荧光的云雾，身躯上闪烁着朦胧的光辉，下一刻，云雾就化作一条又一条幽蓝的小龙，游动着、追逐着服用过龙血的黑衣人们而去。
“小心！”
李观渔与薛衣人心中一惊，本已要一掌劈出，见黑衣人们化水消失，竟是身形一闪硬生生止住了掌势，只以浑厚内力激荡，试图震开身旁的小龙们，怕被龙女一起解决。
即使刚刚苏醒，龙类也拥有令人心神失守的可怕力量，仅仅是一缕威压，就让最出色的习武之人也无法抗衡，它是喜怒无常的大海，也是神明，强大到甚至会令人绝望。
它在这样伟岸而超然的生物面前，任谁也生不出反抗的心思，有一瞬间，众人甚至以为曾对真龙心怀不轨的自己会死在这里。
可龙女显然没有这个意思，它在云雾中穿行，不时引颈长鸣，鳞片上闪烁着清冷的辉光，长尾一甩，就浩浩荡荡的掠过云烟。
而与此同时，华真真一招摘心手，将背叛门派的枯梅师太心口戳了个血窟窿，看高亚男哭的进气多出气少，估计是活不成了。
“…………”原随云的脸色阴沉，语声冷厉而怨恨，道：“龙女，你以为这一切是我的错么？你受到的一切暗算都是咎由自取。”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之意，幽幽的道：“倘若一个人不曾见过光明，也就不会心存妄想，你既然让我见过了名山大川，龙宫海底，又让我如何甘心去做一个瞎子！”
龙女不为所动，神色淡漠的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的谋划会失败是命中注定，作为人类绝无可能得到御水的权柄。”
她化作人形，一手扶起受了内伤、正小心调理的楚留香，对众人道：“如果你们还不想死，就快一点离开这里，我苏醒之后不久溶洞就会坍塌，蝙蝠岛也会沉入海中。”
“怎么会如此？”金老太夫人一惊，不顾自己老迈、虚弱的身体，拄着拐杖对龙女一拜，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多谢龙女救命之恩，老身惭愧，不该对您动了歪心思。”
李观渔俯首一礼，嘴唇动了动，大抵是作为天下第一剑客，从未有过这样尴尬的时刻，道：“二位，承情了……在下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有生之年必竭尽全力报答此恩。”
“…………”
龙女听得不耐烦了，道：“快滚，等一下岛沉了，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倘若不是得到了楚留香，让我压下了心中愤怒，大海上早就掀起风浪，让你们全部陪葬了！”
楚留香摸了下鼻子，一脸无辜。
众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他是不是自愿，可是这样的美人，纵然力量可怕了一些，男人应该也甘之如饴。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风流多情的盗帅一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惹上了多情又傲慢的龙女，今后是要恪守男德了。
很快，溶洞中的人就散的差不多了，豹姬也与二人告辞，她接手了史天王的身份和势力，留在的蝙蝠岛的船自然也归她所有。
还有岛上可怜的女孩子们，豹姬也打算一起带走，请大夫来看一看，再好生照顾。
姬冰雁看了一眼龙女二人，又看了一眼满头冷汗，想走却走不掉的原随云，语声古怪的道：“我是不是应该和豹姬一起离开。”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必，我们是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走，况且方才我已让豹姬告知张三先开船回去了，你难道就不想参观一下传说之中的龙宫宝坻么？”
他的脸色还有一丝苍白，方才受了不轻的内伤，在海上坐船不利于恢复，所以龙女拒绝了离开的提议，要带情人去海底养伤。
龙女吻了一下他的唇，转头看向脸色阴沉的原随云，道：“你就留在这儿和蝙蝠岛一起沉入海底好了，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她回到本体之后，竟比先前只有一片龙鳞的化身更美艳三分，让楚留香在一时之间也不由得生出了“在下何德何能”的唏嘘感。
“…………”原随云忽然冷笑一声，十分笃定的道：“你不是沉睡，那柄匕首刺穿了七寸之处，绝无可能失误，你的确身死了十几年，强行回到人间，应该要付出代价吧。”
龙女漫不经心的道：“代价？对于人类来说确实很可怕，但是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几千年，少活几千年也没什么关系。”
她微微一笑，道：“而你，就一点、一点的感受和岛屿一起沉入大海的绝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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