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藏娇。
齐琰回到太康殿,风尘仆仆又兴致勃勃地走进西偏殿,猛地将虞枝枝拉起:“带你去个地方。”
虞枝枝被拉得一趔趄,她埋在齐琰的胸膛上,半天没有抬头,齐琰握住她的肩膀,鼻尖近乎贴在她脸上,审慎地观察她:“怎么了?”
虞枝枝站直起来,说道:“起来猛了,眼前发黑。”
齐琰用手指拨开她的下眼睑,似是打算查看她的眼睛,而后他仿佛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犯蠢,于是皱着眉表达对虞枝枝的嫌弃:“愈发体弱了。”
虞枝枝说道:“我总觉得这些日子有些发虚,想求殿下让方药丞进西内来瞧瞧。”
齐琰看着她,目光渐渐锐利起来:“装模作样原来是为这个。”
虞枝枝发懵:“什么?”
齐琰悠哉地说:“许久没见方药丞,想他了?”
虞枝枝窘迫又尴尬:“殿下你在说什么?”
齐琰不理会虞枝枝的窘迫,慢悠悠地说:“死心吧,我老早就下令,不许方岐踏入西内。”
虞枝枝惊诧:“为什么?”
齐琰皱眉思索了一下:“不为什么。”
齐琰松开虞枝枝的手,绷着下颌:“走吧。”
虞枝枝有些低落,但不会去扫齐琰的兴,她看着齐琰转身,就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阴沉的下午,身穿黑色氅衣的男子身后跟着娇小的女郎,两人之间隔了有一两丈,若不是两人是往同一个方向走,倒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虽然已经是春天,可依旧有料峭的寒意,虞枝枝紧了紧身上石榴红的斗篷,一双手从毛茸茸的袖口露出,本是极白的,却被冻出了粉红的颜色。
一阵风灌过来,虞枝枝咳嗽了两声。
听见身后轻微的咳嗽声,齐琰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向后伸手:“过来。”
虞枝枝咬了一下唇,小跑着走向他,将冰冷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齐琰低着头,略带玩心地捏了捏她的指节,然后收紧手掌。
虞枝枝不知道齐琰要去哪里,她随着他越走越偏,快来到了冷宫的西南角,然后跟着他在破败的宫室中左右穿梭,在一间昏暗的屋内竟然有条密道,穿过密道就来到了一处房屋,走出屋子院墙,竟然就来到了宫外。
虞枝枝一脸惊奇地抬头,她看着豁然明朗的天空,听见嘈杂的市井吆喝声从不远地地方穿过来。
她还来不及细细去看,就被齐琰一带,两人钻进一架青帷马车中。
虞枝枝在马车里抬头,忽闪着眼睛看他:“殿下,我们去哪里?”
齐琰合上眼睛闭目养神:“去你的宅子看看。”
虞枝枝迟疑问道:“我的……宅子?”
很快她想明白了,略微有些心神不定地问道:“就是殿下说要将我送走的地方。”
齐琰闭着眼,只是“嗯”了一声。
虞枝枝怔怔了半晌,莫名有些不太开心,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虞枝枝掀开车帷透气,眼见着路旁的行人越来越少,马车越走越偏。
终于,马车停到一处极为荒凉的郊外。
虞枝枝跳下马车,打量了这宅子,高墙大院,青砖碧瓦,让她住在这里,自然不能说是委屈。
才踏上台阶,厚重的门就应声而开,有一个面容严肃的老伯开了门,对齐琰躬身,齐琰挥了一下手,老伯推开,两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虞枝枝走进大门,就听见身后的门沉沉地关上,莫名让人有些不安。
齐琰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安,他说道:“进去看看。”
有沉默的老妪将虞枝枝带入院子,用毫不波澜的声音给虞枝枝介绍园子里的一草一木,介绍厢房中的一桌一椅。
这院子和屋舍无疑是很宜人的,但虞枝枝只有种幽闭窒息之感,她逃似地拉着齐琰走了出去。
重新回到马车上,看着那沉默的宅院在眼中渐渐变小,虞枝枝放下车帷,问齐琰:“殿下,我住进去后,能出门吗?”
齐琰看着她:“不能。”
虞枝枝不太意外,但依旧不死心地问道:“能让人来看我吗?”
齐琰依旧说:“不能。”
虞枝枝有些沮丧,她问:“殿下会过来看我吗?”
齐琰这才换了个回答:“不一定。”
虞枝枝又掀起车帷,她已经看不见那寂静的宅院,但方才沉重的感觉依旧萦绕在她的心里。
她有一种感觉,齐琰并不会放任她去做什么“舍生取义”的事,他找了个僻静的宅院,要将她困住。
回西内的路上,两人没有说上什么话,只听得车轮声滚滚,不多时,他们就到了街边的屋舍。
虞枝枝跳下了马车,脚上一软,身子歪了一下,她站定起来,齐琰的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扶了一把。
齐琰放开手,扫了一眼虞枝枝:“胖了。”
虞枝枝有些羞愤,齐琰的手方才碰到了她身上的鼓囊之处,她咬唇无可奈何,这个人还要说她胖。
虞枝枝本就心情郁郁,这下更是委屈。齐琰皱眉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忽然一声细弱的猫叫传了过来,虞枝枝寻声望过去,看见一只很胖的三花猫蹲在墙角,一对上虞枝枝的目光,它就慢悠悠地蹭了过来。
“呀,一只猫。”虞枝枝惊喜道。
齐琰不解地看着方才还一脸失落的女郎,雀跃地蹲下抱起那只肥猫,齐琰来不及阻拦:“脏。”
但这次,一向乖巧的虞枝枝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甚至将那只肥猫举到齐琰面前:“不可爱吗?”
齐琰僵着脸后退半步:“很丑。”
虞枝枝揉了一把肥猫的头,肥猫嗲嗲地喵了一声。她抬头,看着后退半步的齐琰说道:“殿下,这只母猫怀孕了。”
齐琰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小猫和小孩一样烦。”
虞枝枝挠挠猫背,轻轻哼一声,这就是她能表达的对齐琰最大的不满。
齐琰讨厌生机勃勃的、稚嫩的、弱小的、蠢的东西。
虞枝枝偷觑了一眼齐琰,大逆不道地想着,若有一天,哪个倒霉蛋怀了齐琰的子嗣,他会这样冷着脸皱着眉吗?
或许会把母子两人一齐扔到哪个偏僻宅子里吧。
虞枝枝抱着猫,瞧也不瞧齐琰,只管往前走去。
千秋殿内。
郑姑姑捧着绣好的《四十二章经》来到张贵妃面前躬身行礼。
齐琅往前望了一眼,问道:“母妃,这是什么?”
张贵妃说:“过两天就是太后娘娘大寿,她信佛,我便找个个善刺绣的宫女,绣了一副《四十二章经》,为太后祝寿。”
张贵妃伸出手,将绣品拿起来观看,郑姑姑垂眉,掩住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
但她余光打量着,张贵妃翻来覆去在看,却一直没有发现被她可以剪出来的线头。
只要将那线头一扯,就会扯坏一个字。
张贵妃发怒后,她就可以顺势将过错推到虞枝枝身上,她再拿着着绣品去西内,佯装生气,虞枝枝就会乖乖将钱财奉上。
顺便,她也可以出一口郁闷之气。
郑姑姑见张贵妃没有注意到线头,不由得有些焦急。
但马上,张贵妃紧紧皱着眉,她认真看了片刻,转身去看齐琅:“琅儿,你看……”br/>< 张贵妃一手捧着绣品,一手指了一下《尚书解诂》。
齐琅也睁大了眼:“这……”
郑姑姑立刻抬起头来,也佯装吃惊:“这……”
她走上前来,装作初次查看绣品的样子,捻住了一根线,然后扯了很长一段。
郑姑姑面上是大惊失色,她说道:“贵妃娘娘,虞氏这样粗心大意,是要害了贵妃娘娘啊。”
郑姑姑声情并茂地说了半晌,忽然察觉到面前的两位贵人情绪有些不对。
张贵妃没心思去管郑姑姑拉出来的丝线,她觉得郑姑姑甚是聒噪,她转头吩咐聂女史:“将她带下去。”
郑姑姑被拉出到宫殿外,依旧有些不解。
殿内,张贵妃将绣好的《四十二章经》和《尚书解诂》放在一起,她口中喃喃道:“这字迹……很像,只是如今有谁会刻意去学乔公的字呢?”
张贵妃用手摸着绣品,只觉得这绣品所用的针法也格外熟悉,像是乔云身边的那个女仆极为擅长的针法。
张贵妃浑身一凛,忙叫聂女史:“去将虞氏带来见我。”
虞氏?
虞氏!
念着这个名字,张贵妃猛地攥紧衣袖。
齐琅站在张贵妃身侧,紧锁的眉忽然放开,略带惊诧地看着聂女史走出殿外,他迟疑问道:“母妃是怀疑西内的虞娘子是虞将军的女儿?”
张贵妃焦急忐忑地在殿内踱步,她声音有些发颤:“我都不知道,我是希望她是,还是希望她不是。”
聂女史奉命来到西内,却没有寻到虞枝枝。
张贵妃命她过来,神色很是急迫,聂女史便在太康殿等了许久,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见到了虞枝枝。
聂女史迈步走进西偏殿的内间,她低头说道:“贵妃娘娘见了娘子的绣品后很惊奇,所以想要见见娘子。”
她交代完张贵妃的事,这才抬头细细打量虞枝枝。
虞枝枝同从前有些不同,从前她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可怜美人,现在聂女史面前的,是娇媚动人的赵王宠姬。
一身藕粉色曲裾笼着点酥般的肌肤,檀红的唇就是酥酪上点缀的樱桃,她缓缓站起来,耳垂上的珍珠珰微微晃动,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虞枝枝一见聂女史,显然是有些高兴地,她叫了一声:“聂姐姐,”然后她咬了咬唇,有些为难地问道:“是我绣的经文出了什么问题吗?”
聂女史有些迟疑地说:“不好说。”
钟心走过来一步,略略挡了一下虞枝枝,口中说道:“娘子,要不我们……”
虞枝枝看出钟心是想劝她不用理会张贵妃,可是如今她感到自己在齐琰这里走入了死局,所以想要左右逢源一番的。
虞枝枝对钟心摇了摇头,然后走向聂女史:“聂姐姐,请带路吧。”
虞枝枝跟着聂女史来到千秋殿。
以往每次去见张贵妃,她都会在殿外等候良久,这次她一出现,就被引了进去。
掀帘的宫女动作甚至有些太过迅速。
虞枝枝心中犯起嘀咕,但她没有外露自己的惊讶,一路上静悄悄地走进内殿。
在走廊上,她碰见了神色不自然的郑姑姑,虞枝枝想着她交给郑姑姑的绣品,心中猜测了个大概。
绕过屏风,她垂下了头,用余光看见内殿的两个人,一个是风姿绰约的张贵妃,一个是俊秀的少年。
虞枝枝依照往常那般行礼,但没等她跪下,张贵妃竟然扶着她的手臂让她起来。
虞枝枝有些不解,但她顺从地站了起来。
她微微抬头,看见张贵妃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伤心,像是高兴,还有一点不安。
她听见张贵妃在问她:“虞……孩子,你是哪里人?”
虞枝枝有些警惕,但她不好隐瞒,只得说:“奴婢是并州人。”
“并州……”张贵妃念着这两个字,看上去有些失神。
齐琅走上去扶住了她的肩膀:“母妃。”
张贵妃镇定了一些,她挤出微笑问道:“你父母是谁?”
虞枝枝警惕心更甚,她垂下眼睛回答:“父亲是戍边的一个屯长,母亲在家织布为生。”
张贵妃眼中有了失望之色,但是齐琅问道:“你的字写得极好,是和谁学的?”
虞枝枝转眼看了一眼她绣好的《四十二章经》,心砰砰乱跳起来,她说谎道:“是五殿下。”
齐琅说道:“五哥?他的字可不是这样的。”
张贵妃重新坐直起来,略带期待地看着齐琅和虞枝枝。
虞枝枝迎着两道目光,感到心情沉重,她听说过张贵妃和自己外祖家不对付,难道是从她的字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张贵妃缓了一口气,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这是个比较轻松的问题,虞枝枝回道:“虞枝枝。”
张贵妃轻声念道:“枝枝,”她用柔和的眼神看着虞枝枝,“你是乔云的女儿,对吗?”
虞枝枝没有防备,她慌乱地想要否认:“我……我不是。”
看着虞枝枝慌忙否认,张贵妃心定了下来,她怔怔看着虞枝枝,眼中忽然有了泪,声音也哽咽起来。
虞枝枝不明所以,齐琅扶起张贵妃,说道:“母妃,你去休息一下,我来和虞妹妹说。”
张贵妃被宫女扶起,往屏风后的睡榻上坐了。
齐琅用温和的眸子看着虞枝枝,他说道:“虞妹妹,你不用顾虑太多,外人所说的,我母妃对齐氏一族深恶痛绝,这事不假,但乔公夫妻和你母亲对我母妃有恩。”
在齐琅长长的叙述中,虞枝枝仿佛看到了少女时期的母亲。
齐云是世家大族的闺秀,但她父亲这一旁支过得不算很好。齐云家中困窘,奴仆只有一个从小跟着她的黄女。
但齐云父亲学问了得,他教导的女儿温柔娴静,可称大家典范。
齐云是在乔氏嫡支家宴中碰见张氏女的,那时张女正在被醉酒的乔家纨绔戏弄,一向温温柔柔的齐云站了出来,喝止了族兄的荒唐行径。
醉醺醺的族兄告诉她,她只能救张氏一回,因为张氏是他家的乐伎,他总能得手。
乔云沉默地低头思索。
张氏见乔云的样子,挣脱了乔云的手,告诉她,自己不需要乔家人假惺惺的好意。
乔云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第二天,乔公夫妇登门将张氏买到了自己家里。
张氏不以为然,以为乔云家和其他乔家没有什么不同,买她和买个摆件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做个玩意。
但她一进门,看到的是家徒四壁的屋子。
她惊诧地看着乔公夫妇和乔云,看到了三双清澈的眼睛。
乔公待张氏和黄女都很好,不像是对自家奴仆,反倒是当做了家人,还时时提点张家兄长,为他安排了军中的差事。张氏渐渐放下心防。
一年后,乔云带着黄女远嫁并州。接着,乔公夫妇相继去世。
乔云远在并州,消息难以送达,张氏和乔家族里帮忙料理了后事。
之后,张氏再无庇护,重新被乔氏族人逼为乐伎。
再后来,她趁着天子驾幸乔家的机会,一举成为了天子的姬妾。
张贵妃隔着屏风看轻声对话的一对小儿女,心中的失悔之意有些克制不住。
当初她看虞枝枝美貌,担忧齐琅心性不定,容易被人蛊惑,于是将虞枝枝扔到冷宫,去伺候废太子齐琰。
如果她没有这样做就好了。
多好一对佳儿佳妇。
张贵妃平静下来,她绕过屏风,走来虞枝枝跟前,她用染着蔻丹的手将虞枝枝搂入怀里,眼泪涟涟。
虞枝枝在张贵妃怀里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她听见张贵妃轻声问她:“我在宫里,只听说你母亲消失了,她去了哪里?还……在吗?”
虞枝枝顿了片刻,说道:“母亲两年前在夜里独自去了鲜卑,至今生死不知。”
抱住她的手臂紧了紧。
张贵妃放开了虞枝枝,她认真看着虞枝枝,问道:“你在太康殿过得怎样?”
虞枝枝笑了一下:“很好。”
张贵妃蹙眉,看上去不是很相信,但她收敛了情绪,拉着虞枝枝说了不少的话。
虞枝枝因为今日的事而感到心神恍惚,可她依旧认真回答着张贵妃关于乔云的问话。
终于,时间不早,虞枝枝起身告别离开,走到殿门之际,张贵妃问她:“枝枝,你想离开太康殿吗?”
虞枝枝快走到外面的时候,千秋殿的宫女正端着一碗汤走进来。
宫女要服侍张贵妃用补药,张贵妃正在和虞枝枝说话,于是摇了摇头。
幽幽药香飘进虞枝枝的鼻子,她一时间忘记回答张贵妃的话,只感到胃里一阵翻滚。
她掩住口鼻,忍不住呕了出来。
张贵妃惊得跳了起来:“快传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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