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许
接下来的几天, 沈乔都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缝纫机。
当然她的速度是比不上机器的,只是自信手艺总是不差些什么,毕竟再高级的技术也是要人来操控。
然而于郑重而言, 哪怕是仙女织的都不如她,他爱惜地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都舍不得上身试。
沈乔看他看来看去,道:“你试试合不合身。”
郑重是刚下工到家,说:“我洗个澡吧。”
不然一身汗臭味,新衣服都变脏了。
沈乔看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道:“没事,我先看看还要不要改。”
郑重都还没试过, 就说:“肯定很合身。”
沈乔无奈在他后背拍一下,说:“快点去。”
郑重老老实实起身,不过还是顺路打盆水给自己擦身体,换好衣服之后才出房间。
跨过门槛那一刻,他深呼吸, 后悔自己一直没有时间和票,不然早该在家里添一面大镜子才对, 现在连穿上去什么样都不知道。
不过沈乔的眼睛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心想果然是人靠衣装。
郑重穿的样式其实稀疏平常, 但新的就是显得人的精气神, 不像旧衣服总有那么几分落魄的感觉。
她抱着对象的手臂撒娇说:“特别好看。”
郑重对自己向来没什么自信,说:“是衣服好看。”
沈乔有些严肃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郑重心头一击,茫然无措道:“对不起。”
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反正先道歉再说。
沈乔看他的表情, 都觉得有些内疚, 扯着他的衣角说:“你明明就很好, 不许总是说自己不好。”
好在哪?
郑重觉得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把子力气,委实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缺点却是一个箩筐都装不下。
他心里其实不大认同这个说法,更像是喃喃自语道:“我很好?”
沈乔骄傲道:“当然了,不然我怎么会喜欢你!”
觉得全世界最有眼光的人就数她了。
郑重从小到大看过很多次这样的表情,都是父母在提及郑俊峰的时候,那是家里的门楣,祖坟上的青烟,他习以为常之余不是不羡慕。
他伸出手在她头顶上摸一下说:“谢谢。”
沈乔觉得这样有点像摸小猫小狗,让她自己忽然变得可爱起来,她笑得露出一点点牙齿说:“不许跟我客气。”
又有些蛮横地竖起食指说:“反正不许的事情,就是绝对不许。”
郑重点头说:“我会记得。”
沈乔这才说:“再试试另一套。”
两套其实都差不多,样式大同小异,颜色也就那样。
但新的就是最好的,郑重可惜道:“真要穿去上工吗?”
对很多人来说,这样的衣服应该在更正式的场合穿,而不是于田间劳作,那样多少有些糟蹋。
沈乔也是能理解,毕竟哪怕是她也总穿着最旧的衣服去上工,但郑重的情况是他所有衣服都太破了,再不换真的不行。
她眼睛一转,忽然有更好的主意说:“咱们去看电影吧。”
在沪市,年轻男女们看电影、逛公园,是最心照不宣的约会了,她还没体验过呢。
大队一年到头总是有那么两次露天电影,大人小孩都爱凑热闹。
郑重也看过,但正儿八经买票去的念头一次都没有,这会点头道:“好啊。”
不过沈乔话锋一转,说:“但是今天得先学拼音。”
自从两个人从县城回来以后,她一直在翻书想着要怎么教,回忆着小时候上课的样子,勉强写出一点教材来,也直到今天才有空开始上。
郑重一时没反应过来,慢半拍道:“学?哦哦,拼音。”
沈乔翻开课本,说:“你先看看哪些是你还记得的。”
郑重也上过两年学,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会看不出来着书蹙眉,像是认得又像是不认得,怕丢脸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几次提气,最后说:“都不太记得。”
那看来算是没什么基础了,沈乔也想过这种可能,说:“那我念一个,你念一个。”
大人的记忆力总是比小孩子更好的,也更有毅力,几遍下来郑重已经能都记下来读音,就是平舌翘舌有点分不清,不过本地人都是这样。
沈乔刚下乡的时候,花很多时间才能听懂这种带口音的普通话。
更有许多上年纪的长辈是只会说方言的,她刚来的时候因为这个闹过不少乌龙,现在倒是能听懂七八分,不大标准的也能说上几句。
她也不刻意纠正,因为郑重实在是太小心翼翼,明明他已经能全部掌握,却偏偏嘴巴每动一下都会看她的脸色,好像在担心随时会挨骂。
殊不知郑重确实在担心这个,怕她觉得自己太蠢。
因为从小郑俊峰只要教他超过两分钟,就会气得拍桌子。
不过沈乔是个好老师,态度温和、循循善诱,最重要的是给学生大大的“奖励”。
郑重下课后舔舔嘴唇说:“以后都这么教吗?”
沈乔咬着嘴唇,皱皱鼻子说:“那要看你好不好学了。”
郑重心想,他的学业一定很快能一日千里。
他道:“我会的。”
非常勤学非常好,沈乔夸张道:“我看你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开始学初中的部分了。”
这些她自己都没学过,翻开书看的时候都茫茫然。
郑重有生之年还没有跟“聪明”两个字挂过钩,力气大的人天生给别人一种粗笨的感觉,加上他自己学习上也不太行。
这会觉得只是对象嘴甜,毕竟自己在她心里好像就是全天下最好的。
要不是这会不兴封建迷信,他都想找个地方去拜拜,祈求上天给他更长久的好运。
沈乔都不知道他心里有这么多“违法乱纪”的念头,站起来说:“我得回去吃饭了。”
天色已晚,郑重道:“我送你。”
沈乔也没反对,知道怎么说他都不会同意的。
她道:“这样送来送去好麻烦。”
没有体验过方便,自然什么都可以忍受。
一旦有更省时省力的生活方式,好像现在的一切都叫人痛苦。
比如说,知青点实在是吵闹得太过了。
才跨进院子,就能听见骂人的声音。
沈乔回过头对还没走远的郑重尴尬笑笑,到他的背影都看不见才叹口气。
院内李丽云正在破口大骂,背后站着李胜等“护法”,给她无限的勇气。
李海平怎么可能忍着被一个女人指鼻子骂,说道:“你有完没完!”
李丽云也是气上心头,说:“你只要在这儿住就别想完!”
什么人啊,一天到晚的就想着偷懒,该他干的活都敷衍了事。
沈乔都不用打听就知道是什么事,因为李丽云虽然本来就是个性格直爽的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但还是讲究分寸的。
她默默站在后头听,就已经拼凑出事实。
两个人站着对骂半天,这在知青点已经不是新鲜事,大家也不多看,该干嘛的干嘛,只要防着不打起来就行。
不过他们也是打不起来的。
陈丹都觉得自己的刀口又在隐隐作痛起来,说:“先吃饭吧。”
也就只有她还愿意和稀泥,大家看她那点面子还是能给个梯子下的。
李丽云对她的态度还行,撇撇嘴坐下来。
大家顺理成章开饭,就是多少都有些沉默。
沈乔吃完把碗筷放进盆里,就打水准备洗漱。
知青点有两个洗澡间,毕竟曾经住过那么多人,现在分男女两边使用。
不过大家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讲究,尤其是天气热起来,很多男人们都会在下工后顺便在小河沟那儿洗。
所以洗澡间们一般只有女知青在用,也没什么人会计较这个。
偏偏李海平就是爱在这些小处膈应人,在院子里说:“本来就是男女分开,凭啥全给你们占了。”
李丽云是上一天工累得很懒得排队,想洗洗早点睡,正要推开写着“男”的那扇门,闻言手一顿。
不过李胜已经说:“我是男的,我无所谓。”
其他人纷纷附和,毕竟本来就是件小事而已。
李海平就知道是这局面,索性端着自己的脸盆说:“我是男的,我要用。”
他也能叫个男的?
打着手电,拿着凳子,揣着小半导体,生怕人家看不出来他在里面做什么。
沈乔都听得到外面的动静,手脚快起来,出去说:“丽云,我好了。”
脖子上还都是水,一看就特别仓促。
女生本来都讲究些,李丽云那口气提在心口咽不下去说:“他是不是有病啊!”
沈乔觉得肯定是有,余光里看到李胜他们的动作,心里解气之余叹口气,寻思这日子过得真是吵闹。
李胜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蹑手蹑脚从门环套进去撑住。
这样一来无论如何从里面是没办法把门打开了,被困住的人只能破口大骂。
骂得难听,大家纷纷关进房间当没听见。
陈丹眼见教训给得差不多,这才去打开,她毕竟是吃人嘴短。
李海平跟猛虎似的,嚷嚷着要报仇。
可惜这院子里人人都不喜欢他,一个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陈丹是给他擦屁股都擦得累,觉得自己这几个钱也挣得不容易,说:“算我求你了,消停点吧。”
李海平还委屈呢,说:“是他们欺负我。”
被惯着长大的人,还以为天下是以他们为圆心。
陈丹摇摇头说:“那你去吧,我要睡了。”
心里也看穿他这种嘴硬,寻思别光放狠话啊。
李海平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嘟嘟囔囔地说:“反正他们都给我等着。”
到底没敢再起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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