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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错过


这样一来,  王言卿刚才的问话就不能置之不理了。梁文氏本来不愿意自降身份和一个奴婢说话,但有了陈禹暄表态,她不得不出面,  答道:“姑娘这话妾身没法接。大少爷独来独往,  和家里不亲,  老爷在世时他都古古怪怪的,如今老爷去世,  越发没人能管他了。我是填房,也不好过问大少爷的事,  我见他出门,只以为他像往常一样出去访友,哪知他这一去就没了踪迹。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经历过这种事,吓得心慌,  赶紧叫三老过来出主意。至于大少爷心里有什么难处……他从没和家里人说过,  我如何得知呢?”

        梁文氏说话时,  视线不免放到王言卿身上。先前在门口迎客时她就注意到,  陈千户队伍里有一位身段很惹眼的女子,  如今仔细看,才知此女不光体态风流,容貌也生的极好。梁文氏心中惊诧,她视线落到旁边,  注意到旁边那个男子也风姿凛然、仪表堂堂。梁文氏内心又是惊又是疑,这样两个人,竟只是陈家的侍从吗?天底下还有这等人物?

        王言卿没在意梁文氏的目光,全程盯着梁文氏的脸。王言卿注意到梁文氏说话时视线飘忽,  眼睛转动很快,  说到梁榕行事古怪时她的上唇微微提升,  左右唇角一个高一个低,但说到自己不知道梁榕去了哪里,她却抿了下嘴唇。

        王言卿心中轻轻嗯了一声,心想梁文氏在说谎。梁文氏提起梁榕失踪时表情悲伤无助,声音泫然欲泣,怎么看都是一副无能为力的继母模样,可是,她嘴唇上的细微动作却出卖了她。梁文氏对梁榕很有敌意,而且,她知道梁榕的去向。

        王言卿问:“梁太太,你是否还记得,梁榕是哪一天不见的?”

        梁文氏手指掐着帕子,皱眉想了一会,说:“好像是上个月十七。”

        和丫鬟的说法一样。王言卿注意到梁文氏紧紧攥着的手,没做表态,又问:“为何偏偏是十七这天?这一天有什么特殊吗?”

        梁文氏拿起帕子,按了按脸颊,说:“我怎么知道?姑娘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们府大少爷的事这么关注?”

        王言卿问话时,陆珩就站在旁边,静静听着。他听到梁文氏的话,抬头,平静地扫了她一眼:“怎么,不能问吗?梁榕失踪半个月都没人上报,如今只是问起失踪时间,你们就百般推脱。你们想做什么?”

        梁文氏那一瞬间像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盯上了,骇得动弹不得。其余三个族老也有些惊异,面面相觑。

        这真的是陈家的侍卫吗?作为一个侍从,他长得未免太出挑俊美了,最重要的是他说话时不怒自威的气势,哪里像一个随从,更像是陈禹暄的主子!

        陈禹暄见状不对,赶紧出面道:“如果梁大少爷上个月十七就出门,现在还没回来确实不太对劲。锦衣卫惯例在年关前清理一批存货,说不定过几日陈都指挥使和陆指挥使就要看梁家袭千户的折子了,这种时候梁大少爷失踪,传到上面恐怕有些麻烦。梁榕的房间在哪里,我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梁文氏的眉毛拧着,说:“妾身家里的事,怎么敢劳烦陈千户。千户还要回乡成婚,如果耽误了时间……”

        “无妨。”陈禹暄挥挥手,说,“我和梁兄一见如故,私心里一直视梁兄为大哥。如今梁兄走了,大少爷还不知所踪,我怎么能置之不理?不知梁榕房间在何处,方便看吗?”

        陈禹暄主动提出帮忙,族老怎么会拒绝?不等梁文氏说话,族老就拱着手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陈千户愿意出手相助,我们感激不尽。大太太,快给陈千户带路。”

        梁文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她站起身,捏着帕子笑道:“那就有劳陈千户了。千户随妾身这边来。”

        梁文氏笑容自然,但她说完后,却飞快舔了下唇瓣。王言卿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门。梁文氏引着陈禹暄从她面前走过,后面跟着梁家三老、梁彬,等所有人都出去后,陆珩才对王言卿说:“走吧。”

        王言卿点头,提着裙摆出门,陆珩跟在她身后。借着出门的动作,王言卿低声对陆珩说:“她在说谎。”

        陆珩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意外,反而颇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我询问她十七那天的事情时,她一直用东西挡着脸。陈禹暄提出去梁榕住所看时,她舔了一下嘴唇。紧张会让人口干,陈禹暄的要求让她紧张了。”

        陆珩挑挑眉,心中颇为叹服。紧张时口干是身体本能反应,不受想法控制,恐怕梁文氏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舔了一下嘴唇。

        陆珩和王言卿因为说话落在后面,等他们跟上去,梁榕房间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梁文氏拿出钥匙,毫无异样地开锁。王言卿远远站在人群后,注视着梁文氏的动作,问:“梁榕只是出门,又不是不回来了,为何要锁门?”

        梁文氏的手微顿,随即拧开钥匙,说:“最近来给老爷上香的人有不少,人来人往的,我怕少什么东西,就锁住了。”

        王言卿淡淡应了一声,她看向对面的屋子,那里应当是梁彬的住所,但并没有上锁。梁文氏终于把门打开了,她推开门扇,并没有进屋,而是停在门边说:“这就是大少爷的房间了。好几天没有打扫,里面灰尘有点多,让大人见笑了。”

        好些天锁着不通风,屋里气味确实不太好。但陈禹暄在锦衣卫供职,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种环境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陈禹暄率先进屋,梁家三老见状,也跟着进来。

        腊月天气冷,这个屋子十来天没有烧火,又冷又潮,站在地上似乎有一股阴气吸人。梁家族老哪能让京城来的千户大人受这种怠慢,立刻说:“快拿炭火来,小心给陈千户冻着……”

        陈禹暄看似在屋子中走动,其实余光在注意后方。他瞥到指挥使和那位神秘的王姑娘也进屋了,他心领神会,立刻说:“不必麻烦了,我随便走走就好。梁太太和三老不必陪着我,我自己看便是。”

        梁文氏和族老怎么敢让陈禹暄自己看,全亦步亦趋跟在陈禹暄身后。陈禹暄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没人留意后方。王言卿进屋后打量,这是一间三开间厢房,中间打通,用隔扇、屏风相连。最中间墙上挂着两副山水画,下方是待客用的桌椅;南边那间屋子放着床铺卧具,是就寝的地方;靠北那间被改造成书房,东墙上靠着一座书架,上面满满当当摆着书,书架前是一套黄花梨桌椅,桌上笔墨纸砚俱全,北墙放着一件小榻,榻几收拾的很干净,没有摆放东西。

        陈禹暄和梁文氏等人去寝屋看了,陆珩没有往人多的地方挤,而是转身去了北屋。王言卿在堂屋扫了一眼,也跟去书房。

        王言卿进去时,陆珩正在翻黄花梨木桌上的东西。他手指按在砚台凹处,试了试软硬,突然从笔枕上拿起一根笔。王言卿走过去,轻声问:“二哥,怎么了?”

        陆珩扫了眼笔架上按大小粗细悬挂的毛笔,给王言卿示意笔尖,说:“这支笔没洗。”

        王言卿站在陆珩肩膀后,凑近了看,果然,笔尖沾着墨迹。王言卿看向笔架,笔架上的毫毛泛着浅淡的灰,明显是清洗过的。王言卿扫了眼书桌上的摆设,说:“这支笔放在笔枕上,应当是他常用或刚用完的,所以才没来得及清洗?”

        陆珩不置可否,他将毛笔放回原位,转身,朝书架踱去。王言卿一进来就注意到这些书了,她停在书架前,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书本,由衷叹道:“他是武官之子,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书。莫非这就是梁文氏说他很怪的原因?”

        书本平放在木架上,一端夹着竹签,上面用小楷标注着名字。陆珩在书架前看了一会,突然抽出一本书。他翻了两页,笑道:“确实很怪。他出身在锦衣卫家庭,喜欢看书,看的还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些奇谈志怪。这种性格,在锦衣卫里相当少见了。”

        王言卿问:“那锦衣卫子弟常见性格是什么样,二哥这样吗?”

        陆珩手指拈着一页,慢慢翻看,缓声道:“不。我也是怪胎。”

        王言卿笑了一声,走过去道:“二哥才不奇怪,哎,这里怎么湿了?”

        陆珩手里那本书有几页被打湿了,边缘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有浅褐色的痕迹。王言卿上前嗅了嗅,陆珩手里端着书,没料到她突然凑近,赶紧用手背捂住她的鼻子:“你胆子可真大,小心有毒。”

        王言卿拨开他的手,不满道:“你自己直接拿着都没事,我只是靠近闻一下,又没有碰到。”

        陆珩合上书,插回原位,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王言卿说着,细细皱眉,努力回想刚才的味道,“上面的东西好像是茶?他看书竟然这么不仔细,都将茶泼上来了?”

        “幸好是茶,如果是有毒的东西怎么办?”陆珩用帕子擦拭手指,然后按住王言卿的肩膀,将她带离书架,“你这个毛病不好,得改。”

        书桌占了很大一部分空间,过道只留出来窄窄一条,他们两人得紧贴着通过。旁边就是一张卧榻,中间摆着小几,看起来是梁榕看书累了休憩之地。王言卿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但陆珩似乎对这张榻很感兴趣,打量了很久,突然弯腰,看向卧榻边缘。

        王言卿跟着陆珩的视线看去,见侧栏的黑色木漆上有几道划痕,细细的,看颜色还很新。陆珩手指按了按划痕,眼睛从榻上扫过,似乎在丈量距离。王言卿等了一会,试着问:“二哥,你发现什么了?”

        陆珩起身,拍了拍手,摇头不语。另外几人已经看完卧室了,梁文氏发现陆珩和王言卿一直在书房里,赶紧走过来,问:“两位怎么在这里?北屋阴冷,恐会冻着两位贵客,两位快出来说话吧。”

        梁文氏的声音又高又尖,乍然从门口响起,都吓人一跳。陆珩没做表态,竟当真出来了。陈禹暄和族老已经停在门口,见他们出来,一起往正房走去。

        王言卿故意落在最后,趁前面人不注意,她靠近陆珩,用气音说:“她平常声音不是这样,刚才来书房找我们时声音变尖了,音量也比平时大。她看到我们查看书房很紧张。”

        陆珩比王言卿高许多,她不想让前面人听到,只能踮着脚尖,尽力凑到陆珩耳边说。她说话时,气息若有若无扑在陆珩脖颈,蹭的他有些痒。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主动俯身,问:“嗯?”

        王言卿以为陆珩没听到,只好又说了一遍。陆珩唇边噙着笑听完,回眸,似笑非笑瞥了王言卿一眼:“你看人还真是细,连声音都注意到了?”

        这一趟出来陆珩算是发现了,撒谎不仅要控制表情,动作、肢体、声音都要配套,哪怕音量比平时高一点,也会被王言卿听出来。在她面前说谎,还真是艰辛。

        王言卿和他说命案,他竟然还说笑。王言卿静湖般的眼睛重重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这个姿势两人距离近,陆珩都能感受到王言卿衣领里若有若无的暖香。他握紧王言卿的手,乖巧领骂。他们俩这样一耽误,又和前面人落开很远。梁文氏觉得这两人很怪,路上悄悄注意他们,发现他们落队后,梁文氏不住往后面看,皱着眉问:“陈千户,您府上这两位侍从是什么关系?”

        就算王言卿不是陈禹暄的小妾,一个侍女和侍卫走这么近,也有违礼教了。陈禹暄一路上努力装瞎,结果竟被梁文氏点出来了。他摸了下鼻子,笑着说:“梁太太有所不知,这两位是……兄妹,不必避讳男女大防。”

        梁文氏哦了一声,往后面瞥了一眼,忍不住嘀咕:“兄妹?看起来长得也不是很像……”

        陈禹暄就当听不到。这么一番折腾,王言卿也发现前面人在说他们,王言卿下意识要退开,被陆珩拉住手。陆珩指尖缓慢摩挲王言卿的腕骨,漫不经心道:“我怎么就不正经了。我还指望卿卿帮我解惑呢。”

        她帮他?王言卿挑眉,深表怀疑。她觉得陆珩已经把事情推导的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她帮忙鉴谎。王言卿压低了声音,慢慢说:“不敢当,二哥心里门清,何需我来多事?我反倒是一头雾水呢。”

        陆珩低笑一声,一双眸子认真看着她,说道:“这话我不答应,卿卿今日可帮了我不少忙。不过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这一路走来梁家规矩还算严整,梁氏女为何会通奸呢?卿卿,其中曲直,就仰仗你了。”

        陆珩如今刚接手南镇抚司,内外盯着他的人不少,他没时间在内宅消磨。他走前给府中众人留了话,灵犀灵鸾刚才借煎药的功夫,已经把陆珩的交待办妥了。

        其中有一条,便是如何侍奉失忆的“陆家养女”王姑娘。

        王言卿看到药,没有动作,灵犀见状,立刻说:“奴婢事先试过,这药绝无问题。姑娘若不信,奴婢这就再试一次。”

        说着,灵犀让人去拿盅匙,她当着王言卿的面试药。王言卿摇摇头,伸出手说:“把碗给我吧。”

        灵犀意外:“姑娘……”

        王言卿说:“你们是二哥安排的丫鬟,不会有问题的。我相信二哥。”

        王言卿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果然刚好。王言卿低头喝药,虽然速度不快,但舀药的动作稳定而果决,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碗药很快见底,王言卿把药匙放到一边,灵犀立刻奉上蜜饯,王言卿却摇摇手,说:“不用。”

        灵犀灵鸾对视一眼,都觉得惊讶。内宅小姐哪一个不是娇生惯养,指尖被针扎一下都疼的掉眼泪,而王言卿喝药一气呵成,一点都不像一个闺阁娘子。灵犀试着询问:“姑娘,您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王言卿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怎么可能没事。她身上各个地方都痛,她没有记忆,但本能告诉她这些只是摔伤,并不致命,真正严重的,是脑后的淤肿。

        王言卿轻轻碰了下后脑,灵犀见状回道:“姑娘不要用手碰,郎中说您脑后的淤血还没有散,这些日子不能剧烈运动,情绪也尽量保持平稳,尤其不能用外力刺激。”

        王言卿听到丫鬟的话,动作硬生生止住,之后果然再没有碰过。她如今伤着,不能活动,不能看书,刚刚醒来又睡不着,她百无聊赖,目光不由落到面前这些丫鬟身上。

        灵犀灵鸾想到王言卿的怪异之处,都紧绷起来,尤其是灵鸾,脸上表情都僵硬了。王言卿本能察觉出来她们在紧张,她早就觉得奇怪了,干脆问:“你们为什么很忌惮我?”

        二哥说了,她七岁就来到陆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了。这些丫鬟若是陆家奴婢,为何对她十分陌生,并且隐隐有防备之感?

        灵犀灵鸾对视一眼,灵鸾低头,灵犀叹了口气,给王言卿行了个万福,说道:“姑娘折煞奴等,奴婢是什么人,哪配对姑娘指手画脚?奴婢是害怕自己伺候的不好。”

        王言卿问:“因为二哥吗?”

        王言卿早就发现了,这里所有人都很怕陆珩。就算如此,陆珩已经走了,为什么她们还是不敢放松?

        灵犀听到王言卿叫指挥使二哥,内心着实非常复杂。灵犀牢记着指挥使的话,说:“不敢,是奴等失职,没伺候好姑娘。姑娘在上香路上遇袭,指挥使大怒,将原来伺候姑娘的丫鬟婆子全部发卖,调了奴等过来。奴婢生怕伺候不力,所以才频频出错。请姑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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