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十八岁便蟾宫折桂,顾长晋自然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
可这位的脾性容舒是知晓的,私底下可不是个喜欢给小屁孩儿指点学问的人。
二郎还好,已经十四岁了,在书院进学了六年,勉强能言之有物。
但三郎、四郎一个只有五岁,一个只有四岁,顶破天也只能摇头晃脑念几句酸诗……
顾长晋心里作何想,旁人自是丝毫看不出。
只见他面色平静地拱手作揖,道了声好。大约是察觉到容舒的目光,直起身后便侧头看她。
容舒笑笑,十分客气道:“有劳郎君了。”
话刚落下,两个穿着织金锦袍、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便迈着小步子,来到容舒面前,学着方才顾长晋的模样,给容舒拱手作揖,脆声道:“大姐姐。”
正是三郎容泊、四郎容清。
两小娃虎头虎脑的,跟个铁憨憨似的。本就稚气未脱,却偏要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作着个不伦不类的揖,颇有些逗趣。
容舒与府里一众兄弟姐妹皆是交情泛泛淡如水,唯独和眼前这俩小豆丁以及在国子监进学的大堂哥容泽亲近些。
于是转了转手中的团扇,柔声笑道:“一会去书房,记得要认真听顾,大姐夫的话,知道么?”
三郎、四郎齐声应是,旋即便转身,想如法炮制同大姐夫作个好看的揖。
结果眼睛对上顾长晋黑沉冷淡的眼,大抵是被冻到了,手顿在半空,声音儿也卡在喉咙,还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地往后退了半步。
小孩儿最是知道哪个大人喜欢自己,哪个不喜欢。
这状元郎不喜欢小孩儿,连三郎、四郎都感觉到了。
容舒一时失笑,拿团扇一左一右敲了敲小家伙们的头,温声道:“大姐夫头一回来家里,还不知晓怎么去书房,你们给他带个路,可好?”
一句话便解了三郎、四郎的困窘,还维护了小孩儿的小小自尊。
语气亦是自在轻快的,与往常那恭敬又疏离的容大姑娘有些不一样。
顾长晋掀眸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挪开了眼。
三郎到底年长些,鼓了鼓气便挺起胸膛道:“大姐夫随我来,三叔的书房我去过好几趟,今儿保证不迷路。”
四郎也道:“如果三哥迷路了也不怕,还有四郎在,四郎不会迷路。”
顾长晋唇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下,顿了顿,道了声“有劳”,便随着两个小娃出了荷安堂。
他们离去后,容舒也不愿在荷安堂多呆,同容老夫人告了礼,挽着沈氏的手离开了荷安堂。
母女二人一走,三姑娘容淇便压低声音同容涴道:“大姐姐的夫君生得真好看。”
容淇今年才十一岁,说话间带了些天真的神态。
容涴瞥了瞥她,摇头道:“长得再好看又有何用?嫁人可不止是看皮相。”
当初容舒要嫁顾长晋,容老夫人与承恩侯根本就不同意,一方面是门不当户不对,另一方面则是这位嘉佑一十八年的状元郎才刚折桂就得罪了朝中不少勋贵高官。
容老夫人担心与顾家结亲会给承安侯府招来麻烦,极力反对这门亲事。
原以为这门亲事定然不成,哪知平时不大管事的沈氏去了趟荷安堂后,竟生生让容老夫人改了口。
容涴不知晓嫡母究竟是耍了什么手段,但容舒嫁顾长晋,对她来说是好事。
容淇似懂非懂,望了仪态高雅的容涴一眼,羡慕道:“说起来,还是二姐的亲事最好!”
容涴去岁及笄便与翰林院大学士蒋臻之子蒋盛霖定了亲,明年开春便会嫁入蒋家。
蒋氏一族乃簪缨门第、钟鼎人家,在上京素有清贵之名。蒋大学士虽是五品翰林,可容淇听她娘说了,蒋大学士马上便会到礼部任左侍郎,那可是实打实的三品大员。
蒋盛霖是蒋臻的嫡长子,又是嘉佑一十五年的二甲登科进士,日后前程自是一片康庄大道。当初看中蒋盛霖的人家不少,其中就有户部左侍郎一家,左侍郎夫人特地请了德高望重的英国公府老封君给自家闺女说的亲,却也没成。
那会京里的人都说,蒋大学士这要长子先立业后成家,这才不欲让他过早成亲。
孰料两个月后,容涴刚一及笄,蒋家立马便派人来提亲。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蒋家早就相中了承安侯庶出的二姑娘容涴。
容涴在上京本就有美名,同蒋家定下亲事后,那名声便更响了。
容淇怎能不羡慕呢?
望着容淇眉眼里的艳羡之情,容涴唇角抿出一点儿笑意,道:“就你嘴甜。”
那厢容舒与沈氏刚回到清蘅院,沈氏便拉着她仔仔细细地瞧,见她面靥红润、眉眼含笑,这才放下心来,道:“娘还担心你嫁人后会不习惯,看来周嬷嬷说的话倒是真的。”
方才容舒一行人才下马车,周嬷嬷便偷偷扯走盈雀问话去了。
盈雀昨儿早就得了容舒的吩咐,自是万事都只拣好的说。
周嬷嬷听了半日姑娘与姑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云云,遂心花怒放地把这些话一一转述给沈氏听。
当初沈氏一意孤行要与顾家结亲,府里人人都在说风凉话。
老夫人甚至指着她的鼻尖,骂她是个满身铜臭的蠢货,头发长见识短,日后定会悔得肠子都青。
如今听周嬷嬷这般说,沈氏那颗蹀躞不下的心总算是稳稳落回了肚子。
“周嬷嬷说,允直待你十分敬重,你的婆母顾夫人亦是和善之人。娘一直盼着你能寻个如意郎君,眼下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顾家虽清贫,但胜在人口简单,没甚人情往来上的糟心事。不像承安侯府,面上瞧着是个花团锦簇的勋贵之家,实则内里空空,只剩下个花架子。
女婿顾长晋虽为人端方了些,但只要疼昭昭,便是少些柔情蜜意也无伤大雅。
在沈氏看来,满嘴甜言蜜语的男子反倒靠不住。
母女二人在清蘅院慢慢吃茶说体己话。
容舒给沈氏满上一杯小凤团,斟酌好了措辞,正要打听闻溪的事,一抬眼却见沈氏面露疲惫、双目涣散,不由得蹙了蹙眉。
沈氏是极要强的人,平日里就算不出清蘅院的门,也会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绝不让人看她的笑话。
方才在荷安堂,大抵是一口气撑着,这才没让人瞧出她的不适来。眼下回了清蘅院,那口气一散,骨子里的疲倦是再也藏不住了。
容舒咽回到嘴的话,道:“阿娘这几日可是没睡好?我给您做了安神香,一会让周嬷嬷给您点上,您到榻上去歪一歪,总归午膳还有个把时辰才开席。”
“那怎能行?我一会还要去大厨房盯一盯,那里头的婆子最爱耍懒。”沈氏睨她一眼,笑道:“你这回门宴定要办的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免得旁人笑话你。”
“笑话便笑话,我又不在乎。”容舒扶起沈氏,将她往临窗的贵妃榻上带,不容辩驳道:“阿娘至少要歇两刻钟才能下榻。”
容舒骨子里的倔与沈氏如出一辙,沈氏拿她没法子,只好闭目躺下。
容舒亲自点了安神香,直到沈氏微蹙的眉心稍稍舒展开,才放轻脚步出了屋。
周嬷嬷在廊下听厨房的婆子禀事,见容舒出来,便遣了婆子,笑着上前道:“老奴今晨让夫人莫要操心设宴之事,夫人偏不听。也就姑娘您开口,夫人才肯顾着点儿自己的身子,偷个闲歪一会。”
容舒淡淡笑了下,问道:“这几日,祖母与阿娘可是又闹了什么不快?”
周嬷嬷望了望容舒,面露难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容舒道:“怎么?嬷嬷这是连我都不能说了?”
“老奴不敢。”周嬷嬷叹气,朝外张望了两眼,道:“大姑娘随老奴来。”
周嬷嬷将容舒领到偏房,给容舒斟了盏茶,方徐徐道:
“昨儿夜里老夫人来了趟清蘅院,要夫人把东郊的庄子添进二姑娘的嫁妆里。可那庄子夫人是给您买的,想着等里头的水榭一建好,便放到您名下。日后您同姑爷得闲了,还能去庄子赏赏梅听听松涛。老夫人昨夜那样说,分明是要在这庄子过户给您之前,捞到秋韵堂去。”
周嬷嬷说到这,委实是压不住气,心火一把一把地直往上冒。
“荷安堂与秋韵堂的一应吃穿嚼用大部分都是夫人在掏银子。大姑娘您的嫁妆,除了些两套头面是大房、二房给的添妆,旁的全是夫人从自个儿的嫁妆里挪出来的。老夫人作为姑娘的祖母,连一双耳珰都没给过您,竟还敢抢您的东西,吃相忒地难看!”
容舒垂下眼,容涴明年开春出嫁,阿娘作为嫡母,于情于理都要备份嫁妆。
只容涴不曾养在阿娘膝下,那嫁妆倒也不必多丰厚,做个面子情便好。
东郊的庄子寸土寸金,阿娘便是不留给她,也不会犯傻送给秋韵堂。
上辈子因着长安街的骚乱,她并未在今日回门,压根儿不知晓这事。只记得她再回来侯府时,阿娘已是大病了一场。
问起阿娘生的是何病,阿娘与周嬷嬷却三缄其口,只说是老病灶。
沈氏的身子骨实则是不差的,非要说有什么老病灶,那便是心火旺时会犯头疾。
难道就是因着此事,阿娘头疾犯了,这才病了一场?
“东郊那庄子,可是裴姨娘同祖母张嘴要的?”
容舒说的“裴姨娘”便是承安侯纳回家的贵妾,也是四郎与容涴的生母裴韵。沈氏不爱夺人儿女,容涴与四郎自小就养在裴韵膝下,母子三人一直住在秋韵堂里。
周嬷嬷迟疑道:“老奴不知。但依老奴看,秋韵堂那位清高得很,应当是拉不下这个脸皮。”
容舒心道也是,裴姨娘自矜身份,的确做不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周嬷嬷眼见着容舒将一双秀气的柳叶眉拧紧,心头陡然升起一丝悔意,叹道:“都怪老奴多嘴了,这些事夫人本就不欲让您知晓。您难得回来侯府,却让老奴给搅了好心情。”
“嬷嬷说的什么话?我知晓你们都不希望我烦忧,可嬷嬷——”容舒凝眉,认认真真道:“我已经不是从前事事都需要你们看顾的小姑娘了。阿娘的事,还望嬷嬷莫要瞒我。”
容舒说到这便顿了顿,斟酌道:“下回祖母若再问起那庄子,便说那庄子已经给了我。我倒是想看看,祖母敢不敢把手伸到我的嫁妆来。总归我忤逆她的事也不差这一桩,她若敢伸手进来,我便敢叫这上京的人都来看咱们侯府的笑话。”
“眼下离容涴出嫁也就只剩半年的光景。为免祖母变着花样来让阿娘添嫁妆,这半年,索性便让阿娘到庄子养病去。眼不见心不烦,此事由我来同阿娘说。”
周嬷嬷张了张唇,似有未尽之语,但思量再三,终是咽回了嘴里的话,迟疑着点了点头。
容舒心里头还装着另一桩事,也没觉察到周嬷嬷面色的怪异,忖了忖便道:“嬷嬷,在我成亲前,阿娘可曾让你送一名女子到肃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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