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chapter 112
白鹭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喂着鱼子酱, 一勺一勺地喂,他看着旁边桌的江识意,几个月前见过, 现在不太认得出来了。
见有人一直在偷看自己,江识意缓缓扭头。
白鹭冲他傻傻一笑。
“”
斯悦去见过了两边的几位长辈,就绕到周阳阳他们这边来了。
江识意要拿什么,手还没碰上,周阳阳就捧着递过去了。
场面看着心酸又滑稽。
周阳阳伺候他爹都没这么伺候过。
桌脚上缠绕着牵牛,一张桌子顶多容纳六个人,这是一场只属于自己人的宴会, 所以表面上一切从简。
只有陈叔知道, 白简先生早已经着手在准备,赠予每位宾客的伴手礼一份便价值六位数,而宴会所需要的食材, 花材, 酒水, 都是按顶级标准采办。
表面上从简, 而已。
斯悦脱了外套, 随手抽了张纸巾按在脑门上, 坐到了江识意对面。
半晌无话。
还是尹芽用刀子切了块鹅肝喂进嘴里,“这个好吃。”
“吃东西吧。”斯悦拿起桌子上的刀叉, 考虑到宾客中有人鱼也有人类, 厨师在食物上做了一定的调整中和,斯悦吃着, 不难吃, 但也算不上好吃。
他吃了两口, 听见坐在旁边周阳阳的一声哽咽。
特别大声。
像一头水牛打出来的饱嗝。
“”
周阳阳红着眼睛抬起头, 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呜呜呜卧槽边吃东西边哭居然会打出这种嗝!”周阳阳不可置信道。
被他这么一闹,本来低迷消沉的气氛有回升的迹象。
江识意动作缓慢,他微微抬眼,看着对面的斯悦,清了清嗓子,“我妈来了吗?”
斯悦摇了摇头,“昨天出国旅游去了。”
江识意一笑,“也好,散散心。”
灼亮的阳光将末路的江识意的皮肤照成了青白色,毫无生机,像已经逐渐变质的肉类,他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表现得与往日一般高不可攀。
他切着盘子里的鹅肝,在一些果酱里选择了苹果汁,微微沾了一点儿,有些微酸,但江识意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已经失去了味觉,只有对鲜血淋漓的生肉,才会产生猛烈的食欲。
“阿悦,我死后,麻烦你照顾一下我母亲,她没什么主见,耳根子软”
斯悦低着头,吃东西的东西丝毫未停,回答得干脆利落,“好。”
“我也可以帮你照顾啊。”周阳阳拍拍胸膛,自告奋勇。
江识意睨了他一眼,“去年你带我母亲去开游艇,把她摔进海里,我不放心。”
“”
“都说了那是意外。”
斯悦努力让自己能够情绪稳定,但能面无表情就已经是拼尽全力。
他放下刀叉,正要开口。
几个小孩儿抱着那串紫色的气球一路打打闹闹地跑过来。
其中一个被一把椅子的椅子腿绊了一下,直接朝斯悦他们这桌扑来。
气球飞到了他们的餐桌上。
江识意站起来接住了那个差点撞上桌角的小孩儿。
小孩儿吓了一大跳,立马站好,“谢谢叔叔!”
江识意说不出话来。
他眼前变成了一片灰白色,视野里青绿柔软的
草坪,金色烂漫的阳光,就连眼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可爱小孩儿的脸,也成了黑白色。
小孩儿指着江识意,“叔叔,你流血啦!”
乌黑的血顺着江识意的嘴角渗出来。
在他倒下之前,斯悦冲过去,垫在他身下。
他太瘦了,摔在斯悦背上,接连的咔嚓脆响,轻得像已经干枯的人形骨架。
斯悦轻而易举把人背起来,萧暗走过来按住斯悦,“我来吧。”
“不用。”
连拥抱都经受不住的江识意,被那小孩儿用力一扑,内里摇摇欲坠的五脏六腑,估计已经稀碎,摔在斯悦背上,那几声脆响,应该是他断掉的骨骼。
周阳阳丢下刀叉,就要去动那小孩儿,郑须臾一把把人拉住,“疯了?他才多大?”
尹芽拖着下巴,“反正活不了几天了,不都一样么。”
佯装镇定打圆场的郑须臾,回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尹芽,尹芽咧嘴一笑,“你想和我动手?”
还好,没有引起大的骚动,只几分钟,场面就恢复如常,只不过这一桌的客人都离开了。
不止客人。
连斯悦都走了。
白简在与斯江原等人聊天,都是一些不涉及生意的家长里短。
蒋云走过来在白简耳边低声告知他江识意的事情。
白简往大门的方向扫了一眼,慢慢收回视线,笑了声,“让研究所的人尽全力,我稍后会过去。”
蒋云不解,“您和江识意并不熟”甚至还算得上是情敌关系,过去干嘛?庆祝?
“去陪陪阿悦。”白简说。
小人鱼那么重情义,不知道得多伤心。
-
斯悦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江识意,车速很快,偶尔颠簸,斯悦抬手扶住江识意的脸,从江识意嘴里渗出来的乌黑的血液顺着斯悦肩头渗透,左肩、胸前,晕出一大朵乌黑色的花。
腐臭的腥味慢慢弥漫了整个后车厢,周阳阳和郑须臾坐在对面,浑然不觉。
江识意在融化。
斯悦伸手想要扶住他,发现已经摸不到对方的肩胛骨,手下的触感,柔软,冰凉,像被搅碎加了水后的碎肉。
“阿悦”
江识意闭着眼睛,“这于我而言,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杀了我的父亲,”他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我很,自责。”
斯悦听着对方在耳边微弱缓慢的呼吸,他垂着眼。
江识意的手艰难地从自己的膝盖上挪到斯悦的手背上,无力地搭着,“别哭。”
斯悦哽咽了声,说不出话来。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03花了不到四十分钟就开回了研究所,斯悦把人从车上背下来,江识意已经昏过去,周阳阳和郑须臾想要过去帮忙。
03几步冲过来拦住两人,“针剂已经失效了,你们是人类,可能会受伤,你们在大厅去等吧。”
0410被送进了a级抢救室。
斯悦只有在一旁看的资格。
斯悦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与护目罩,他听见自己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江识意躺在抢救床上。
强心剂,插管,呼吸机,麻醉剂,抗融合能使上的全部使上了,电子屏上的心跳越来越慢,血氧规律下降。
一切都很顺利,是往下走得很顺利,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成为江识意离开路上的绊脚石,没有。
萧暗摘下了护目罩,
满头大汗,他看向斯悦,“最多五分钟。”
斯悦张了张嘴。
“好。”
他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江识意大半张脸都是灰白色的鳞片,他躺在明亮的灯盘底下,眼神平和安宁。
斯悦走到他旁边,缓缓蹲下。
“老江?”
江识意动不了,或者说,他没有力气移动自己的脖颈,头颅,手臂。
斯悦看出他有话要说,靠过去,“你说,我在听。”
江识意咽下最后一口唾沫,喉腔中的鱼鳞还在疯狂往外生长,涌出,如刀割一般。
“阿悦,”
“新婚快乐。”
往前十八年的时光如同走马灯,如同剪辑的电影片段集合,在江识意眼前飞速掠过。
他听见有人在哭,大声哭嚎的一定是周阳阳,小声低泣的是郑须臾,只有呼吸声,偶尔才会哽咽一下的,是阿悦。
他好像又回到了高中那会儿。
傍晚灿烂的晚霞,在海边的公园里,他骑自行车载着说要离家出走的斯悦。
他们要一起去浪迹天涯。
他将要独自去天涯。
-
白简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晚霞烂漫温情,像一幅还未干的暖色油画。
周阳阳和郑须臾还在抢救室里。
斯悦坐在实验楼外的长椅上,手里握着一杯冰咖啡,身边陪他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他还穿着上午那件白衬衫,此刻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白简从另外一个方向而来,他缓缓在斯悦旁边坐下。
伴侣之间有心灵感应,特别是斯悦和白简这种共生共死的关系。
斯悦扭头看着白简,他眼睛血红,“你怎么来了?”
“家里有母亲,”白简伸手拿走了斯悦手中的冰咖啡,皱了皱眉,“手怎么凉成这样?”体温比白简的还要低。
斯悦憋了一整天的眼泪在此刻夺眶而出。
他哭也没声音,弯下腰,捂住脸。
白简等他哭了一会儿,才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斯悦不依赖任何人,除了白简。
白简不在,江识意没有家属,没有给他难过的时间,他要签字,要处理江识意死之后的事情,还有江识意之后的葬礼。
斯悦必须要有条不紊,保持冷静。
安慰的话有些苍白,斯悦也不需要安慰,因为安慰起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他发泄够了,直起身,靠在椅背上,眼睛仍旧通红。
“白简,我走的时候没和你说,对不起。”斯悦扭头看向白简。
白简看着斯悦,镜片后的眸子温润如晴空下的海,他抬手,抹掉斯悦脸上的泪痕。
“没关系,我也为我没有及时来到你身边,感到抱歉。”白简徐徐说道。
斯悦嘴一撇,又要哭了。
白简笑了声,赶紧把人按到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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