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
“妈妈……”
奇兰喉中冒出细细的呜咽, 无需苏林的压制，他的身体已经自发地软倒跪趴在苏林的脚尖之前。
在米利安口中无比危险，暴虐血腥, 而且已经逐渐陷入疯狂的虫族, 在苏林面前却显得无比脆弱, 甚至还可以说得上有些可怜。
他仿佛已经被苏林的那一巴掌彻底打掉了所有尊严，如今只能任人宰割。
但也只有苏林自己知道, 他现在到底有多慌。
自从跟他来到虫族之后，他已经被许多雄虫喊做“母亲”或者“妈妈”, 而且苏林自己也逐渐习惯这特殊的身份。
可实际上，苏林对所谓的养育孩子真的一窍不通。
他唯一能够熟练使用的，只有当初诈骗犯老师教给他的那些方法。
就比如说，在面对情绪激动, 已经完全无法沟通的对象时，不妨采取更加激烈的举动——苏林采用的，是直接给奇兰一个巴掌。
然后，趁着对方因为这样激烈的□□冲突而心神打乱的时候, 通过语言以及特定的动作，表现出自己对对方的失望，降低对方的自尊。
而最重要的是……
【“给了‘大棒’以后, 你必须要给人家一根‘胡萝卜’, 听着，不是那种可以递到对方嘴里的‘胡萝卜’，而是吊在在他眼前的那种……告诉他, 自己对他有多失望, 但是同时也要给对方希望。你必须暗示对方, 你对他依然是有期待的。然后, 你的情感对象，便不自觉的陷入你的操控中。别害怕，他一定会为了完成你的期待拼尽全力地去配合你……”】
诈骗犯老师的教导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而苏林的掌心一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尽管没有给奇兰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是为了产生足够大的冲击力，苏林刚才给他的那一巴掌可没有留力。
最重要的是，这几乎是苏林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对另外一个人施加暴力。不得不说，苏林现在的感觉实在是糟糕极了，如果不是清楚现在情况特殊，苏林怀疑自己大概会直接因为过度紧张而吐出来。
如果可以让苏林选择的话，苏林是如无论如何都不想采用这样激烈的方式的……事实上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只需要跟之前一样，放软身段，努力沟通，然后花言巧语一番就可以让奇兰冷静下来。
毕竟之前奇兰·猩红之主对苏林表现得还是十分迷恋的，更而他那糟糕的恋母情结更是让他变得异常容易操控。嗯，苏林之前就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现在想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苏林毫不犹豫地跟着学长跑路之后，奇兰才会崩溃到这种程度。
尤其是方才奇兰狞笑着说自己原本就是不乖的孩子时，苏林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奇兰言语之中难以克制的疯狂和嗜血。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爬过苏林的背脊。
而等苏林反应过来时候，他已经动手了。
天知道给对方一巴掌的时候，苏林一直在脑子里疯狂祈祷奇兰不要因为自己的这个举动而彻底发疯。谢天谢地，苏林这一次的随机发挥，现在看来确实是有用的，至少方才还是一脸倔强，口口声声嚷着要杀死那些反派军成员的奇兰，态度瞬间就变得不稳起来。
“他们都是一群逆反之徒……按照帝国的律法，他们本来就应该被处死……”
奇兰依然对反叛军“背叛”苏林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他缩着肩膀半跪在苏林面前，小声地嗫嚅道。
苏林咬住牙关，拼命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他的手指缓缓的拂过猩红之主的发丝对方因为汗水和眼泪凌乱贴在脸颊上的长发，慢慢地拂到而后并且整理整齐。
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虫母的面容沉静，气息温柔的，仿佛是一个正在对待自己心爱幼子的真正母亲——
“可是，你会按照我的吩咐放了他们的对吧？”
苏林用一种刻意伪装出来的，完全理直气壮的语气说道。
诈骗犯老师曾经说过，越是用这种语气指挥他人，就越是容易达到自己的目的。
命令从来都比恳求更加有用。
“我听说你现在已经有接近教皇的权利了，不是吗？奇兰。”
一个反问句。
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
苏林在心底一步一步琢磨接下来的应对。
果不其然，听到了苏林的吩咐后，奇兰并没有发出任何反驳。
但是，过了很久，奇兰却在苏林的掌心之下痛苦的抽泣出声。
“我不懂，苏林……我的妈妈……那些虫族明明已经背叛了你，你却这样偏袒他们。可是我，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只子嗣都要更加崇敬你，爱戴你，渴望着你。”
“但是……你抛弃了我……我一直，一直在你后面追，你还是丢下了……”
说道“抛弃”这个单词的时候，奇兰的语气有一些不稳。
苏林眉心一跳，他敏锐地预感到，继续任由奇兰发挥下去情况恐怕会变得很不妙。
“……”
片刻后，苏林当着奇兰的面，重重地，饱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一刻，他显得竟然有些难过。
“我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们呢？”
在面对指责时，最有用的，永远都只有反问句。
“当时，到处都是神母教团的追兵，在敌人包围我们的情况下，我向洛希要求，让他带我走。而在那个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可是，奇兰，看看现在的你吧。你已经拥有了身为教皇的权利，可是当我要求你为我释放这样一群微不足道的反叛军的时，你却在这里一直推三阻四，甚至还在跟我谈条件。”
奇兰的身体在苏林逐渐变得冷酷的语调中一点点僵硬。
“奇兰，如果你真的想要得到我的宠爱的话，那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给我看，证明你是一个不会让我再继续生气的……好孩子。”
苏林的温柔稍纵即逝。
他收回了手，然后转过了身体背对着奇兰。
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和表情，幸好，面对这样的他，暴虐疯狂如奇兰这样的变态也不敢开口让苏林再回头多看自己一眼。
“我，我会放了他们的……”
“妈妈，我会听话的，我一定会听话的……”
奇兰·猩红之主，此时已经彻底被击垮了。
“呼……”
随着奇兰的离开，起居室终于又回归了寂静。
苏林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混乱不堪的灵魂已经彻底远去，整个人顿时膝盖一软，他踉跄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好半天都因为虚脱感爬都爬不起来。
明明没有进行任何的剧烈运动，可是苏林背上早已布满了冷汗，心跳更是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恢复正常。
……再没有什么比面对奇兰这样的疯子带来的心理压力更大了。
苏林忍不住抬起头望向起居室华美的穹顶，他知道，在那些价值连城的装饰材料之后是整艘飞船错综复杂的管道，而就在那里的某个角落里，是正在对自己进行贴身保护的学长。
想到这里，苏林这才感觉到安心了一些。
可是那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却始终未曾消散。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虫族也许压根就不应该拥有自主意识和虫族文明。也许，就像是那些混沌虫族那样，保持着如同昆虫一般的蒙昧状态说不定也挺好的。
至少，他们就不用再遭受超乎他们承受范围的痛苦了。
苏林忍不住想道。
隐隐约约的，苏林有种直觉，在他所在的这个宇宙里，曾经的原初之母所带来的影响，已经让这群虫族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应激反应，好像只要没有了虫母，虫族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奇兰只不过是跟他分开了一年而已，就已经变成了这样的状况，那么……
已经独自生活了十万年的舍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呢？苏林仅仅只是设想了一下，就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战。
他感到了恐惧。
天启号教皇办公室——
经过苏林亲自认证的疯子奇兰·猩红之主，如今也正处于巨大的恐惧之中。
“你可以再重复一遍，我想你的报告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他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
“你怎么可以告诉我——奈尔西还有他的那群小虫子护卫，从囚室里头消失了？”
“是，是的。他们……消失了。”
在他的面前一名属下，声音抖的已经不成语调。
那只倒霉虫族甚至都只敢用“消失”这个单词，而不敢将那个事实明晃晃的说出来。
奈尔西逃跑了。
反叛军的奠基人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高高在上的神母教团军们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节课。
被俘虏时显得那么可怜，奄奄一息的老年虫族，在逃跑时动作却异常利索，而且他不仅仅只是逃跑……
“根据我们的检查，我们的储备室里少了十瓶科罗尔溶剂……”
感受着面前疯狂虫族身上溢出来的威压，倒霉抽签抽到来报告状况的高级虫族军官，恐惧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毕竟，被奈尔西带走的那十瓶溶液可不仅仅只是价值连城那么简单。
科罗尔溶液并非是普通的药剂，而是只有神母教团内部大主教级别以上的高级虫族才有权利享的药物。
这种溶液最大地用途，就是减弱黑水稀释液对虫族带来的巨大伤害。
当然，即便是这种随便一瓶都能买下一颗星球的溶液，也不可能完全解除黑水的毒性。不过它的存在也确实可以让那群高度依赖稀释黑水的上层贵族，尽可能地苟延残喘更长一段时间。
而现在在天启号上有资格享用稀释黑水（在神母教团内部，这玩意被他们称之为圣水），并且可以享用科罗尔溶液的虫族，有且仅有奇兰·猩红之主。
事实上在整片星域里，恐怕也只有这艘船上有这种药物。
这样想来的话，奈尔西如此不凑巧，刚好就被教团军捕获的事情，本身就变得十分可疑起来。只不过奇兰如今地属下们永远都不敢说出他们的猜测:也许奈尔西之所以被捕获，正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顺理成章进入飞船并且找到机会夺取科罗尔溶液的机会。
这简直就是直接打神母教团的脸。
……
【“为什么那么绝望呢？有了妈妈的存在，你也不用再通过摄入黑水来看见亲爱的母亲，你的幻觉会好起来的，至于那群逃跑的虫族，那就更不需要担心了，毕竟母亲原本就需要让他们离开。”】
奇兰耳边突然响起一道饶舌的声音，奇兰的身形重重地一颤，它转身望了房间的另一角。
在透明的玻璃水槽里，余灰之烬正无奈地隔着厚实的玻璃看向奇兰。
“这不一样。”
奇兰不由自主的说道
“……你不懂，因为你没有……没有‘妈妈’。”
“现在，‘妈妈’已经对我很失望了。”
说到这里，奇兰几乎要哭出来。
“他说的是让我释放那群人，可是，现在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这一件事，因为那群臭虫已经逃跑了。如果就这样告诉母亲的话，他一定觉得我在敷衍他……不，他会生气的，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
奇兰大声嚷嚷起来了，仿佛这样就可以再多一点自信似的。
“哦，奇兰。你不觉得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听起来真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你的理智，你应该想办法恢复正常……不然的话，苏林的身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虫族，他们每一只都比你听话，比你正常，比你强大……如果母亲选择了他们，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你曾经让他那么难过——”
“闭嘴！”
奇兰捂着自己的音波感应器，发出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尖叫。
在那个声音的打击下，他的情绪已经无限接近于崩溃。
“闭嘴闭嘴闭嘴——”
他不断地说道。
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办公室里只只剩下了他粗重的喘息，还有那已经因为极度恐惧而险些抽搐出声的下属。
奇兰的眼珠在眼眶里不自然地转动着，他定睛看向水槽。
余灰之烬已经变得肿胀惨白的尸体正一如既往地安静漂浮在防腐液里，因为种族的缘故，死亡之后他的眼球已经完全萎缩，如今眼眶已经深深的凹陷了下去，仿佛两个巨大的黑洞正空虚地看着奇兰。
至于属下，他完全目睹了奇兰自言自语的场景但是却完全不敢开口提醒自己的主人。
毕竟奇兰现在已经够疯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之后，奇兰终于哭了出来。
“妈妈……呜呜呜……妈妈我不想的，我不想变成这样……”
他在宽大的办公室里团团转着，
“不行，我得想办法弥补这个过错，我必须得马上弥补……对了！那个背叛了反叛军的家伙呢，把他带过来！”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奇兰激动地大喊道。
“妈妈既然那么喜欢那群反叛军，那么，我就把反背叛了反叛军的家伙献给他吧。”
跪在他旁边的属下，此时已经完全褪色。
现在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那种已经死掉的虫族尸体。
“那颗‘钉子’……他，他也消失了……”
那名属下结结巴巴地说道，说完，他哆哆嗦嗦地将一枚依旧残留着新鲜虫血的定位器以及安装在要害处的电击器，装在盘子里，递给了奇兰。
“我，我们在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下属虫族无比恐惧地说道。
“……好痛”
伴随着一声闷哼，尤里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脚步微微顿住。
为了能够更好地控制住自己的下属，尤其是那些被安置在其势力范围中的间谍，神母教团习惯在这些虫族的身体要害处装载电击器以及定位器。
定位器可以确定方位。
而电击器，可以彻底控制住个体的行为。
而尤里斯粗暴地将那些玩意挖出来的举动，显然已经伤害到了他的神经索。这会让他无时无刻体会着身体被切割成数断程度的剧烈疼痛。
但是，在现实中。尤里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除了在最开始，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而动作有所迟钝，在接下来的行动里，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这只背叛了反叛军的虫族，以一种惊人的灵巧度避开了安置在苏林房间之外层层叠叠无比复杂的安防措施，最终来到了门前那条狭长的走廊上。
在这里，就算是再厉害的虫族，恐怕也没有办法躲开那些守护在苏宁门口的高级虫族护卫们。
尤里斯一脸冷漠，直接解除了自己身上的拟态。
那只如同拼接怪一般的丑陋虫族瞬间就引起了忠诚护卫们的注意。
“嘶——”
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训练有素的护卫虫族迅速袭向了尤里斯。
然而这些被舍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强悍虫族根本就没有给尤里斯造成任何伤害。
在接触拟态的那一瞬间，尤里斯陡然间展现出了自己的原始形态，就跟人形拟态一样漆黑的巨大虫体上面遍布疤痕。看上去无比狰狞，无比丑陋。
然而正是这样的躯体里蕴含着远超护卫虫认知的恐怖力量。
只见尤里斯身形陡然一闪宛若瞬移一般直接掠到了护卫虫族面前——
“噗嗤”“噗嗤”——
没有等护卫虫族做出任何的反抗，他已经用自己镰刀似的螯肢，割下了他们的头颅。
伴随着砰砰几声闷响，所有的护卫虫族化作了散落走廊的虫血与肉碎。
“滴答……”
尤里斯指尖满是鲜血，一直顺着他的手往下掉。
毁容形态的虫族眨了眨眼睛，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如今的身躯，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隐忍的痛楚，紧接着他恢复了自己的人形拟态，然后他扯下了护卫的衣襟，小心地擦拭掉了自己手上的鲜血。
尤里斯就这样一步一步来到了虫母如今所在的起居室前。
起居室的金属大门紧闭，尽管苏林的地位崇高，可是有前车之鉴，他如今的居所看上去更像是装饰精美的豪华牢笼。
但这一切对于尤里斯来说似乎并构不成障碍。
他反而非常轻松的破解掉了那些门锁。伴随着金属门缓缓滑开的摩擦声走廊外，细长的光柱落进了漆黑的起居室之内。
虫母似乎已经睡着了，无比宽大的床铺上，那道身影显得异常的纤弱。
尤里斯深深地望向了那道背影。
不易察觉的一丝迟疑之后，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苏林。”
抬起手，丑陋的虫族在要碰触苏林的那一瞬间，感受到冰冷的枪口直接抵在了他的背脊之上。
持枪之人动作并不能算是十分熟练，可是，他却有着某种敏锐的直觉，枪口直接抵在了尤里斯之前挖出定位器还有电击器的伤口之上，让高大虫族的身体里又泛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举起双手，转过身来。”
苏林沉声冲着面前可怖的虫族说道。
尤里斯也沉默地遵循了苏林的命令
他又一次的看见了苏林，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可以感觉到面前青年身体里的恐惧与紧张，尽管对方已经拼了命的表现出冷静的样子。
“是你。”
苏林在看到尤里斯的第一眼就察觉到，这恐怕就是反叛军里的那名叛徒——在对叛徒进行调查的时候，乌拉诺斯曾经特意将这只名为尤里斯的虫族标记为“可疑”并且将档案发送给了苏林。
有着如此可怖外形的虫族并不多见，苏林一眼就将对方认了出来。
“你想干什么？”
苏林不由得问道，他还记得档案上关于尤里斯的那些记载，尤里斯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是奈尔西博士亲自就挽救了他的性命，而从此之后，尤里斯也在各项行动□□勋卓越。
有很多次，如果不是他，反叛军的大部队恐怕早就已经全军覆没。
可就是这样的尤里斯却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我并没有恶意。”
粗哑的声音从虫族的喉中传出，高大丑陋的雄虫专心致志地看着苏林，良久才轻声解释道。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仿佛害怕自己惊扰到苏林，但是，受过伤的声带，让他的所有声音听上去都格外的怪异。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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