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街道, 许若晴手里端着车厘子,每一颗上面都沾染水珠,晶莹剔透。
她吃了颗, 很甜。
“你跟顾淮之是在美国认识的?”
傅崇点头,“嗯,旧金山, 一个街头。”
“你说一个人经历什么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梁以舟适才近乎发疯的样子,难以跟印象里那个温润尔雅的人对上号。
“人都是会变的。”他言简意赅。
许若晴点了点头,又吃了颗车厘子,人都是会变的, 他早就已经不是她的以舟哥哥。
车里一阵寂静。
黑色越野拐进市区, 傅崇问她回家还是去哪儿,她选择回家。两个小姐妹都不在, 又是下雨天,她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傅崇应了声没说什么, 驱车前往她家所在地。
临下车前,傅崇忽然喊住她,清清淡淡的一声,却格外好听。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
青蓝色的烟雾缓缓升起, 映得他眉眼有些朦胧, 许若晴等着他说话,他将盛有车厘子的盒子递给她,“这个忘了。”
许若晴接过, 想着没事了正要开门, 他又开了口:
“吃完这个能不能不讨厌我了?”
许若晴僵了一瞬, 意思到他在跟自己求和, 摇了摇手里所剩无几的车厘子,“这么几个你就想一笑泯恩仇?”
“要多少,都给你买。”
“这个还给你。”
厚厚的红包失而复得,许若晴立刻笑开眼,“看在你认错态度还不错的份上,我考虑一下。”
傅崇失笑,果然是大小姐性子,就着她的话问,“那怎么才能泯恩仇?”
“那得看你的诚意了。”
“怎么才算有诚意?”
许若晴开门下车,“这个东西留着你自己慢慢想吧。”
女孩迈着小碎步进去,宝贝似的揣着红包,进屋前回身看了眼,见他还在原地高举着手臂挥手,这才转身进屋。
室内暖和得让人眯了眯眼,脱掉外套就将自己放进床上,红包还举在手里,打开一张张清数。
比原来的多了六百块钱。
他还挺有诚意的,而且今天还帮了她,许父常说人不可貌相,外在皮囊是欺骗人的主要因素,要看一个人的行为和眼神。
傅崇挺好的。
她在心里默默把小气鬼和斤斤计较划去,裹着被子开始酝酿睡意。
醒来时天已经黑下来,父母已经回来,她跟许父说了今天的事,父母很是震怒,更多是吃惊,他们也没想到梁以舟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说完梁以舟,许母将重心放在出手相助的傅崇身上,“小傅这孩子真不错,一表人才的,还很热心肠。”
许若晴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许父在电脑前头也没抬,“傅崇这个人手腕强劲,是个做生意的料。”
一听做生意的料,许母更觉满意,许若晴对家里的公司一窍不通,他们还年轻能撑几十年,便也没让她过早接手,不过选择丈夫方面肯定有既定的标准,能辅助许若晴掌管公司。
“妈,你赶紧打住。”许若晴制止母亲快要咧到嘴根的笑,“我跟他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
“感觉。”
许母毫不客气的拆台,“你之前也感觉梨梨和淮之不可能,现在两人已经结婚了。”
许若晴:“......”
她说过吗?
没有吧。
“反正我跟傅崇不太可能。”她喜欢温柔体贴的,傅崇冷冰冰的,跟他在一起估计一天到晚十句话都说不上,丧偶式的恋爱,谁爱要谁要。
“嘿,你这孩子......”
许父接过话头,“又惹你妈生气,你这个月零花钱没了。”
????
!!!!
“我什么时候......”
“下个月的也没了。”
“......”
好,她闭嘴。
她一定是捡来的。
端着切好的水果气鼓鼓回到卧室,耳边不断回响父母的话,她想了想跟傅崇谈恋爱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
仙凡殊途,他们不合适。
接下来一段时间,许若晴都在家里追剧打游戏,直到孟雨说她跟陈明修在一起,请他们晚上吃饭。
饭桌上,看着两个好姐妹都成双成对的,她默默叹口气,不知道她男朋友到底在哪儿,怎么这么久还不出现。
饭端上来,鹿梨忽然身体不适,像是怀孕,饭也顾不得吃了几人将她送去医院,做完检查顾淮之让他们都回去休息,自己留下来,走出医院大门,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
拒绝了孟雨和陈明修送她回去的好意,打车回家。
司机大叔听着本地电台,先是说了近两日的天气情况提醒居民们注意防寒保暖,舒缓的情歌流淌在车厢,许若晴看了眼时间,混混欲睡。
“前面这是出人命了?”
快睡着时被司机声音惊醒,抬眼,看见右侧街道旁的巷子里围着一群人,脸上都是伤的男人站在人群中间,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棒,目光冷淡一潭死水。
许若晴一惊,“停车!”
“小姑娘,别去凑这热闹,万一误伤到就不好了。”司机大叔劝道。
“那是我朋友,快停车。”
司机大叔靠边停车,许若晴开门下车,还没走两步警笛声响起,接着三四名警察下来,将手持棒球棒的人带走。
被带走的过程,傅崇抬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立刻移开,两只手紧握成拳,面上多有隐忍,沉着脸一言不发坐进警车,从车窗看着路边的女孩一动不动,视线随着车辆移动,最后再也看不见。
“我说你小子,一天到晚就不能安分点?非要找点事情出来回去蹲几天才舒服?”
傅崇笑了声,“隔一段时间不进去待几天还有些不习惯。”
“混小子。”警察无奈的摇上车窗,“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正当防卫。”他声音淡淡,眼前却一直浮现许若晴那张脸。
警察早已对他情况了如指掌,无可奈何的摇头。
——
直到警车远去,许若晴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拿出手机给顾淮之打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
“我刚刚看到傅崇被警察带走了。”她声音很急切。
顾淮之一听很平淡的“嗯”了声,“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出来了。”
听他这意思傅崇已经是警察局的常客。
“你不去保释他?”
顾淮之不以为然,“我要照顾梨梨,没时间,你有时间可以去警察局看看。”
“保释费我回头转你。”
说完便挂断电话,许若晴难以相信顾淮之居然如此不闻不问,傅崇是他长期合作的伙伴,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左右手,左膀右臂进了警察局他还半点无所谓。
把手机搁进包里,他都不管她干嘛要管。
想着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
“云......”她刚要报地址,话到嘴边却忽然变了,“去警察局。”
司机怔了怔,好奇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大半夜去警局干什么,但这是乘客的事,他也不便多问,挂挡踩油门前往警察局。
报案的出局顺序是按照所在地区的远近,A市市区一共分为四个区,每个区都有各自辖区的警局,正常情况下不会跨区办案。
车子停在警局门口,她在门口登完记迈进大楼,半夜的警局依旧灯火通明,穿着制服的人民警察行色匆匆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忙碌着。
从她旁边经过一个打电话的警员,提到什么案子,有人问她到警局来什么事,她简单描述了下情况,警员恍然大悟的“哦”了声。
“你说傅崇吧?现在还在审讯室,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问问。”
“好的,谢谢。”
繁忙的办公室没人顾及她,许若晴捧着手机,熄灭的屏幕倒映出自己的脸,半晌,警员才去而复还,带她去见傅崇。
第一次来警局的探望室,她心绪有点复杂。
傅崇靠着椅背,盯着天花板,听见开门声淡淡道,“不用问了,就是刚刚我说的那样。”
他语气满不在乎。
“傅崇,有人来看你。”
“还有人来看我?”傅崇舌尖扫了下后槽牙,笑着坐直,眼神落在许若晴身上时凝固住,脸色渐渐变得阴沉,“怎么是你?”
许若晴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我来保释你出去。”
“知道我因为什么进了局子吗?就想来保释我出去?”傅崇笑道,“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许若晴盯着他脸上的伤,“我听说了。”
傅崇笑容僵住,凝望她,在辨认她话里真假,“既然知道了还不走?”
“我说了,我是来保释你的。”
她眼神坚定,语气认真,不保释他出去誓不罢休,傅崇心口被针扎了下,酸酸涨涨的,低头看自己的手,“我不需要保释,过段时间就出去了。”
听语气俨然是这里常客。
许若晴盯着他,“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说完了我就走。”
“问吧。”
“你为什么要打他?”
傅崇探究的看她,“你不是都知道了?”
“我要听你说。”
男人看着她好几秒,肩膀下垂呈一个放松状态,“因为他害死了我妈。”
他父母是典型的包办婚姻,嫁过去前两人从没见过一面,就听媒人如何吹得天花乱坠,才嫁过去那段时间生活得很幸福,他母亲以为嫁对了人,但噩梦很快到来。
他父亲什么都好,但喝醉之后便开始耍酒疯,一开始是摔东西骂人,有一次母亲看不下去说了他两句,响亮的耳光落在母亲脸上,母亲被打得摔倒在地,不敢相信一向对自己温柔体贴的丈夫居然动手打自己。
这一耳光仿佛开启了男人的恶魔之门,自此之后每次一喝酒他都会打人,一开始是妻子,他去拉连着一块打,母亲受不了跑回娘家想要离婚,但男人紧跟而来,言辞恳切又是发誓又是扇自己耳光的说再也不会了。
周围亲戚都跟着劝,说再给他一次机会,而且离婚了对女人名声不好,让家里脸上蒙羞,母亲被无数言语打压,心软的跟他回家,傻傻相信他会改,但一进门就被揪着头发重重往门上摔。
“我让你跑!还想跟我离婚是不是?我让你离!”
打骂和哭喊求饶充斥整个房间,打得累了,男人将母亲关在卧室,又出去喝酒,他跑出去求救,但谁都不愿意参与他们家的事,怕男人知道找自己麻烦。
傅崇手肘搭着两边椅子扶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跟我母亲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那一天晚上,母亲带着我逃走。”
他们逃了出来,但长期被暴力殴打,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没几天就病倒,最后撒手人寰。
许若晴听得心都被揪起,又气又恨。
傅崇上身后倾,“收起你的同情和怜悯,我不需要。”
他眉目清冷,生疏陌生,跟低眉顺眼给她削水果求和的人截然相反,许若晴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傅崇再度开了口。
“我妈死了,他凭什么活着?”
当然他不会杀了他,他不会因为这个男人去坐牢,只是这么多年男人依旧死性不改,多次索要钱财无果后就想故技重施,只不过换来的是被打罢了。
他眼神阴鸷狠厉,仿佛从地狱归来索命的修罗,尖锐锋利的牙齿早已将人脖子咬破,却又不急着弄死,看他临死前的无力挣扎。
许若晴手指下意识蜷缩一下,见她没吓到傅崇笑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扣着椅子,“不早了,回去吧。”
许若晴慢吞吞起身,走到门边忽然回身,三两步到他面前,俯身拥抱他。傅崇身子一僵,女孩身上淡淡清香窜入鼻子,发尾轻拂过喉结痒痒地。
“我不同情也不怜悯你,我觉得愤怒。”
傅崇喉咙一涩,像是被人点了哑穴骤然失了言语。
许若晴浅浅拥抱他一下便松开,站在他面前对他笑,“虽然打人不好,但你做得对。”
“哐当!”
有什么东西重重砸落,震耳欲聋偏偏又似大音希声,耳边嗡嗡作响,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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