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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117)


帕诺斯特街人贝克直到现在才明白帕诺斯特这个词代表的分量。

        许多人退却了,  但是也有许多人和他一样坚守。

        他们是一样的愚蠢而天真。

        他和许多同行们肩并肩,艰难行走在了名为正义的绳索上,下方深不见底,  躺着累累白骨,  万丈深渊正幽幽凝视着他们。

        而前方是身穿白袍的死神和木仓口,  肩负着神明的意志,同样冠以正义之名。

        如果在此时后退,倒可以重新回到平坦的大路之上,尽可以作为普通人安然度过一生,  也或可以富贵荣华,  功成名就,  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只是,从今以后,  通往他们未来的无尽可能性却唯独少了一个——那便是行走真理和公义的崎岖小道上,问心无愧地度过自己这一生。

        他们也再无法以一个帕诺斯特街人自居。

        贝克想起了过去的帕诺斯特街,一个他熟悉的帕诺斯特街。

        帕诺斯特街上一共有75家报社和38家出版社。

        在平时,报社与报社,出版社与出版社之间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为了争夺一个独家新闻,  为了争夺一位名家新作的出版权,不知道多少次他们互扔白手套,血洒决斗场。

        站在贝克身旁的那个人是敌对出版社的编辑,贝克和他打过架,  很多次,  闹得最厉害的一次,  他们都打出了真火。他向贝克扔了白手套,  贝克也接受了。

        那次决斗对方的匕首挑断了他左手的神经,直到现在他的左手有三根指头都还没有知觉。

        他们是生死仇敌。

        贝克一直盼望着能报仇雪恨。

        可是,就在此时此刻,他走到了贝克的身边,打算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从宿敌变成了战友。

        多么奇怪且荒诞的身份转换。

        直到现在,贝克心中也并没有释怀,他依然渴望着洗刷耻辱。

        他知道对方也和他的想法一样。对方也绝没有同他和解的意思。

        只是不是现在。

        此次并肩而行,只为公义。

        不仅是他们两个人,这也是此时站出来人们共同的想法。

        以往的立场和私怨且不论,此时站在这里的只是帕诺斯特街人。

        十二月的桑恩城,空气阴冷潮湿,自埃茨帝国冰冻海远道而来的冷空气迅疾地席卷了这个城市,吹散了在城市上空盘旋许久的煤灰和雾霾,天空终于呈现出了冰蓝色的纯净底色。一场寒冷的暴风雪正在酝酿。

        贝克深吸了一口冷空气,隐隐约约嗅到了属于冰雪的凛冽气味,躁动的心骤然冷静下来,此时他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已经做出了抉择。

        这一刻,包括贝克在内的许多帕诺斯特街人都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一个有关帕诺斯特街来历的传说。

        传说,在太阳神还未诞生的传奇年代,帕诺斯特街就存在了。

        帕诺斯特这个词在古语中,是“公众之声”的意思。

        在那遥远的传说年代,那个众种族活跃的年代,并不是什么自由快乐的乐园,也不是无忧无虑的乌托邦。

        有光就有暗。

        在那个群英荟萃的自由年代,一样有横征暴敛的暴君,一样有草菅人命的权臣,一样有为非作恶的异种,也一样有挺身而出为公义和真理发声的勇敢者。

        当时的莱特帝国,还叫德拉贡公国。

        公国的大公是一个暴虐残忍的人,他把臣民当成取乐的工具,数次在国内发起大屠杀,在位期间,国内人口少了1/10。

        为了控诉大公的恶行,鼓励民众拿起武器勇敢反抗,有那么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伴们走到了一起,用手中的笔向大公宣战。

        死了1个人,就有10个人顶上,死了10个人,却又有100个人加入其中。

        人类,德鲁伊,矮人,精灵,兽人……异种们和人类亲如兄弟,舍生忘死,互托后背。

        他们是当时的德拉贡公国民众唯一的发声渠道,是无数前仆后继的殉道者。

        他们便是最初的帕诺斯特街人。

        他们便是公众之声。

        在一代代的口耳相传中,德拉贡公国的故事已经走形到面目全非,唯有“公众之声”的理念被代代帕诺斯特街人捍卫。

        现在,德拉贡公国早已消失在时间的云海里,在太阳至高无上的一千年里,在权贵横行无忌的这些年,在古语已经失传的这些年,帕诺斯特街坚守到了现在,被公众赋予出版业圣地的桂冠。

        一个合格的帕诺斯特街人,只为公众发声,只为公义和真理执笔。

        而这份千年的传承,不同寻常的执着,近乎找死的狂妄,可称愚蠢的天真,自然不会被正义的死神理解。

        圣殿骑士的小队长鼻尖冒出了点点汗珠,五官僵硬如面具戴在了脸上,他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着前方黑压压的人潮,目光在一张又一张不同却相似的脸孔划过。

        一张又一张苍白平庸的面孔,一个又一个庸庸碌碌的凡人,却在这一刻,他们脸上千篇一律的面具突然裂开,些许微光漏了出来,这让他们的模样看起来竟然多了一种让他不敢直视的神圣般的虔诚。

        他面对的不是驯服的羔羊,也不是风一吹就倒下一片的稻草,更不是大脑空空的随波逐流者。

        这是一群虔信者,一群……视死如归的殉道者。

        这样的人,即便在太阳神教会中,也是万中无一的存在。起码小队长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对主能虔诚到献去生命也无怨无悔。

        他恐惧地攥紧手中的木仓,手背青筋鼓起,手指泛白,从未有那么一刻感受到如此虚弱无力。

        如一艘木舟,狂浪自四面八方拍打挤压,木制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就连随波逐流都是奢望,等待小舟的似乎只有被狂浪吞噬的命运。

        他终于意识到,也许查封自由报社,惹怒整条帕诺斯特街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教皇陛下也看错了帕诺斯特街。他以为帕诺斯特街人只是一群只会耍嘴皮子的文人,却从没想过,这群看似无能的文人却拥有反抗教会、视死如归的勇气。

        他们的勇气不来自于神明,又是从何而来?

        小队长百思不得其解。

        “滚出去!”

        “这里不欢迎你们!”

        “自由报社是无辜的!”

        “就算是太阳教会也不能颠倒黑白!”

        小队长贴身的内衣已经汗水打湿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转动着,思考着解决事端的办法。

        首先,桑恩城之变的前车之鉴,这次一定不能贸然开木仓。

        一旦激怒了这些记者,他们一定会通过全国的报纸声讨教会,那时候教会的名声就真臭不可闻了。而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的下场可不会太美妙。

        如果就这样灰溜溜地跑走,他的职业生涯也宣告结束了。他会害教会成为笑柄,他自己也会成为耻辱,说不定会被下令自尽。

        但是,留在这里的话,他们这二三十号人,又怎么和整条街的人抗衡?

        小队长思前想去,觉得自己人微言轻,这种大事应该让其他地位比他高的人做决定。

        这样就算以后上头问责,好歹有人能帮他分担大部分责任。

        他很快就敲定了收拾烂摊子的人选。

        处理异端罪相关事宜,自然应该是异端审判局的事情。

        他干脆利落地收起手中的长木仓,又命令其他手下放下木仓。

        然后他双手举起用以表达自己的诚意,能屈能伸地对红发女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低三下四道:“缇娜女士,我们先冷静下来,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暴力是无法解决问题的,还是用谈话来解决问题吧?”

        缇娜女士面无表情地说:“离开这里,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聊的。”

        小队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权限不够,这种事需要请示一下我的上级——我可以派人把这里的事告诉我的上级吗?这样才能尽快解决这起事件。”

        他征询地看向缇娜女士。

        缇娜看向维护她的同行们,互相交换了一个颜色,“我要和他们商量一下。”

        小队长如负释重地松了口气。他自觉走到一旁,给他们让出了谈话交流的空间。

        几分钟后,缇娜和同行们共同商量出了一个结果。

        由这些圣殿骑士们充当人质,《今日桑恩》的资深记者去当这个传话人,代表帕诺斯特街和太阳教会进行谈判。

        小队长得知结果后想了想,主动说道:“我让一个手下和你们一起去,只有这样才能取信他们,我的上司才会来这里和你们谈判。”

        先把人骗过来才能顶锅啊。要不然他们这些人直接被当成弃子牺牲了怎么办?

        缇娜深深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与圣殿骑士对峙的人潮中突然少了许多人。

        来自各个报社的记者们紧急冲入各家报社,紧急通知印刷厂,加印一期报纸。与此同时,无数电报以帕诺斯特街为中心,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向全世界通报。

        公众之声帕诺斯特街,正式向太阳神教会宣战。

        另一边。

        郁金香城。

        所有郁金香城人都无法忘记这一天。

        这一天,来自教会的空艇将战火投入了平静的小城。

        即便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极大的干扰了空艇的飞行,可是密密麻麻的圣光炸弹还是被强行投入了这座城市。

        梦想成为了不起人的女儿,喜爱跳舞的儿子,认真工作的父亲,哼着歌为儿女编毛衣的母亲,习惯在湖边钓鱼的祖父,想要在人生的最后停在艺术之城歇歇脚的老祖母……战火撕扯着每一个普通人的人生,轻而易举把他们和她们的人生变得乱七八糟。

        神罚已至。

        今天的郁金香,人们再也不谈艺术,只谈政治、战争和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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