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孙文善走后, 林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家人欢欢喜喜备年货、收拾屋子、烤火聊闲天。纸箱厂也放了假,只剩下在机修厂上班的林景仁还在忙碌。没办法,农具、车辆维修维护这几天事情多, 他这个做电工的技工无法休息。
林景仁从小就喜欢摆弄电子物件, 擅长修修弄弄。初中毕业之后招工进了农场机修厂当修理电工。
一开始他很有理想,未转正之前每个月十八块钱,他先花五块钱买了本《交流电工手册》逐行逐句苦读, 边学边实践, 专研汽车电路知识和汽车维修技术。
只可惜他为人正直、脾气暴躁,看不惯车间主任钱和贵任人为亲, 数次顶撞之后, 他被冷藏与苛待。几次等级工考核, 明明他的水平在机修厂首屈一指, 却都被钱各贵以各种理由阻拦, 到现在只有个初级证书。
腊月二十六, 屋外结了冰。
林满慧削了几百根竹签子,指挥林景严串肉串, 在炭火上烤着吃。火一烤,肉串滋滋冒油, 全家人兴奋地边烤边吃,整个屋子弥散着烤肉串的香味。
棉帘一掀,门被推开, 一阵寒风吹进来。
林景仁虎着脸进了门。
林景严低着头烤肉串,眼睛余光看到是林景仁, 便笑着说:“三哥回来了?赶紧来吃我烤的肉串, 四哥加了辣椒粉, 香得很。”
说完, 他将手中烤好的十串凑近炭火,烤得焦黄,油滴落炭炉,发出呲呲声响,有白色的烟尘飞起,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多了份脏乱,却很温馨。
半天没有听到回应,林景严有点奇怪,站起身将肉串递过去,这才发现林景仁脸色有些难看。
牙槽紧咬,脸颊显得僵硬,大眼睛里闪动着愤怒与不甘,林景仁显然被气得不轻,摆摆手不接肉串。
“三哥,怎么了?”林景严一边询问一边顺手将肉串递给林满慧。
林满慧自然地接过肉串啃了一口,满意地眯着眼睛享受着肉香在口腔里弥散开来的感觉,心中想着:如果再来点孜然粉,那就更美了。只可惜现在粮油店里卖的调味品种类有限,根本买不到孜然粉。
林景信与林景勇吃了几根肉串之后便没有再吃,回厨房准备晚饭去了。这玩意好是好,就是太废炭,搞得屋子里乌烟瘴气的,到底不能当正餐吃。
听到有动静,林景信从厨房走出来,招呼道:“老三回来了?冷不冷?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再一看,老三这表情不对啊。林景信关切地问:“怎么了?”
林景仁摘下棉手套,顺手揣进口袋,气呼呼地说:“那个姓钱的,老子想弄死他!”
林景严一听,忙端来椅子让三哥坐下,又殷勤地端热水让他洗脸洗手,安慰道:“莫气莫气,大过年的,气坏了身体划不来。”
林满慧走过去往林景仁嘴里塞了一串,笑着说:“三哥,你尝尝这个肉串,五哥烤肉串手艺不错,要是出去摆摊卖肯定生意火爆。”
林满慧这一说正挠到了林景严的痒处,咧嘴笑道:“小妹真会说话。”
洗完手脸,咬一口肉串,感觉满嘴都是这油汪汪、香喷喷的滋味,林景仁的火气渐渐消散,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再来讲故事,情绪就平稳多了。
“年底发奖金,别人都是二十,偏我只有六块!六块,你们敢信?”
林景严一听也炸了,拿毛巾撒气,狠狠地一拧:“凭啥?”现在大家吃的都是大锅饭,同一车间的工人工资、奖金都差不多,二十对六块,这差别也太大了。
林景仁一拍大腿:“对呀,太不公平!我就找那姓钱的算账,结果被他拿出小本本出来,训斥了我一顿。”
“怎么?什么小本本?”
“姓钱的有一个专门记我们工人违反劳动纪律的本子,阴险得很。他拿出本子一翻,说我上次给三农场食堂修马达,用了车间的旧电机,扣了我十四块钱!
我那是为公家办事,明明问过他。而且车间那电机早就报废,根本不值钱,我修好之后用在食堂马达上。新电机也只要十五块,他敢扣我十四块!扣完了还装模作样地说,因为过年,所以少扣了一块钱,罚款也不用再交。”
说到这里,林景仁再一次愤怒起来:“我草他——”一句脏话就在嘴边,抬眼对上林满慧的眼睛,他又憋了回去。
林满慧慢悠悠地说:“那个姓钱的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呗。”跟以前的赵志红老师一样,哪里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全都是对方没事找事。
林景仁的声音里带着怒气:“就是!”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在机修厂的车间里,车间主任的权力大得很。
林满慧听到这话,淡淡道:“取而代之吧。”不愿意被他压制,那就努力把他拉下来,自己坐上这个位置。
“取而代之?”林景仁重复着这个词。
林景严听到这四个字也来了兴趣:“好主意啊,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暴发。”
林满慧问道:“你的车间主任是谁?他有什么喜好、弱点、问题……”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林景仁张口结舌。
“要了解得这么清楚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既要拉他下马,调查是第一步。”
于是,一屋子人凑在一起,商量着对策。如何去了解钱和贵的喜好,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达到目的。
从前林景仁遇到冲突处理的方式是:骂、打;这一次却被告知还有另外一种更深层次的报复:取而代之。林景仁很兴奋,兴奋得整个人都有些颤抖,感觉新世界向他开了一扇门。
如果能够将姓钱的拉下马,哪里还用再受他的鸟气?一劳永逸,再辛苦也值得!
人多力量大,几兄妹一琢磨,制订了一个计划。
第一步,打好群众基础。
大年初五,林景仁约了车间关系比较的六个同事到家里来,吃了一顿鱼头火锅。这年头家家馋肉,难得林景仁请客,有肉有酒,临走前还每人送上一筐蔬菜,所有人都拍着胸脯:只要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只管吱一声。
第二步,有机会、抓住机会;没有机会,创造机会。
初七上班,机会来了。
年前机修厂送来一辆最新式的连杆式机动水稻插秧机,这是我国为适应杂交稻每穴株数少、分秧精度高的要求而研制出的新一代插秧机,机械技术领先。
这台插秧机用了不到一年就出了问题,送进机修厂工人也检查不出问题来。拍电报让厂家派工程师过来指导,天寒地冻的那边也没有回音,气得一分场的领导直骂娘。
林景仁钻研了半天,大致找出了症结所在,但他这次学乖,没有动手也没有吭声。以前每次都是这样,有难题就让他上,等他解决了钱和贵就来摘果子。
过完年,一分场场长卢弘亲自到汽修厂,对农机修理车间的钱和贵下死命令:必须给我在厂家工程师过来之前找出问题,修理好,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钱和贵苦着脸道:“我们车间的工人都说找不到问题,怎么修?”
卢弘是军人出身,最看不得推诿责任的行为,大手一挥:“遇到困难就退缩,那还要你这车间主任做什么!”
两人争执了几句,机修厂的明厂长出来打圆场,卢弘一拍桌子,站在机修车间大声道:“厂家牛气哄哄,回电报说是我们使用不当,下周派工程师过来,我却不服这个气!如果你们谁能把这插秧机修好,替我们一分场挣回这场面子,我就……”
“就举荐他当车间主任!”
一听这话,钱和贵急了,面红耳赤地说:“卢场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机修厂的干部提拔还得您来插手不成?”
卢弘斜着眼睛看着他,双手叉在腰间:“你这车间主任不行,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么长时间连问题都找不出来,底下工人也没什么干劲。我就不信了,我们军山农场还找不出个机修专家出来!”
林景仁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卢场长、明厂长,让我来试试吧?”
钱和贵瞪着眼睛:“你一个初级电工夸什么海口!厂家会派工程师来,这么精贵的机器你弄坏了赔得起么?”
卢弘一把将钱和贵推开,双目放光:“好,你来!你如果一周之内修得好,我就举荐你当车间主任。”
钱和贵扯了把明厂长,使了个眼色。明厂长咳嗽一声:“卢场长啊,我们厂里的车间主任是民主选举出来的,钱和贵群众关系好,又是大专生,哪能说换就换?”
卢弘摆了摆手:“莫跟我扯这没用的,大专生?”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钱和贵,满脸的不屑,“一个车间主任全身干干净净,手指头雪白,哪里像个做事的人?老明啊,你这提拔制度不行,得反思一下。”
军山农场一分块以水稻种植为主,卢弘是分场一把手,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即使是明厂长也得敬他三分,见他如此强势,也只能先打个哈哈:“那就先让林景仁试试吧,车间主任这个事儿,到时候再说。”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林景仁岂能放过。
第三步,不动则已,一击必中。
林景仁挺直了胸膛,大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带三位工人,组建技术攻关小组,如果三天内能够找到原因修理好插秧机,我要求重新民主选举车间主任。”
钱和贵冷笑道:“如果三天之内修不好呢?”
林景仁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把我开除!”
开除?其他几个工人都有点急了,冲上来阻止。
“小林,不要冲动!你弟弟、妹妹多,爸妈又不在,还要养家糊口咧。”
“没有必要赌气,修不好就算了嘛,何必说什么开除?”
“是啊,修不好又不是我们的错,何必搞什么攻关。”
钱和贵在一旁看着,心里笑开了花。
这个林景仁一天到晚仗着有点技术就桀骜不驯,不把领导放在眼里,这台插秧机是刚推出的新型机械,厂里的电气工程师都没搞懂电路原理,他一个小小的电工还敢吹牛搞什么攻关?趁这个机会把他开除,腾出个位置把自家小舅子放进来,多好。
“行,一言为定!”钱和贵与林景仁击掌为誓。
过了几天,在卢弘的推动下,机修厂迎来一次公开民主选举。成功修好插秧机的林景仁以绝对优势获得票数,被选为新的车间主任,原来的车间主任钱和贵则被厂长调动到档案室当文职工作。
虚岁二十四的林景仁,成为军山农场最年轻的车间主任,一时间风头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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