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02
展昭飞身掠起, 去追那红衣的女子。
他的轻功不弱、脚程也很快,在夜空之中冲天而起,灵巧得像是一只窜上墙头的猫儿一样, 也难怪皇帝看到他轻灵的身姿之后,给了一个“御猫”的封号了。
如此好的身手, 如此上乘的轻功, 很少会有追不上的人的。
但这红衣女子却是个例外。
她的身形飘飘忽忽,好似一个根本没有腿的人在飘一样, 在这风雨交加的黑夜之中,她鲜红的背影像是一盏血红色的灯,在黑夜之中明明灭灭, 似乎要被吞噬,却又始终保持着一点如豆般的光亮。
她与展昭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在这距离之下, 她长长的、如海藻一般浓密的黑发被夜风吹起, 扫过了展昭的脸, 展昭闻到一股奇异的冷香,带着雨水与泥土的味道,不似活人,倒像是从坟墓里出来的死人。
她身形一晃,忽然隐入了黑暗之中。
展昭一愣,身形一顿。
他已追出了县城。
这里是……?
这里已接近山脚之下, 是一座荒废的宅子,这宅子也不知是荒废了多久, 就连地上的枯草, 都能没到人的小腿处。
此时一下雨, 一吹风, 枯草便发出一种飒飒的声响来, 在这空旷而荒芜的古宅子之中回响着,又有一些古怪的回声相互应和着,叫人心里不免发寒。
展昭皱了皱眉。
他的薄唇轻轻抿起,一双星目漆黑如墨、沉静如水。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既不惊慌、也无害怕,一撩衣裳的下摆,蹲了下去,手指一晃,火折子便亮了起来,照亮了他一半的面庞。
展昭查看了一翻,却见地上并无人的脚印。
这本是很不可能的,现在正在下雨,雨势却不大,泥土变得湿润松软,只要有人走过,就该留下人的脚印的。
即使轻功再高,也需要在地上借力,即使高如盗帅楚留香,也绝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踏月无痕”。
他忽然有些荒谬地想道:难道这女子真的是鬼不成?不然为什么其他人丝毫不去注意她呢?
他如此想罢,又复而摇头,在心底道:展昭啊展昭,怎么连你也信起那怪力乱神之说了。
他复而起身,又看了一眼这古宅已然老化斑驳的大门,用巨阙宝剑的剑鞘,缓缓地推开了门。
大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在这寂静之地格外的刺耳,展昭面色不变,抬脚踏入其中,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身后的大门砰得一声关上,展昭用余光扫了一眼背后的大门,双眸已冷了下来。
展昭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谁都是一副如沐春风般的样子,他带人温和、说话有理、又细心稳重,在入公门之前,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儒侠。
然而,儒侠儒侠,除了一个儒字,更重要的却也是一个侠字。
侠,以武而入世、以武而救世。
武,就是杀人术。
一个修行了二十多年剑法的侠客,饶是他再儒雅,骨子里却也绝对带着血性,只要是江湖中人,这一股血性就是绝对抹不去的。
此时此刻,展昭周身的气场都已变了,变得更加警惕、杀气锋利却内敛、不动声色之间,巨阙宝剑已在手。他浑身的肌肉都已处在了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不算太紧张、也不算太松弛,若有人伏击,他立刻就能做出反应。
这古宅虽然荒废,却并算不得小,大门进来之后,有正院、正厅,又有内门,进了内门,接连过了好几个小院子,又有一个园子,院子里有废弃的湖景假山奇石,虽然以展昭的眼光来看,那奇石算不得太好,假山的造景也差了些意思,但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却已十分难得。
整个古宅最阴暗、最角落的地方,是一座小姐的绣楼。
两层高的绣楼,一层高挑,二层的屋顶却是矮到得让展昭弯着腰,一二层之间只有一座活动的楼梯,应当是供下人们给小姐送食水上来的,等下人们走了,小姐一个人独留在绣楼之上时,这活动梯就要撤掉。
展昭燃起火折子,在这绣楼之上摸索,绣楼之中满是灰尘,地上放着一双做工精巧的绣花鞋,而绣花鞋正上方的房梁之上,一根绳子正晃晃荡荡,展昭神情一凛,已上前去查看这绳子。
不是麻绳,是床褥之上铺的被单撕成的条。
房梁之上有磨损的痕迹……这里真的曾有女子上吊过。
展昭心头一跳,一种说不出的悲悯、说不出的同情忽然自心头慢慢地泛起,他盯着那一根用于上吊的绳子,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此地也无人。
那红衣的女子,来到这古宅之后,好似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谁也找不到了。
而这古宅的主人又是谁?这样的宅子为何荒废?死在绣楼里的人又是谁?
此地距离县城其实算不得多远,县城之中的那些乞丐,又为什么不来这里躲躲雨?无论如何,都比在泥泞的街角缩着要舒服上太多吧。
这里简直处处都是古怪,古怪到让人的心里都发寒。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那放置活动楼板的地方一跃而下,轻巧落地。他本是想从窗口跃出的,却不想,这绣楼简直比监牢还要更严酷些,就连窗口也都小小的,人是绝对无法从这窗口上通过的。
——明日去了县衙,还要问问这古宅的事情。
展昭如是想到。
他遍寻不到那红衣女子,便打算先行打道回府,等明日调查之时,再走访走访,看看有没有人认得那红衣女子。
他又路过了那个有废弃湖景、假山奇石的开阔园子了。
不难窥见,从前住在这里的人,生活一定过的很不错、很富足。
展昭的步伐忽然停住了,他的神情微变,双眸紧紧地盯着那一片湖景。
这本身是废弃的湖景。
废弃湖景的意思就是……这里只是一个大坑,坑里没有水,因为西北的干旱与贫瘠,这坑里甚至连寻常废弃湖底会有的淤泥都没有,只有干硬的砂砾铺在坑底。
可是,现在,这湖里竟已灌满了水,疾风骤雨之下,水面皱出碧色、又被砸下的雨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就着一点点的月光,竟也亮起了一点点的波光,冷寒寒、惨碧碧的波光。
那红衣的女子正正站在水里!
她仍背对着展昭,漆黑的长发湿淋淋的贴在身上,那一袭红衣散在水面之上,好似荡开的血,一圈又一圈,她半身都没入水中,却浑然不觉,仍一步一步,往湖的中心走去。
她在寻死?
她在寻死!
展昭心头大惊,身体的反应简直比脑子还要更快,飞身掠起,借着湖中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一踩,在水面上连掠三步不落水,伸手就要将那女子抓住。
那女子的身形却又是一晃,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落入了湖水之中,干干净净、遍寻不见。
展昭几乎是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就飞身入水,沉入湖中,去寻找那红衣的女子。
他与那红衣女子素不相识,却也绝不可能看着她投湖自尽。
人命放在他的面前,他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水下的能见度很低,这湖水并不清澈,好在那女子穿着一身血红血红的衣裳,散落在这样的水中,也能窥见一二。
那件红衣,正在更深的湖底之下!
展昭朝那地方游去,尽力伸手一抓,就将那红色的衣裳抓进了掌心。
展昭一愣。
冰冷而吸饱了水的红衣,轻飘飘的。
……只是一件红衣,没有人,根本就没有人。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明白中计,展昭心道不好,立刻就要上浮,正在这时,他的后脑勺上忽然覆盖上了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展昭的头发。
一只匀称柔美、肤若凝脂,却苍白得像鬼一样的女人手。
这只手竟好似是凭空冒出的。
女人手恶狠狠地将展昭朝水底压下去,出手就是杀人招,竟是要将他活生生溺死在这寒冷的湖水之中。
展昭唇边溢出了一串水泡泡,动作却丝毫不曾犹豫,感受到自己的身后有人之时,一个肘击便击了出去,重重的击中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一下子张开了嘴巴,因胸前的剧痛而一下子放开了手,她的双手在水中胡乱的抓了几下,似乎想要抓住展昭,展昭的身子却已转了过来,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盯住了暗算他的人。
女人。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毫无疑问,就是展昭今天要追的那个红衣女人,此时此刻,她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里衣,用一根细细的腰带勒住纤腰,她的腰肢细得让人想到水蛇、想到柳枝,宽大的袖子与里衣的下摆在水下飘起来,或许是因为刚刚展昭那毫不留情的肘击,她的衣襟都已乱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她的脸色苍白得要命,眼角向上挑起,又好似用鲜血做的血线来延长眼角,有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媚意,她唇色鲜红,洁白的贝齿紧紧地咬住自己的红唇,脸上浮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来。
她要杀展昭,展昭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那一个肘击,只怕是让她伤得不轻,浮在水中,竟是好似不敢靠近他一样。
展昭眯了眯眼,伸手朝她抓去。
一切等到了岸上再说。
那女人见他靠近,神色却忽然又变了,重重朝他挥下一爪,她的纤纤玉指忽然出现了锋利的勾爪,若是被抓上一下,一定就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爪痕。
展昭早有防备,巨阙在水中一转,只用剑鞘处将她抓来的手击了一下,女子不会武功,哪里有展昭的动作灵巧,刚伸出的爪子被打了一下,一下子就缩了回去,她有些惊慌的张了张嘴,嘴中又是一串咕嘟嘟的泡泡,表情也变的更加的痛苦了。
水下无法说话,展昭欲先制住她,等上了岸之后,再细细审问。
可变故却又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有人在他的身后,拖住了他,将他的四肢紧紧地缠起来,往水底带去。
……不,不是人,是衣服。
是那一件鲜红的衣裳。
那衣裳好似已有了生命,用两个袖筒缠住了展昭的身体,展昭一惊,下意识的往后一击,却只击中了这件空荡荡、轻飘飘的红衣裳,一种不同于湖水的、冰冷的寒气正顺着他的身体游走,好似是一张细密的大网,要将展昭整个人都网在里面。
那个只穿着白色里衣的美貌女子捂着心口,正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展昭。
刹那之间,那件诡异的红衣,就已将展昭拖下了三四米的水深,展昭高昂着头,脸色已然变得苍白。
他肺部的空气已空了,此时此刻,他全凭闭气的功夫在撑着,可是人毕竟是人,不是鱼,绝无可能在水下一直存活,他剧烈的挣扎,红衣像是一个呢喃着的情人一般,缠眷着他,将他的窄腰拖住,又像是抚摸一般,轻轻地覆在他的喉结与心口之上。
他的心咚咚咚得狂跳起来,这不是心动,这是死亡的恐惧!
他忽然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齿,浑身的肌肉也都紧紧地绷了起来,脖颈侧的青筋一条条的凸起,刹那之间,剑锋好似照亮了整个湖底,巨阙宝剑已然出鞘。
他毫不犹豫,反手一剑,朝自己身后刺去,只听一声刺耳的撕拉声,那一件血红的妖衣,就已被这柄名刃划成了两半,这衣裳真的好似个人一样,被从正中劈开之后,瞬间没了力气,挣扎了两下,松垮垮地放开了展昭,朝湖底沉了下去。
可这一击,却也已用尽了展昭的力气。
这血红的鬼衣之上,覆盖着一种非常冰冷的气息,好似可以夺走人的阳气一般,仅在他身上缠了片刻,就已令他气力全失。
他用了最后的力气斩破鬼衣,却也再没力气往水面之上游了,他只觉得身子很沉、很沉,胸口痛得要命,这是无法呼吸的滋味,脑袋里昏昏沉沉,甚至连眼前也已快看不清楚。
他往更深的湖面之下沉去——
忽然,有什么东西抱住了他。
是人,是那个女人。
她也同样在水下沉了很久,可是她却好似一点儿都不需要呼吸似得,双眼仍然清明,动作也依然灵活,她看了展昭好一会儿,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朝他游了过去。
然后,这女人没有丝毫心理障碍似得,将自己鲜红的嘴唇贴在了展昭苍白的薄唇之上,为他渡一口气。
珍贵的空气,在唇齿之间,被渡给了展昭,虽然只有一点点,也足够让近乎昏迷的展昭活过来,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双手却忽然伸出,本能版的抓住了这救命的稻草,一串水珠从他们的唇间荡出,女人眯了眯眼,伸手去抚他的嘴唇。
展昭霍地睁眼,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上去,扣住了女人纤细的腰肢。
……她的腰真的很细。
只可惜此时此刻,在这鬼气森森的湖泊之中,无论是谁,都绝不可能升起一点点的旎绮心思的,展昭此举,不过是为了带着她回到水面之上。
女子似有些惊慌,挣扎了两下,只可惜展昭的手稳稳当当,力度适中,不叫她难受,却也绝不可能放她离开,刚刚经历过濒死的瞬间,展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本是一个相当温柔的人,此时此刻,他的侧脸看上去却多了几分冷酷之色。
只看这样的神色,谁若是他的阶下囚,那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的。
女人的眼角垂下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她作势要推展昭,展昭的手却牢牢的卡着她,带着她向水面之上浮去。
片刻之后,他们湿淋淋的脑袋终于从湖面下浮了出来。
雨竟然已经停了。
除了他们浮出水面所发出的那一声水声之外,整个古宅静悄悄的,寂静得好似坟墓。浮云散去,月亮重新挂在也夜空之上,格外的高远,却也格外的冷漠,冰冷而皎远的月光落在了湖面之上,让漆黑的湖面也泛起了一点点银光。
月光还落在了两个人的脸上,展昭此时此刻,才有心思去看这个女人的脸。
……美,实在是很美。
她实在是个美人,眼睛微微上挑,即使没什么感情、没什么意思的时候,只肖稍微眯一眯眼,眼波就从她的眼中荡开,从眼角流出一种缠眷之意来,十个男人见了,倒是有九个都要被勾走魂魄。她的唇并算不得太薄,也算不得太厚,像是樱桃一样丰润。
此时此刻,她苍白且狼狈,月光撒在了她的身上,她漆黑的头发凌乱的贴在她的脸上,被湖水浸透的白色里衣十分单薄,贴在她极其富有女性美的曲线之上,寒冷的夜风吹过,她忽然簌簌地发起了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要挣脱展昭的桎梏,甚至想要重新跳回湖水里。
展昭一言不发,抿着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一般来说,他不愿做出什么违背女孩子意愿的事情。
但不是现在。
一开始,是她引诱他跳下湖水之中,抛出那一件红衣,诱他往深处游,又是她忽然伸手,紧紧拽住他的头发,将他往水底下摁,若不是他那一肘,怕不是现在早做了水鬼了。
可是,她又的确救了他,在那一件红衣鬼魅般的缠上来的时候,若不是她给他渡的那一口气,展昭现在恐怕还是水鬼。
她是谁?她为什么要做出如此矛盾的行为?还有那一件血红的鬼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被她穿上?
这一切都是迷。
这个妖媚至极的女人簌簌地发着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眼角那一抹鲜红的血线,与她如樱桃般的嘴唇为她增添了几分颜色,她还在挣扎,展昭忽叹了口气,沉声道:“莫动,先上岸。”
女人歪了歪头,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她杵在原地,像是一株杵在淤泥之中的荷花一样,完全不打算配合展昭的工作。
展昭抿着唇看着她,忽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姑娘,得罪了。”
他的手本来已放开了女子的腰身,此时此刻却又不得不再贴上去,他的手修长而有力,扣在她的腰上时,简直就好似是一件挣脱不掉的枷锁一般,他稳稳当当地带着这女子,游到了岸边,双手一托,就将她托上了岸,他手一松,女子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看就是想跑。
展昭如何能叫她跑?
他一借力,整个人便也踩在了岸上,身形一闪,拦住了她,女子簌簌地发着抖,赤着双脚,简直连站都站不住了,她盯着展昭,不自觉的一步步后退,一言不发。
……这样子,倒像是展昭欺负了她一样。
眼见她又要掉回湖水之中,展昭当机立断,伸手抓住了她,修长双指一晃,已将她周身大穴悉数封住,这美貌女子瞪大了双眼,直挺挺地就倒下了。
她绝不会倒在地上的,因为展昭已扶住了她。
她的身子简直比她的嘴唇还要更柔软。
展昭早在扶住她腰肢的时候,就已感觉到了,她的腰柔软纤细如柳枝,却又好似比柳枝更容易折一样,只叫人觉得,手上只要稍微用上那么一点点的力气,就能将她拦腰折断。
此时此刻,她浑身也好似一点力气都没有、一点骨头都没有一样,展昭为了制住她,不得以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却只见她软绵绵地倒下,他伸手去接,怀中便多了一点点的重量。
……她好轻,轻得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的重量。
忽然,又是一声雷响。
月亮又被乌云遮了起来。
冷风更冷,树叶的响动也更加密集,这一场雨竟没有结束,又一滴一滴的落下了下来,沉重非常。
此时此刻,不宜留在室外。
展昭忽叹了一口气,他的神色已放松了些,一双黑眸如水玉一般,此时此刻,他已恢复了那一种温润的气质,身上多余的杀气,也已烟消云散了。
他只又道:“姑娘,得罪了。”
说着,双手微微一使力,竟把怀中这位又轻巧、又美丽的女子给横抱了起来,抱着她找地方躲雨去了。
展昭并非见色起意之人,也根本无意占女孩子的便宜,他虽抱着这个女人,但双手却绝没有一丝不规矩之处,而眼睛也绝没有朝不该瞟的地方瞟去。
但他的怀中毕竟有一个女人。
她是一个非常富有女性美的女人,湿淋淋的头发上带着一股冷香,却和他在追逐她的时候闻到的那种味道完全不同。她的身子软到像是云朵,贴着他的胸膛,却又冷到好似一块冰。
这块冰在接触到男人充满炙热血气的胸膛之时,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倒吸声,好似是被烫到,展昭下意识去看她,却看到了她眼角的那一抹血线。
……眼红得刺眼,像是要流出血泪来一样。
她也正在看着展昭,一言不发,在展昭和她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她忽然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笑,她的眼角眯起,一点点的眼波都好似要从这里荡出去,溺死所有胆敢看她一眼的男人。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美人,是一个世间罕见的美人。
即使是展昭这样的男人,在见到这笑容之后,还是被晃了一下,神情有瞬间的停滞,片刻之后,他抿着唇,移开了视线,抱着她掠了几步,落入了古宅荒废的一个屋子里。
他闪身进来的时候,外头已又开始风雨大作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带来瞬间的白昼,让展昭看清了这屋子里的构造。
这是一间三进的屋子。
不是年轻小姐的闺房——年轻小姐的闺房应该是角落里那一栋监牢般的绣楼,这看起来更像是少爷的屋子,三进的屋子,有正厅、有卧房、有书房,开阔得很,也豪华得很。
……真是讽刺,同样都是骨肉,女孩子住在阴暗逼仄的绣楼之中,好似坐牢,而男孩子住在这三进的宽敞屋子里,地上铺着花砖、墙上挂着书画,处处都是巧思、处处都是贵气。
他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
怀中的女子也知道自己跑不了,将头靠在展昭的肩膀之上,有些恹恹的,又显得多了几分乖顺,见展昭站在这里并不走动,她轻轻地道:“左边是卧房。”
她的声音有几分沙哑。
不是女孩子的轻灵,而是一种成熟女子所散发出的慵懒……她好像有点累,声音里带着一股倦意,这种倦意却也带着媚意,像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一样,随时随地都在引诱着人,就连声音,都好似是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自人身上抚过,留下一点痒意。
展昭抱着她的手也忽然僵了一下。
他扫了这女人一眼,俊朗的面容之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若细细去看,却能看出他的耳根子似有一点微红……他张了张嘴,只道:“多谢。”
……也不知道在谢点啥。
他抱着她,大步走进了卧房之中。
卧房果然也是公子哥的卧房,不仅有少爷的床榻,角落处还有给小丫头值夜的时候睡的榻,他没有什么犹豫,径直朝少爷的床榻走了过去,见榻上的寝具并未沾染什么灰尘,便轻轻地将那女子放下了。
那女子便软绵绵地倒在了榻上。
……她的身材真的非常之好,玲珑有致,如此躺下,简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拒绝。
展昭的目光却已到了别处。
他一向秉承着非礼勿视的态度,即使这女人现在是他的阶下囚,也绝不多看、绝不欺辱,他只是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了一个大柜子,便走了过去,里头果然有些还没被虫蛀的衣裳,他翻出一套,正要给那女子送去,却忽然又想到了她冰冷而瑟瑟发抖的身躯,手中的动作一僵,接着去翻,翻出了一套略厚的衣裙,送去给她。
她浑身上下的大穴都已被展昭封住,展昭要她什么样子,她现在就得什么样子,展昭转身回去的时候,她仍是乖乖顺顺地仰躺,一双总是含情的美目湿润地望着展昭,胸口缓缓地起伏着,唯一能动的手,也已紧紧地攥住了被单。
一个女人被男人抓住,本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展昭只看了她一眼,动作就忽然一顿,他别开了眼,只道:“我只问姑娘一件事,若姑娘答应,就为姑娘解穴。”
榻上如狐狸一样妩媚动人的阶下囚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又用那种略带沙哑的声音道:“……你问。”
展昭道:“我为你解穴,你去换上新衣,但不能跑,你若再跑,我再制住你,就绝不会再管你舒服与否,你答应么?”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五分柔和之意,另外五分,却仍是一个江湖侠客对待自己俘虏的冷酷。
——他若不想让她跑,她是绝跑不掉的。
女子幽幽地道:“我有拒绝的余地么?”
展昭抿唇不答,伸手解开了她身上的大穴,又将衣裙放在她的身边,顺手放下了帐子,自己背过身去。
他只道:“姑娘请自便。”
帐子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音。
展昭握剑的手,似乎也忍不住蜷了蜷,他是个正人君子,又不是喜欢闯进姑娘闺房里的采花贼,站在帐子外头,听着女人换衣裳的声音……这种经历对于展昭来说,也着实过于新鲜了。
若有人细看,就能看到,这俊朗男子的耳朵似乎有一些微红,他的脊背也似乎有一些僵直,他好似有点想去屋子外头,但是理智却又阻止了他。
他不仅不能走,耳朵还必须要灵敏,以防这个随时随地想逃走的女子真的逃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纤纤玉手拨开了帐子,她轻轻地道:“衣裳,我已换好了。”
展昭闻言,转过身来,却是一愣。
因为她只是换了里衣,仍是薄薄一层,赤着脚,坐在塌边上,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展昭。
展昭微微地皱起了眉,却也实在不好对一个陌生的女子嘱咐些什么。
女子的出脸色依然苍白,也依然有些发抖。
展昭垂下眸子,看着她苍白的手,手指尖也有些发抖。
展昭忽叹了口气,温声道:“请等片刻。”
身边放了一把木椅子,展昭忽然抬脚便踹,将这椅子拆得七零八落,又见烛台之上还有着没用过的蜡烛,他从地上拾起一片木屑,朝那蜡烛上的棉线弹去,棉线与木屑摩擦之后,竟是忽然就亮起了烛火,他又拿过蜡烛,点燃这一堆木头,用以取暖。
……他身上本是带着火折子的,只不过跳下湖水之中,火折子都已湿透了,故而才用这种法子取火。
这根本已不是普通江湖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了,可是在展昭这里,却显得举重若轻,实在是轻松得很。
篝火亮起,他席地而坐,只对那不肯好好穿上厚重秋衣的女子道:“姑娘若冷,取暖请自便。”
女子就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笑。
她只道:“你身上的衣裳还湿着,你为什么不换一件干净的衣裳呢?”
说着,她便款款从榻上下来,坐在了篝火的另外一侧。
她艳丽而妩媚的面容,也被这篝火所照亮了。
展昭平视着她,只道:“某无妨,不劳姑娘费心。”
不卑不亢,温和有礼。
女子歪了歪头,眯了眯眼,眼角处的眼线血红血红。
她道:“你叫某?”
展昭道:“在下展昭。”
女子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我是琥珀。”
展昭微微一怔。
琥珀,没有姓氏……比起名字,或许更像是花名、假名之类的,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微微一颔首,道:“琥珀姑娘。”
琥珀道:“嗯。”
展昭:“…………”
嗯?这算是什么回应,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有些无奈,抿了抿唇,又道:“琥珀姑娘,展某无意冒犯,只是身为官差,办案之需要,展某只问几个问题,绝不多为难姑娘。”
琥珀烤着火,用一根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眯着眼睛,听到展昭这样说,她又睁开了双眼,似乎有些茫然,却也道:“你问吧。”
展昭的目光便钉在了琥珀的脸上。
他沉声道:“姑娘不是刘三的左邻右舍,为何会在刘三的媳妇惊叫之后,立刻出现在围观的人群之中?”
琥珀歪了歪头,道:“刘三?”
展昭道:“不错。”
琥珀道:“刘三是谁?”
展昭皱眉,他正欲说话,却见琥珀的脸上泛起了一种病态的红色,她神色有些古怪、茫然,好似已有些恍惚,然后,她忽然大大的打了个喷嚏,浑身打起了摆子,竟一头就往火堆里杵去!
展昭大惊,行动快如闪电,转瞬之间,就已抓住了琥珀的肩膀,将她往后一带,琥珀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双眼无神,不住的打着摆子。
一个骤冷之后又骤热的人,本就有可能忽然打起摆子的!
展昭扳住她的肩膀,急声道:“琥珀姑娘?琥珀姑娘?你怎么样?”
琥珀茫然地睁眼,昂起了头,茫然地看着展昭。
然后,她樱桃般丰润的唇里,忽然吐出了一口气,一口带着清幽香的气。
展昭暗叫一声不好,立刻就要放开她,可他的手脚却忽然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简直连撑都撑不住,琥珀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盯着展昭苍白的脸色,唇角慢慢、慢慢地勾了起来。
她轻飘飘地道:“展官爷、展大爷,你往我心口上撞了一击,叫我怎么还你的好呢?”
她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寒森森的勾爪已又出现在了她的手指之上,像是野兽才有的利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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