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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第章 山地车男孩


可是第二天就不美好了,因为月考成绩出来了。老聂抱着一大叠试卷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知道,接受审判的时候到了。

        老聂把试卷放上讲台,沉着脸扫视了一圈后,严肃地说:“这次月考是全县联考,和南安中学、池江中学、新城中学的全体高三同学做同一份试卷,大家考得怎么样,自己心里都有数吧?本来我很有信心的,我跟你们庞老师说,我们是全县最好的中学,我们的学生是全县最好的学生,其他几个学校,跟我们绝对没法比,结果呢?自己打自己的脸!等下成绩单发下去你们自己看看。”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我要表扬一位同学!”

        我翻了个白眼,想都不用想,表扬谁我还不知道,每次都表扬,不怕他骄傲吗?

        老聂接着说:”就是曹欧仁同学!他这次考了全县第16名!全校第10!全班第一!661分!让我们祝贺他!“

        全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其中就数我鼓掌最卖力。我是由衷地!真心地祝贺他!那股高兴劲,比自己得了第一名还开心。因为第一名终于换人啦!

        老聂从讲义中抽出一张成绩单,对我说:“允之,你把成绩单贴到后面去。”然后他开始挨列发数学试卷。我手里拿着成绩单往教室的尾巴走去,眼睛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前3名,没有我。前6,还是没有我。终于在第11位看到了我的名字,天塌了。我机械地把成绩单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心如死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坐回座位上去的,汪清雅悄悄问我:“你看到我的成绩了吗?”我摇了摇头。“你怎么啦?”她关切地问我,我说没事。老聂在讲试卷,空气沉闷异常,那一堂课的时间被拉得很长,我盼望着下课却总也等不到铃声。

        终于下课了,我强忍了45分钟的泪水一股脑全涌了出来。同学们都挤在教室最后看成绩,座位上只有我,曹欧仁和厉浩南三个人。其他两位同学好像都不受影响,一个在背英语单词,一个在看书,只有我恨不得把试卷全撕了。我趴在桌上抽泣,实在想不通,我这次统考怎么考得那么差劲,太丢人了!连王泽群,李舒琪,项秋雨都排在我前面!我越想越觉得委屈自责,汪清雅和许云芳走过来安慰我,说我肯定是被前段时间的陈萍事件影响了,导致这次发挥失常。我摇摇头,没有借口,退步了就是退步了。

        那一天我都非常沮丧。汪清雅和许云芳费尽心思想要逗笑我都没有成功。我终于明白那些中游的同学为什么要拼命努力了,因为不确定,却有希望。我跌到全班10名全年级100名以外,预示着我也是中游的学生了,不确定能不能考上一本,但还有很大的希望,我开始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课间再也不跑到走廊上晒太阳浪费宝贵的十分钟,午饭时陪伴我的《恶作剧之吻》换成了《高考满分作文》,体育课老老实实留在教室里做题,化学实验课上再也不敢打瞌睡。在回到班级前6之前,我绝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点松懈。

        放学我仍与许云芳一起,过了解放桥后分道扬镳。但我渐渐发现,总能见到一个酷酷的山地车男孩。开始我没太注意,和我同路的学生很多,还是许云芳指给我看,说那个人好像跟着我。他总是骑车跟在我身后,我骑快他也骑快,我慢下来他也刹车,好像天上的月亮,我走他也走。我后知后觉,那个山地车男孩大概是喜欢我,也许不算喜欢,只是仰慕,就像我对陈芳树那样的一种单纯的感情。但我那时候满脑子只有学习,只有高考,根本无心打听他是谁,哪个班的,更没想过有下一步发展,他愿意跟着我是他的事,我只当不知道。

        2009年的尾声,又一次月考结束了。考完的当天晚上,同学们无心自习,全在那里对答案。当天是物理老师赵老师值班,我从厚厚的一摞课本前抬起头,甩了甩写得酸痛的右手,看见汪清雅又在传本子。不一会儿,她借来一部手机,藏在习题册底下,我问她在干嘛,她笑得不知所以,在本子上写下“你看老赵”。我一看,赵老师正端坐在讲台后看一部金庸的武侠小说,他面前一大摞物理试卷也不急着批改。武侠迷老赵在同学间是出了名的,但今天他仿佛格外悠闲和惬意,一边看书,一边挖鼻孔挖得正酣,我也止不住笑起来,再看汪清雅,她拿了一张稿纸,顶上戳个洞挡在面前,用手机在那偷拍老赵,我直接笑趴在桌上。这时候许云芳拿笔戳我,我回头看她,笑得憋红了一张脸,眼泪都冒出来了,要跟我讲什么半天讲不出来,只顾自己在那笑。这下好了,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笑得此起彼伏,根本停不下来。

        那是我一个月以来笑得最酣畅淋漓的一次,那次月考我重回全班第四。全年级第65。

        很快就到年末了,我们在校服里面穿上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像一只狗熊。潘怡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宣传册,说是邮购,看中册子上什么东西可以在她地方下单,过段时间邮递员便会送过来。宣传册在全班同学中间传阅,大家都觉得很新奇。看图购物,以前从来没有过。我也看中了一副袖套,一条腰带,把货号写下来给潘怡。汪清雅则下单了一对柯南的胸针,那胸针非常精致,价格也贵,要三十元。潘怡偷偷告诉我,汪清雅要送一个给厉浩南,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说厉浩南喜欢柯南。我想到那个山地车男孩。要不我也买一样东西,等毕业以后送给他,作为青春的纪念吧。我选来选去,选了一枚灌篮高手的胸针,花了我十五元大洋。

        白昼越发短了,早上起床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我带着惺忪的睡眼洗脸、刷牙,有时候为了多睡几分钟连早餐也来不及吃就带着课本直奔学校,一边在刺骨的北风中裹紧校服,一边咒骂可恶的教育制度并计算距离过年还有几天。低年级学生们都已经开始放寒假了,只有我们毕业班要等到年前三天才放假。我在全力以赴准备着期末考试,这次是全省统考,也是模拟高考,分数排名更加真实直观,因此所有老师都非常重视。

        末考前两天,那天格外冷,因为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所以学校让我们上完第二节晚自习就回家。解放桥桥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月色冷冷地照在幽蓝的江面上。过了解放桥,和我同路的学生不多,那个男孩,我知道他一直骑车跟在我身后。我从来不回头,浑身散发着不屑一顾的小骄傲,却总希望这一程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进入步行街,我故意放慢速度,山地车男孩紧跟着我,今晚好像跟之前都不太一样,他离我很近,我仿佛能听到他的呼吸。夜带点凉,透着香,青春小说里总说,男孩子身上有淡淡的肥皂香,那个男孩几乎要同我并排的时候,我闻到的是青草香,樟木香,马鞭草的香,年轻的香,未来的香。有几个瞬间,我想停下来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跟着我,但想想还是算了。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呢。在我住处楼下,他停住了,我拐进巷子里,像往常一样锁车,上楼。外婆已经睡了,客厅没有开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倒不显得黑暗。我走到窗前,从防盗网看下去,他还在那里,在路灯下坐着,天上下起了雪子,轻飘飘地落下去,落在他肩上。我只记得他不戴眼镜,鼻梁高高的。我想着,可惜胸针还没有收到,要不然现在就可以送给他。可他并不抬头向上看,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邮购的玩意终于到了。所有同学都围上来看,我的腰带和袖套都还不错,我很满意,虽然并不比商店里的便宜,但那是期待许多个日夜才到我手里的,意义自然又不一样。我从一大堆包装纸袋里挑出我的灌篮高手胸针,小心地收好。谁知道被朱毅看到了,他从我口袋里抢过去,笑嘻嘻地问我是送给谁的。许云芳睁大眼睛,八卦地说:“哦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送给那个山地车的?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灌篮高手?”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张志聪就在班里嚷道:“呀!宋允之有喜欢的人啦!”我气鼓鼓地把胸针从朱毅手里一把夺下,对着张志聪说:“你别乱讲,没有的事。”许云芳也说:“我作证,不是允之喜欢他,是他暗恋允之。”我的脸瞬间滚烫滚烫的,“你们别说啦!”我只好逃回座位上去。

        汪清雅也找到了她的柯南胸针,她把一个拆下来,直接佩戴在胸前。张志聪又看见了,他指着汪清雅胸口说,“你这胸针蛮好看的。”由于他普通话不标准,胸针说成了胸zhao,汪清雅又惊讶又好笑:“你乱讲什么?”张志聪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又说了一遍:“我说你的胸zhao很好看啊!”同学们也都惊呆了,班长怎么当众骚扰起女同学来了。张志聪又指着汪清雅胸前重复一遍:“柯南,胸zhao。”大家才听明白,原来他说的是柯南胸针,汪清雅在他背上打了一掌说,“你够了,差点被你吓死。”张志聪也反应过来,一边在那笑,一边反复说着胸zhao、胸zhen,并且让刘风帮他纠正读音。我坐在座位上,早已笑得喘不上气了。

        那天我一直在等待放学,盘算着把这一枚灌篮高手胸针送给他。连要说的话我都想好了,我要对他说:“这个送给你,你别跟着我了。等高考完吧,等毕业,我再去认识你。”怀着这样雀跃的小心思,握笔的手都轻飘飘的,笔尖流畅,写出来的字都变成粉红色的泡泡。

        晚自习结束,出了校门,街上人烟稀少,天下起雨来,我打开我的小红伞,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扶方向盘。我戴着耳机,p3里没有音乐,经过大口九奶茶店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一下子把我的伞吹到身后去了。我紧急刹车,转身看时,却看到小红伞架在地上,旁边还立着个人。我心下一动,不好,被他看见我狼狈的样子了。可定睛一看,那不是厉浩南吗,他坐在自行车上,看着那把伞,要捡不捡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来!一点没有绅士风度,等在那干什么,捡起来给我就是了呀。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捡吧。谁知道他看了看我,说了一句话,“你怎么跟个女鬼一样?”我散着头发,大风适时地把我的头发向四面八方吹起来,我真是哭笑不得,奔过去捡起伞,“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烦死你了。”我理好头发朝后望去,没有山地车男孩的影子,他今天没有跟来。我既遗憾又庆幸,还好没被他看到我的窘态,可是他去哪了呢?难道真的只是我自作多情吗。

        末考结束,新年就要到了。天气预报总说有雪,可那场雪一直都没有来。我只记得有一天晚上,我站在路灯下往上看,天上下着雪籽,在光线里飞舞,落在肩上就变成了雨,那也算是下过雪了吧。2009年就像一列火车,轰轰烈烈、平平淡淡地开过去了,开远了,望不见了。

        山地车男孩,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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