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19
漂亮的人鱼茫然地睁着她的大眼睛, 茫然地望着楚留香,很是无措。
而楚留香也已愣住了,那张英俊的面庞之上, 第一次浮起了一些惊愕的神色来。
楚留香忽道:“玉姣,你说什么?”
玉姣委屈巴巴地道:“我说我想把你拖进海底,永永远远陪我一起玩,不许你陪别人玩。”
玉姣从未在人类社会之中生活过,说出来的话又笨拙、又直接,她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只好用一些特别简单、特别小孩子气的话去表达。
楚留香这一生,不知说过多少句情话,也不知听到过多少句情话,女子们富有诗书才气,用带着香气的信笺写一两句小诗给他,或者也有, 那种眼波迷人,嘴中说着什么“妾身无以为报, 只能……”的女孩子。
但他竟是从未听过这样的情话的。
又天真懵懂, 细想之下,又觉得凶猛可怖。
这是充满病态占有欲的言语, 带着一种说话的人本身都没有意识到的掠夺感。
若是换了一个女人来说这些话, 楚留香怕不是心里早就咯噔一声,找机会偷偷逃走了。
可说话的人是玉姣。
说话的人是玉姣的时候, 他忽然就……他忽然就变得不那么“楚留香”了。
他心底竟是高兴的。
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在相处的时光里, 几乎从未明白过他逐渐清晰的心意, 直到这句话说出来之前, 楚留香都认为,玉姣对他虽然有依赖和信任,却是绝没有爱的,她热爱与他这样子接触,不过是因为她认为这是一种游戏,觉得他是一个合心意的玩具罢了。
他就尽职尽责的做着一个让她觉得很合心意的玩具,他甚至在嫉妒其他的那些,现在还根本不存在的人类奴隶,她的态度太轻飘飘、太淡然了,楚留香的心里总是酸涩的。
他已成为了玉姣的裙下之臣,他忽然之间就明白,或许他已被玉姣的鱼尾把整个身子都打折了,所以他现在爬都爬不起来。
风流浪子如楚留香,终于也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
而现在,玉姣说要独占他。
她就用她这么漂亮、这么天真懵懂的眼睛盯着他,说要永永远远的独占他,不许他去找别人,不许他离开她,假使他要离开她,那她就会报复他、惩罚他,把他永远的拖入海底,与人世间永远隔离,永远被囚禁。
可是楚留香非但不觉得可怕、不觉得厌烦,甚至觉得很高兴。
他忽然紧紧地抱住了玉姣,玉姣也就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身体是如此的匀称、如此的充满了力与美的想象,郁金香的香气与成熟的果香交织在一起,被蒸成温热的甜香,让人想到金红的蜂蜜与苹果,让人想到微妙的沉默与爱。
即使玉姣从没有过别的男人,她的心里也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世上不会有别的男人比他更好了,这样的男人本就是万中无一的,这是她最珍贵的人类奴隶,假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所以她不想失去楚留香。
玉姣的双臂也紧紧地攀住了楚留香的脊背。
楚留香忽然就笑了。
他道:“好玉姣,你总说一些很可怕的话。”
玉姣无知无觉,懵懂地道:“可怕么?可是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她也真的会这样做。
楚留香道:“可我却很高兴。”
他忽然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扳过了玉姣的下巴,将她的下巴微微的抬起,她像是一个最可亲、最乖巧的小姑娘一样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像是蝴蝶的翅膀,在每一次扇动翅膀的时候落下令人神魂颠倒的磷粉。
楚留香低头去吻她。
半晌,他放开玉姣,玉姣的面庞之上也浮起了动人的红晕,她总是很苍白的,如今,这动人的红晕却都已蔓延到了她纤细的脖颈之上。楚留香抚了抚她的脸,只觉得她脸上甚至也都发起了烧。
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抚过了她的脸。
他的手指之上,都布满了多年习武所留下的粗糙的茧,玉姣的嘴唇娇嫩如同被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所照射到的花瓣,即使是他手指上的茧,都似乎能刺痛她。
还有她苍白的皮肤,也娇嫩脆弱,握住她的手腕,稍微用一点点的力气,就能在她的手腕之上留下一道被禁锢的红色伤痕。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玉姣明明可以无坚不摧,就像和帅一帆打斗时那样,人世间最厉害的神兵利器在她面前,也可以只是一堆破铜烂铁。
但是她和楚留香在一起的时候,却从来都没有这样用过她的鱼鳞。
玉姣轻轻地道:“你很高兴么?”
楚留香哑声道:“我简直高兴得不得了,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玉姣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非常老实地道:“不知道。”
楚留香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他喃喃道:“好玉姣……好玉姣……”
玉姣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心情忽然也变好了。
不过,她还是有一个问题没弄明白。
玉姣问:“那我爱不爱你呢?”
楚留香问道:“你知道一点红和李夫人是一种什么关系么?你想和我变成这一种关系,你知道这代表什么么?”
玉姣却忽然得意地笑了,她大声地道:“我知道!我已观察过了!”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却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哄她道:“好玉姣,小声一点,我们说一会儿悄悄话,别让旁人听见嘛。”
玉姣的声音也就变小了,她窝在楚留香怀里,对楚留香小心翼翼地耳语道:“好呀,我们说悄悄话嘛。”
然后她就开始了,讲自己观察到的事情。
玉姣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李姐姐只有一点红一个人当食物,还有就是,只和他一起游戏,对不对?那我也只和你一起玩,只把你一个人当食物嘛,我们有什么不一样?我们也是夫妻的,是不是?”
楚留香忍不住又笑。
若是以前,有个女孩子,拉着他不依不饶要同他做夫妻,楚留香的头一定是一个比两个大,苦笑都要苦笑出褶子了。可是如今……他却只觉得心里美得直冒泡泡,嘴角上扬得停都停不下来。
他看着玉姣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得了的冲动,想要哄骗得她一辈子都只有自己一个男人。
“爱”本就是一个极其抽象的字,或许有的时候能够感受得到,或许有时候可以自己悟出来,可是要去教会别人什么是爱,谁又有什么资格呢?
玉姣是不明白的,但楚留香却已觉得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悄悄地在玉姣的耳边道:“那我们就做夫妻,好不好?”
玉姣轻巧地点点头,道:“好呀。”
楚留香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的心忽然已跳得很快。
楚留香道:“若成了夫妻,我们就谁也不能再去找别人做这些事了,先前我有过别的女人,但从我认得你以后,就再没有过了,以后也绝不会有,好不好?”
玉姣就笑了,道:“好呀。”
她想了想,道:“那我就叫鱼谦虚不要继续找漂亮的人类男□□隶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她像抱着一个大大的玩具娃娃一样抱着楚留香,脸上红扑扑的,亲昵地蹭了蹭他,楚留香的心也已热了,他紧紧地将玉姣抱在自己怀中,好似恨不得这辈子都不放开了一样。
玉姣的承诺是很轻巧的,但楚留香的承诺却是非常重的,他这个人重诺,一旦许下诺言,就绝不会再更改,所以他也从不轻易承诺他做不到的事情。
如今既然已经决定与玉姣结为夫妇,他就已下定了决心。
倘若自己负心,那就真的被玉姣拖到深不见底的海底去,在绝望与寂寞之中去反省自己的错误。
二人就这样拥抱着,久久都没有说话。
这是一种令人感到安宁的沉默。
然而,安宁的日子,却注定没法子持续太久,因为他们正身处一个阴谋之中。
海阔天的船,就在渐渐地逼近这阴谋。
听柳无眉夫妇讲,似乎再过四五日就能看到蝙蝠岛了,这搜船上,还有好几个人,都是要前往蝙蝠岛的,但是离蝙蝠岛越近,船上的人反倒是愈发的愁容满面,好似这蝙蝠岛,不是什么海上的销金窟,而是一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但或许,正是这种百无禁忌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狱,因为这里虽然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却随时有可能把你也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些人都明白这一点,这些人却还都要来。
这一夜,变故发生了。
又是一个暴风雨之夜,这艘船一点儿都不小,在大自然之力的面前,却渺小的好似只是一只蚂蚁一样。船忽然在海面上打起了转儿,也没有人去落帆,船舱里的东西东倒西歪,根本待不了人,众人就只能上甲板上去,却发现甲板之上,空无一人。
所有的水手们都不见了!就连掌舵之人,也早已消失。
一点红只思考了一瞬,就忽然转身下了船舱的最低层,楚留香紧随其后。
船舱的最低层,有浓重的血腥味。
一点红一脚踢开舱门,血腥味扑面而来,饶是他这样一个杀人无数的杀手,也在瞬间皱起了眉,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来,手上一晃,火折子便亮了起来。
这一间小小的屋子,竟层层叠叠地摞着二十多具血淋淋的尸首。
一点红冷声道:“有人算计我们。”
楚留香死死地盯着这屋子,忽然道:“或许,让柳无眉夫妇带我们上这艘船,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一点红道:“不可能,他们想要玉姣,大海之上,玉姣随时可以跳船入海。”
楚留香道:“莫要忘了那阴寒之气。”
因为那阴寒之气,玉姣有家不能回,只有吃饱了楚留香的血,她才能够潜下深海去呆着。这件事,蝙蝠岛的人很有可能并不知道。
好在,近来玉姣都没有饿着。
一点红道:“船无人掌舵,你会不会?”
楚留香道:“勉强能行,只是……”
一点红挑眉:“只是?”
楚留香道:“只是,我只怕这件事还没完,还有后手。”
不然,只杀了水手,又有何用呢?
一点红冷哼了一声。
他这一声,最恨的事情,就是被别人摆弄。
二人上了甲板,所有活着的人,此刻都在甲板之上,李鱼与玉姣正站在一起。
她们本就是那种人世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站在一起,简直可以使这普普通通的货轮都生出辉光来。若换了平时,只要一出现,身上必定是会黏着许多目光的。
然而今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所有人都似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转,哪里还有心思去看美人呢?
一点红与楚留香径直朝他们的妻子走去。
见一点红回来,李鱼笑了笑,迎了上去,一点红伸手抓住妻子的手,妻子却无视了加班上众多的人,忽然缩进了他的怀抱之中,然后又忽然道:“低头,一点红。”
一点红听话地低头,李鱼轻吻了一点红一下。
有血味。
一点红一惊,立刻就要看看她是不是受伤了,李鱼却在他耳边耳语道:“以防万一,这是鲛人血。”
鲛人血,可以使人在深海之中呼吸。
人类是无法在深海之中存活的,玉姣早已想到了这一点,船一出问题,她就立刻找到了自己的李姐姐,把自己的鲛人血分享了出去,一点红自然也是有份的。
一点红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至于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李玉函与柳无眉夫妇脸色惨白,依偎在一起,见楚留香从船舱之中上来,李玉函立刻迎了上去,急道:“香帅,底下有什么情况么?”
楚留香深深地叹息,道:“水手已全被杀了。”
李玉函已呆住。
他是个旱鸭子,拥翠山庄世代都是住在姑苏城的,何曾出过海?如今,面对这浩瀚而威不可测的大海,他的冷汗就一层一层的浸透了衣裳,嘴上连连道:“这……这……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玉函的惊慌,已感染了甲板上的其他人,这种惊恐的情绪,本就是会传染的。
水手们的尸体,就在船舱里,此时此刻,已有很多人发现了这件事,众人惊慌失措的跑动,有人已大哭起来,高呼“死了!都死了!我们也都要死在这里!”,刹那之间,甲板上乱做一团。
好在有人十分老成,厉声喝住了几个惊慌得要命的人。
这人自然就是紫鲸帮的帮助海阔天,这艘货船正是他的船。
他的水手全死光了,他岂能不怕?但海阔天在海上纵横多年,十分的有经验。饶是心中惊慌,他也能面色镇定如常,指挥着几个年轻人落帆。
他又大声的说了一些安抚人心的话,自己就去亲自掌舵了。
如此,本已乱了的众人,竟是又慢慢地稳定了下来,各自找着能帮忙的地方。
柳无眉见李玉函神色慌张,心疼不已,从怀中掏出帕子,为丈夫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只柔声道:“没事的,会没事的。”
李玉函也紧紧地握住了柳无眉的手。
玉姣就看着他们两个人,楚留香忽然伸手,也紧紧地握住了玉姣的手。
李玉函黯然道:“原来去一趟蝙蝠岛,竟是如此凶险的事情。”
楚留香淡淡道:“海上的旅行,本就有许多风险的。”
李玉函道:“是啊……是啊……”
一点红的声音忽然阴森森地从背后传来:“但这些风险,并不包括水手死绝。”
李玉函的脸色就变了。
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原本最不喜欢的,就是一点红这样下贱残忍的杀手,更莫要提,这一点红那双死灰色的眼眸盯着他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要被此人用剑刺穿了喉咙似得。
若不是看在楚留香的面子上,李玉函根本都不想同这杀手说话的。
李玉函勉强道:“这或许是个阴谋……”
一点红咄咄逼人:“或许诱楚留香上船,本就是个阴谋。”
李玉函已说不出话来了。
他与柳无眉,一开始的确只知道,蝙蝠岛不要钱,要的是黑发蓝眼睛的女人,但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只要是个正常人,就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世上有那么多的胡姬,无依无靠,只用金钱就能买来,为何李玉函一定要挑中楚留香身边的这个美人呢?
楚留香何许人也,难道是可以随便算计的么?
答案就是,蝙蝠公子曾悄悄的带话给他们,指明了要的就是楚留香身边的那女人。
所以他们才冒死对楚留香下手,却不想,楚留香这人,当真豁达得很,竟然自己就答应上船来了,不仅如此,还真的带着那个蓝眼睛胡姬一起来了。
想也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阴谋,那蝙蝠公子的目的,就是楚留香和他的胡姬。
但李玉函和柳无眉这一对夫妇,实在自私,他们虽心知肚明,却一心只有对方,以至于就连提醒楚留香一句都不肯的。
当然了,即使他们不提醒,楚留香也是知道的。
他一向是个很宽容的人,虽然对这对夫妇的心肠心知肚明,却也并不揭穿。但一点红却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向是谁算计我我就捅死谁的那种类型,如今上了船,拿到了信物,这李玉函柳无眉夫妇,还有什么用么?
一点红冷笑着接近这二人,他在等李玉函的回答。
然而,无论是什么回答,都救不了这二人了,他已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这一对自私的夫妇。
可谁知就在此时此刻,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船身都已晃动了起来,众人皆是一惊,忽有一人,撕心裂肺地大喊道:“船舱进水了……船舱进水了……!”
所有人又都退到了甲板上。
楚留香反应最快,他即刻就去找了备用的小船,可谁知,这小船却也已被凿沉了,甲板上已开始倾泻,过不了多久,这艘船就要沉了,若还不离开,只怕是要跟着这艘货船一起葬身大海了。
楚留香开始动手拆甲板,这艘船并不旧,甲板上的木头也很新,能够浮在水面之上。
玉姣却不解。
她拉着楚留香问:“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们不会死的,不用浮在水面上。”
楚留香道:“玉姣,这是一个计谋。”
他凑在玉姣的耳边耳语。
蝙蝠公子的目的是玉姣,他是想要玉姣前往蝙蝠岛。
李玉函与柳无眉正是其中的第一环,目的是把他们引上岛去,可问题是,这艘船本就是开往蝙蝠岛的,却又为何一定要凿沉它呢?蝙蝠公子究竟意欲何为呢?
这背后的目的,楚留香是想不透的,但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这蝙蝠公子步步为营、心思深重。
蝙蝠岛上,一定设下了许多针对玉姣的陷阱。
楚留香早就做出了一个决定,也私下里与一点红夫妇商议过,征得了他们的同意。
楚留香对玉姣道:“玉姣,接下来我们要分头行动了。”
玉姣就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楚留香道:“那蝙蝠公子心机深重,不得不防,我本就打算这样做了,今日这场海难,刚刚好有一个趁乱的机会,你听着,接下来,我在明,你在暗,你在海里跟上我们,等到了蝙蝠岛之后,再见机行事,好不好?”
玉姣不可主动落入蝙蝠岛的陷阱之中,楚留香已下定决心,先去探上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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