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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火烧云


  孟听枝回到家,已经是新的一天。

  还是第一次在阮美云眼皮子底下过了十二点才回来,扭开锁,她心虚得不敢开灯。

  外头的桐花巷夜色深深,飞虫绕灯,谁家茉莉盛放,她闻着香回来,很抗拒在这么美好的夜晚,听到发脾气的大嗓门。

  于是轻手轻脚走进去。

  偏偏客厅的灯,当头被拍亮。

  方形灯猛然亮起,照得孟听枝眼底有半刻晃荡的刺痛失明。

  阮美云已经睡一觉醒了,看到孟听枝没回来,坐在沙发上等到现在。

  本来憋了一肚子脾气,扭头见孟听枝闭上眼、一副害怕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不由想到她小时候那些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画面。

  责怪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字句绕喉,委婉变了调。

  “下次早点回,也不提前说一声,什么同学啊玩疯了,早点上楼睡吧。”

  孟听枝睁开眼,意外地松了一口气,迟钝地挤出一个笑。

  “嗯,妈妈晚安。”

  孟听枝的房间带一个独立卫生间,没有做干湿分离,挂了淡粉色的小草莓浴帘。

  浴后,镜面被浓浓水汽糊住。

  她穿着背心睡裙站在镜子前,两只手撑开自己刚刚换下来的裙边。

  白色布料上烫了一个深灰的圆洞,像一朵花枯萎了的形状。

  伤口新鲜,捻一捻,还有灰黑色的余烬,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烫破的。

  只剩百分之二十的手机没有在床头充电,而是放在换衣架上,终于“叮”的一声,完成了使命。

  孟听枝第一时间看到程濯发给她的微信。

  一个九秒的现录视频。

  点开,是鼓噪的音乐和疯魔的舞池。

  俯视角度的随意拍摄,只见靡艳灯光下打碟的男人在女声堆积的尖叫里,将衬衣撕开,旁边有MC拿枪喷水,打碟的男人半湿身,衣服敞着怀,抬刺青手臂敲着节拍。

  前排的姑娘喊疯了一样。

  第九秒,戛然而止。

  程濯像是掐着时间,知道她看完了,发了消息来。

  “喜欢这个?”

  浴后的热气没有散去,心口仿佛更闷了些。孟听枝把烫破洞的裙子搁在架子上,回房间调低了空调温度,趴在床尾开始打字。

  “不是喜欢,只是之前听同学说过,有点好奇。”

  似乎不够,孟听枝想补充,她不喜欢这么浮夸的。

  程濯的信息先一步进来:“好奇男人?”

  盯着那直突突的四个字,良久,孟听枝从刚刚那瞬的羞耻里缓过劲,她满脑子都是程濯,尤其是他那双捉摸不透似笑非笑的眼。

  程濯人如其名,真有点濯清涟而不妖的意思。

  惫懒感叫他无论在什么场景下都百搭,能在声色犬马中跟人谈笑风生,抽身时也拂衣弹灰似的利落。

  他这句趁着兴致而出的话,几分试探,几分浮浪,心想大概她有点不适。

  半晌后,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两个字,他侧首哂笑,很意外。

  孟听枝说,有点。

  风月乍现,短兵相接,之后又退回乖乖女的青涩语境,提醒他少喝酒,少抽烟,早点睡觉。

  夜场的躁与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他闲心满致跟一个小姑娘发着消息。

  孟听枝问:“你明天大概要睡到几点呢?”

  “你想几点找我?”

  孟听枝立马蜷缩起十个圆润脚指,床单上曳出几道褶痕,这也太直接了吧,她的小心思就这么被戳破了。

  她索性就顺着话问:“几点都可以吗?”

  他回得字少,也快。

  “嗯。”

  “那晚饭时间好不好,等你睡醒,我给你送吃的。”

  程濯说:“章鱼小丸子就不要了吧。”

  孟听枝歪着脑袋笑了,隔着屏幕脑补,他略觉头疼的样子一定很可爱,虽然可爱用来形容程濯十万分的不合适。

  孟听枝开心地回:“不是章鱼小丸子哦,可以期待一下。”

  隔天傍晚,霞光万顷沉缀在天际,破碎流云像小片鱼鳞层层密布,又似狂草手笔碾碎了橘墨,将昼夜接驳勾勒得分明。

  那天苏城的火烧云美到上了微博热搜。

  无数仰头拿手机拍照的行人里,孟听枝提着保温盒路过小广场,橘辉在身后,她像是唯一一个背道而驰的运动质点。

  程濯跟保安提前打过招呼,孟听枝下了车,顺利进入枕春公馆的宽奢园区。

  程濯住在6号。

  她按了一下门铃,旁边的显示屏忽然变成自拍模式,她几分懵懂,凑近一些打量屏幕,不确定此刻程濯是否能看见自己。

  “程濯,我来了。”

  几秒后,门自动开了。

  她进门,换上客用拖鞋,浅灰色,男女通用的款式。

  孟听枝去厨房拿出碗碟,把保温盒里的三菜一汤,和一份绿豆粥盛出来。

  “夏天吃绿豆很好的,清热降火。”

  “降什么火?”

  程濯穿一件黑色浴袍走过来,同材质的长裤拖至脚背,腰带也系得松散,双手朝下插兜,除了肩膀耷拉着,胸襟也敞得有点深。

  他皮肤白,有种类似冷玉的光泽。

  一时不知道把眼睛往哪儿放,孟听枝错开目光,极力作镇定自若的模样,端着小盅去餐厅。

  “快来吃吧。”

  声音隔墙传来,说不出的娇妻感,程濯抬手摸了一下鼻梁,转身朝外走去。

  绿豆粥的温度刚刚好,丝瓜蛋花汤清淡,三个小菜是卤鹅,拌黄瓜和炒三丝。

  很家常的菜式。

  他喝了几口粥,胃里有种暌违已久的暖绒感,很难形容,就像眼前的小姑娘,心机有,单纯也不缺。

  但就是很舒服。

  “孟听枝,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他叹,有几分故意的味道在。

  孟听枝起了反骨,说:“嗯……我妈妈的厨艺是跟邻居阿姨学的,邻居阿姨说,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男人的胃。”

  他送一口粥进嘴,捏着瓷勺,腕骨懒懒的垂着,勺子在碗沿上敲出一声清脆的响,要笑不笑地颔首说:“那你试试。”

  孟听枝当时只悄悄捏紧手指,没说话,但之后几天,真照料起他的晚餐,每天都来给他送饭。

  她自己的厨艺并算不上好,最近放假很闲,在跟阮美云学。

  阮美云做饭会多做一点,孟听枝仔细打包进保温盒里,将盒子的四个扣角一一按实。

  佐餐咸鸭蛋,阮美云一刀分成两瓣,蛋黄橙黄流沙,看着就很有食欲。

  她在旁边的小盒子里塞进半块。

  “你那个小晨同学什么时候出院,叫她来家里吃饭呀,不是说她爸妈都不在家吗?”

  能带着孟听枝玩到十二点后,这是孟听枝读书时期难得的友谊。

  大概是因为对女儿难以启齿的愧疚,孟听枝说要照顾老同学的时候,阮美云女士都替她珍惜这段感人同学情。

  “他不想过来,跟你们又不熟。”

  阮美云理解,但也要说一句:“这小姑娘脸皮还怪薄。”

  孟听枝提着保温盒,在第十天暮色渐起时分,穿过小广场。

  其实她也不算骗阮美云。

  老同学是真的,程濯是大她两届的学长。

  程濯生病是真的,他的确胃不好在吃药。

  爸妈不在家也是真的,他的确一个人住。

  都是真的。

  甚至阮美云问对方是谁,她顿了顿,说是小程,阮美云自动带入脑补出一个小晨来,而且都不问一句,就当对方是个小姑娘

  那种时刻的孟听枝轻扑着软睫,欢快又狡黠。

  阮美云少见她这样笑,都不由多看几眼纳闷道:“那么高兴干什么,去剥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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