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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九章 鞑剌(两章合一)


  大帐中再次陷入寂静,良久,屏风后传来细微的窸窣之声,柴晏屏住呼吸,注视着缓步走出来的那个人。

  那人中等身材,并不强壮,甚至比这屋内的人都要瘦削,  他穿着一袭蓝布直裰,梳髻,插竹簪,若不是脸上狰狞的青铜面具,只看外貌,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个读书人。

  实际上,  他也的确算是一位读书人,他只是没有考过科举而已,  他的学问并不亚于大魏朝有功名的读书人。

  “我是楚怀。”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说的却是一口标准的官话。

  自从来到鞑剌,柴晏见过听过的,大多都是鞑剌话,即使有人会讲汉话,也大多都是九边一带的口音,即使是五王子,他的官话相对不错,可是从发音上还是能听出这是个外族人。

  老王的官话讲得也好,但也带了一两分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味道。

  真真正正讲得一口流利且标准官话的,只有这位楚怀楚大将军。

  做为曲静的随从兼保镖,柴晏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戒备,他和琉璃的人皮面具做工极为精致,与人脸充分贴和,  除非做幅度很大的脸部表情,否则很难看出端倪。

  好在做为保镖,冰块脸才是常态。

  楚怀藏在青铜面具后的一双锐利眸子,在面前三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眉清目秀却有些木讷的文士,  两名木着脸的随从。

  三人皆是那种扔进人堆里便看不到的人,即使是那位近年被福王器重的曲静,在气质上也并不出众。

  不过这也正常,福王以前最器重的清客,那个叫刘渺的,据说是个忠厚老实的面相,但是私底下刘渺爱财如命,亲情凉薄。

  而这个叫曲静的,显然也并不非表面看上去的木讷。

  楚怀缓缓走到琥珀面前,两人差不多高矮,但是琥珀的身材相较楚怀,更加挺拔。

  “你真是曲静?”楚怀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是问出的话,却让三人心中一沉。

  琥珀皮笑肉不笑的牵牵嘴角,目光炯炯,与楚怀四目相对:“你真是楚大将军?”

  楚怀怔了怔,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伸手拍拍琥珀的肩膀,亲切地说道:“不错不错,福王爷看中的人,果然有勇有谋。”

  他伸手一挥,那名美女便搬过一张胡凳,楚怀坐下,继续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

  终于,他叹了口气,说道:“福王爷终归还是老了。”

  琥珀冷笑:“楚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怀笑道:“你可知道,这十几年来,福王爷年年都给大妃送东西,却从未给过大妃只字片语吗?”

  琥珀没有接话,他虽然是假的,但是那封信千真万确是真的,而且是福王亲笔所书。

  他看着楚怀,等着楚怀往下说。

  出乎意料,楚怀并非是要否认那封信的真实性,而是继续说道:“这些年来,福王爷只是一位心疼女儿远嫁的父亲,可是现在,他终究还是派你送来这封信,看来,强大如他,也已是强弩之末,向鞑剌求援,是他唯一的后路。”

  柴晏心中凛然,楚怀说得没有错,福王的确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为了彻底掐断大妃这条线,无论是太子大哥,还是他自己,早就把福王和怀安郡王一举歼灭了。

  自从得知周弘的妻子便是金环公主之后,大哥便在筹备这个计划了。

  柴晏纹丝不动,琥珀却已开口:“莫非楚大将军,认为王爷已经没有了帮助的价值吗?”

  楚怀轻笑,摇头道:“非也非也,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福王爷也还没有到瘦死的地步,曲先生,并非所有的读书人都有你这样的胆识,你是个人才,不如跟随本将军可好?”

  琥珀微笑:“楚大将军是在开玩笑吧?”

  楚怀看看一旁的柴晏和琉璃,笑着说道:“是玩笑,当然是玩笑。”

  话音方落,他便提高了声音:“曲先生此番前来,除了送信以外,可还有其他请求?”

  他说的是“请求”。

  琥珀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王爷命学生替他拜见大妃。”

  “哦,是这样啊”,楚怀玩味地向面前的三人一一看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你们就回驿馆等消息吧。”

  他拍拍手,老王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楚怀说道:“送他们回去吧。”

  三人重又被蒙上眼睛,被押着走出大帐。

  待到他们终于被摘下蒙住眼睛的黑布时,已经回到了驿馆。

  老王笑着说道:“今天委曲三位了,今晚早点休息,说不定明天就能有消息了呢。”

  柴晏使个眼色,琉璃笑嘻嘻地走到老王身边,把几片金叶子塞进老王手里,老王甩手:“这是干啥,这是干啥?”

  说来有趣,老王的手甩了好几下,可是那金叶子却没有被甩出来。

  琉璃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搭着老王的肩膀,小声问道:“王哥,我怎么听说阿木受伤了呢,究竟怎么回事?”

  “你认识阿木”,老王一怔,忽然想起来了,道,“对,五王子来见过你们,唉,阿木也真够倒霉的,他婆娘就快要生了,他却......他不是受伤,是归位了。”

  琉璃张张嘴,拉着老王走出一旁,低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那个阿木虽然非我族类,可是为人还是很够义气的,我们被行刺时,多亏他派来的人帮着处理尸体,我们先生还说找个机会请他喝几杯呢。”

  老王的嘴角抽了抽,阿木帮你们处理尸体?怎么像是有哪里不对劲呢。

  “我和你说了,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老王四下看看,煞有介事。

  “我们还能和谁说啊,这里除了王哥你,我们也只见过五王子和楚大将军。”琉璃忙道。

  “也是,所以告诉你们也无妨”,老王清清嗓子,声音却压得更低,“这个派人行刺这个,阿木忠心护主,就这么没了。”

  老王说第一个“这个”时,竖起大拇指和小拇指,说第二个“这个”时,却是伸出五根手指头。

  送走老王,琉璃笑着对柴晏说道:“依小的来看,这鞑剌的气数也快到头了。”

  五王子只有十四岁,六王子又能有多大,顶多和五王子同年,甚至还要再小一些。

  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就已经你杀我,我杀你了,何况这还是亲兄弟。

  柴晏眉头微蹙;“按理说,六王子即使有杀五王子之心,也不会这么快就露出端倪,想来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临时起意,并未做好万全准备。”

  琉璃和琥珀一起点头,的确是这样,王子们之间兄弟反目,但是鞑剌王还活着,也还没有糊涂,王子们即使动刀子,也不会明目张胆,只能暗中行事。

  今天这事,就是在鞑剌王眼皮底下进行的,而且楚怀的人,很快便查明真相了。

  六王子若是真的这般蠢笨,恐怕早就死了。

  何况他也并非孤身一人,他身后有他的母妃,另外他还有外家。

  柴晏猜得没错,六王子的确是受了刺激。

  虽然母妃一直在让他隐忍,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人。

  他忍不了,他看到五王子那张酷似汉人的脸就生气,恨不能把这张脸撕碎,把这张脸的主人碎尸万断。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越想越气,忍不住破口大骂,身边的亲信磨拳擦掌:“王子,小人替您去把那个汉人使者宰了。”

  说到汉人使者,六王子更生气了。

  他明明只派人去行刺过一次,可是老五却将脏水全都泼到他身上,硬生生说他刺杀了三次。

  哪有三次,分明只有一次而已。

  “刺杀一个汉人算什么本事,总有一天,本王子要把那只汉狗给宰了。”

  汉狗,是他对五王子的称呼。

  谁让五王子身上有一半的汉人血液呢。

  该死的汉人!

  因为五王子,六王子憎恨所有的汉人,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楚大将军。

  “王子,其实那个汉狗也没啥了不起,他手下只有阿木一个顶用的,也就是您良善,换做是二王子和四王子他们,受到今日的冤枉,恐怕早就动手了。”亲随说道。

  六王子的火气一下子就冲到了脑门,是啊,换做是老二和老四,这会儿怕是已经动手了。

  若换成是以前的老三,呵呵,说不定已经叫上他的舅舅们,带上兵马把老五掳走了。

  想到当年三王子的舅舅们掳走五王子的事,六王子便觉解气。

  当年若是没有楚怀跳出来,那只汉狗早就死了。

  可是楚怀也不可能一直护在那只汉狗身边,比如今天,就是一个好机会。

  六王子是亲自带人去堵截五王子的,射向五王子胸膛的那一箭,便是从他手里射出去的。

  可惜,他没能得手。

  此时此刻,六王子被五花大绑扔到鞑剌王面前。

  南夫人已经得到消息,她摘下身上的金银珠宝,脱去华服,一袭素衣冲了进来,看到地上那个被绑成粽子的儿子,南夫人哭得扑倒在鞑剌王脚下。

  鞑剌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女人,一声冷笑,抬起腿来,朝着南夫人的心窝子,狠狠地踢了过去。

  南夫人仰面倒下,后脑重重摔在地上,地上虽然铺了兽皮,可她伤在心口,当场便昏死过去。

  侍女们七手八脚将南夫人抬了出去,殿内重又恢复了平静,但比起方才,更加压抑。

  鞑剌王走到六王子面前,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有十七个儿子,原本最看重的,便是刚刚长成的五王子和六王子。

  可是现在,他看着六王子,就像是看着一堆蠢笨的烂肉。

  怎么有这么蠢的人呢,在大都行刺自己的兄弟,竟然还要亲自动手。

  “你是不是认为,本王已经老了,老到快要死了?”

  “你现在杀的只是你的兄弟,等到把你的兄弟们全都杀光,就轮到本王了?是吗?”

  正在这时,一名宫人跑进来,道:“大王,巴布大首领求见。”

  巴布大首领,是六王子的外祖父。

  鞑剌王冷笑,好快啊,巴布的部落距离大都三百多里,这边老六刚刚出事,巴布就来求情了?

  即使是草原上的雄鹰,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飞翔三百里。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巴布早就悄悄来到大都了!

  巴布是想造反吗?

  这个念头在鞑剌王心中升起,便挥之不去了。

  “剁下六王子的手脚,抬出去!”

  ......

  巴布大首领是刚刚到达大都的,两天之前,他接到消息,鞑剌王将一批武器和铠甲,赏给了他的死对头黑松部落。

  巴布大首领心中不甘,他与鞑剌王相交于微时,两人一起喝过酒,一起杀过人,一起打过狼,何况他的女儿还是鞑剌王的四夫人之一。

  巴布大首领是来大都找鞑剌王要好处来了,以前也常有这种事,所以他根本没在乎,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是撞到刀口上了。

  鞑剌王疑心于他,而且废了他的外孙,重伤了他的女儿,巴布大首领火冒三丈,抢了侍卫的刀,便向鞑剌王砍去!

  最终,巴布大首领寡不敌众,被鞑剌王的侍卫们制住。

  ......

  柴晏原本以为,次日便能等到楚怀那边的消息。

  却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干等了一天,也没有人来找他们。

  他们正在疑心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消息,可是这消息却并非是楚怀派人送来的,而是琉璃用金叶子换来的。

  巴布部落叛乱了!

  巴布大首领被囚禁的消息连夜便传到了部落里,至于是怎么传过去,为何会传得这般迅剌,已经无从可考。

  巴布大首领的七个儿子,收到消息后便做出了决定。

  反了!

  同时反了的,不仅是巴布部落,还有依附于巴布部落的五个小部落。

  柴晏听到消息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那位父皇,为了谋反,不,是为了匡复朝纲,隐忍筹谋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啊,怎么到了鞑剌人这里,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鞑剌王敢对巴布大首领下手,自是对巴布部落无所畏惧,当即使派出三万兵马,迎战杀气腾腾而来的巴布大军。

  并将巴布大首领和奄奄一息的南夫人绑到阵前,威摄巴布大军。

  巴布大首领的长子,在得到众兄弟的一致同意之后,弯弓射箭,一箭射死自己的父亲,再一箭,又射死了南夫人!

  这个消息传过来时,柴晏再一次惊呆了。

  好在七皇子没有惊呆太久,他要等的消息终于到了。

  大妃同意召见福王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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