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番外二 青梅有竹马(二)
番外二青梅有竹马(二)
马车里, 陈翎不断回头望向帘栊外渐行渐远的舟城,一直没有说旁的话。
整个人很安静,羽睫也修长,像个女孩子似的。
但祖父的信里是说陈翎是个男孩子……
眼下, 陈翎的一双眼睛里, 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 却又仿佛很听家中的话, 这样的场景, 不舍都写在眼睛里, 但却能强忍着没哭出声来。
柔弱是柔弱, 但骨子里又有韧性……
车轮滚滚向前, 离舟城越来越远。
沈辞才刚这么想着, 就见马车中,陈翎眸间忽然颤了颤, 继而坐直了, 目光看着车窗帘栊外, 开始抽泣起来。
沈辞微顿。
顺着陈翎的目光看去,舟城已经很远, 他没看出什么端倪,但陈翎明显哭得比早前厉害, 也依依不舍看向窗外,但马车仍然越行越远……
沈辞猜想他是见到了来送行的家人。
刚才送他的人是家中的奴仆, 但方才他说同姨母在一处,沈辞想,应当是他姨母怕来送他, 他会哭, 所以一直没告诉他。
刚刚, 应当是陈翎在人群中见到姨母身影了。
沈辞是男生。
好容易翻遍了身上,总算翻出一块手帕递给他,“阿翎。”
陈翎回神。眼眶透红了,鼻尖也是红的,但最多也只是抽泣,没有大哭,修长的羽睫上连着雾气,那幅模样,光是看着都让人心疼……
沈辞心中唏嘘,轻声叹道,“阿翎,别哭了。”
陈翎轻轻颔首,也轻嗯一声。
沈辞将手帕递到他手中。
陈翎接过手帕,一点点擦着眼泪眼泪擦去,露出一张清秀文静的面容来,没哭没闹,却比哭闹都更让人觉得委屈,护短……
不知为何,沈辞怔住。
片刻,沈辞沉声道,“想哭就哭吧,马车行得快,车轮声很大,外面听不见马车里的,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
陈翎没说话,但对面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似是意外,又似探究。
沈辞温声道,“那,我也转过去,不看你,好不好?”
“不信你看着?”沈辞说完转身。
马车里都是对坐的,沈辞不可能真的全然背对着她。
但沈辞半转过身去,窝在马车一角,双手环臂,又将头靠在马车一面——好像真的没看她,但其实余光都能看见。
陈翎眨了眨眼,应当是真的见他没反应,也没看他,稍许,沈辞便陆续听到轻微的抽泣声传来,声音不大,柔柔和和,断断续续……
沈辞也真的守约没看他,亦没打断他,但陪着他。
……
等到马车快行至落脚处,沈辞才转眸,“好些了吗?”
陈翎其实眼下没怎么哭了,沈辞看他,才见他眼睛其实都哭肿了,但沈辞问起,他还是懂事点头,“好多了。”
沈辞再想开口,陈翎轻声道,“谢谢沈辞哥哥。”
沈辞微楞:“……”
莫名觉得,他口中这声沈辞哥哥怎么就唤到了他心底似的。
早前他还以为是个烫手的山芋。
眼下看,这么娇气……但又懂事听话的小孩子,实在不多见……
沈辞凑近,“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许是沈辞忽然凑近,陈翎不怎么习惯他离这么近,便下意识往后了些。
沈辞哪里知晓缘故,反而温和笑了笑,“手帕给我吧。”
陈翎看了看他,有些哭肿的眼睛里带着迟疑,也轻声道,“手帕,被我弄湿了……等我洗好了再还你吧。”
呵,沈辞不由笑了,他倒是没想到。
“好。”沈辞温声,又继续道,“但马上要到落脚处了,先别哭了,好不好?”
陈翎看了看他,又听话点头。
沈辞察觉他教养很好,而且少有男孩子的臭脾气和急躁,是说话做事都有些娇柔,但要说他像个姑娘吧,但就凭方才他一路都在抽泣,却都没大声哭出来,这股子韧性,搁男孩子里都少有……
沈辞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
稍后,等马车停下,沈辞先下了马车。
原本,沈辞是想转身照看陈翎的,但见石怀远上前,应当是有话同他说。
沈辞出身武将世家,自幼跟着祖父学习骑射,骏马飞驰而过,他都可以跃上马背,更勿说马车这么高些距离,所以也没怎么留意。
但对陈翎来说,即便有脚蹬在,马车也有些高。
陈翎目露为难。
但见沈辞同石怀远说着话,应当没顾及到她,原本就不怎么熟络,陈翎怕打扰他们说话,也不好出声麻烦旁人。
只是这脚蹬对陈翎来说委实有些高……
陈翎咬了咬下唇,尽量踮起脚尖去够脚蹬。但她个头实在不高,又不熟练,眼看着脚下打滑就要踩空落地,却忽然被人搭手扶稳。
陈翎慌乱看向沈辞,方才她真意外要摔下去了,一颗心砰砰跳着看向沈辞。
沈辞温和笑道,“刚才光顾着说话去了,没留意,没事吧?”
陈翎摇头,但幸好,他发现得及时,也眼疾手快。
沈辞看了看他,凑近道,“嗯,下回我记得了,阿翎腿短,下马车的时候要人搭手。”
陈翎目露惊讶。
她还是,头,头一次听人这么说她……
沈辞打趣道,“逗你的,真信了?下来吧。”
“哦。”陈翎还是文静应声。
沈辞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性子温温和和,但又不唯唯诺诺,不难相处。
沈辞笑了笑。
……
再后来,就是眼下。
沈辞躺在床榻上,有些睡不着,也都在想着白日的事。
虽然祖父的信中没有提及陈翎的身份,但陈是国姓,天子又亲自修书给祖父,让他来舟城接陈翎,祖父告诫他要谨慎处置,天子派来舟城护送的禁军又是石怀远……
沈辞多少能猜出几分。
但姓陈,未必就是天子血脉。
宗亲亦有可能。
祖父常说,天家之事断不可随意猜度,沈辞深吸一口,双手抱头躺在床榻上,没再去想陈翎的出处,却还是不由想起白日里初见陈翎的场景。
八九岁模样,秀气斯文,眼眶还是红的,整个人带了些许腼腆和怕生,也不怎么喜欢抬头看人,安静得像画卷里勾勒出来的人。
姑母总说他生得好看,他看陈翎才是。
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很讨人喜欢……就是,看着模样太柔弱了些,也少了些男孩子的活泼与朝气。他想,兴许是不熟悉,也兴许是离家,和离开亲人的缘故。同一直相依为命的姨母分开,肯定心里不好过……
沈辞想起早前同祖父去驻军中的时候。
他那时候还只是离家半年罢了,半年后就能回家见爹和大哥,他都不争气得哭了很久;而陈翎是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
换作是小时候的他,他应当不必陈翎好才是……
思绪间,又隐约听到很轻的哭声。
陈翎的房间就在他房间隔壁,他不用想也能猜到。
白日里是哭了一场,但未必哭一场就能好。
马车里,始终有他在,也怕旁人听了去;但在屋中没有旁人,有人就伤伤心心得哭起来了……
沈辞一直没睡,也听了许久,翻来覆去,还是撑手起身,在一侧取了衣裳,推门出屋。
……
屋外,扣门声响起,陈翎意外,一面伸手擦眼泪,一面问起,“谁?”
是沈辞的声音,“阿翎,是我。”
沈辞哥哥?
陈翎开门,沈辞果真见她眼睛又哭红了。
“沈辞哥哥,怎么了?”陈翎看他。
“哦,那个……”看着陈翎眼睛哭红,沈辞一时脑海中有些断片,想在什么宽慰的话。
家中,他才是更小的那个,平日里都是旁人宽慰他。再远些,他虽然比盛文羽大,也就一两个月,更小些就是鸣简,小豆丁一个,他还真没安慰过陈翎大的孩子……
沈辞脑海中转了一圈,最后胡诌道,“我睡不着,想着你也睡不着,来找你说说话。”
陈翎目露歉意,“是我吵到你了吗?”
沈辞笑,“怎么会,就是屋里闷,要不要出来苑中坐坐?”
陈翎看了看他,知道不能再哭了,便点头。
沈辞提醒,“披上披风,怕着凉。”
“好。”陈翎听话应声。
她折回去取披风,沈辞看着他背影,是斯文秀气了些。
……
“所以,你早前在马车里忽然哭了,是因为见到姨母了?”沈辞问起。
陈翎点头,轻声道,“嗯,姨母身子不好,原本说不来送我了,其实她还是来了,是怕送我的时候,我舍不得她会哭,所以特意挑了我走的时候,远远送了一程,但我还是看到她了……”
陈翎屈膝坐在暖亭中,双手环着膝盖。
其实,就同沈辞在苑中说这会儿话的功夫,心里舒服多了……
比自己在屋中哭的时候,舒服多了。
沈辞见他扯了扯身上的披风,裹紧一些,应当是冷。
沈辞取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他,“拿着。”
陈翎顿住,没有伸手去接,轻声道,“我不冷。”
沈辞没再坚持。
陈翎眸间微舒,继续道,“就是这样,所以睡不着……”
沈辞笑道,“我以前去过舟城。”
“嗯?”陈翎意外。
沈辞温和道,“我姑母在淼城,离舟城很近,我去淼城的时候,去过舟城玩,城南有间很有名的糖水铺子。”
“汪记。”陈翎脱口而出。
沈辞忍俊,“对,就是汪记。还有一间点心铺子很有名,叫……”
“莲香楼。”陈翎眼中罕见笑意。
沈辞颔首,继续道,“是。”
陈翎主动问起,“沈辞哥哥,你去过西郊的鹿园吗?”
沈辞好奇,“养鹿的?”
陈翎笑,“不是,是做素斋的,但主人很喜欢鹿,到处都有鹿的画像,所以叫鹿园。”
“我想起来了,鹿园,我去过,最有名的一道素斋是素烧鹅。”
“我最喜欢素烧鹅了。”
……
仿佛说起熟悉的地方和东西,陈翎心中的难过和思绪慢慢掩了去,不知不觉,陈翎同沈辞说了许久的话,沈辞的披风也披在了她身上,她也听沈辞说起京中哪般哪般模样。
最后困了,陈翎微微打起了呵欠,上下眼皮也有些打架。
什么时候睡的,陈翎都有些记不得了。
但记得的是,沈辞一直陪着她……
好像这一路,也不是那么陌生了。
翌日,陈翎起得晚,天都大亮了,怕是都将近晌午了。
陈翎出屋时,见石怀远在苑中,陈翎歉意。
石怀远见了她行礼,“小公子。”
陈翎支吾了一声,“我起晚了。”
石怀远笑,“不晚,二公子还没回来。”
她昨日是听石怀远唤沈辞二公子,“他去哪里了?”
石怀远应道,“二公子说,他去买素烧鹅了。”
素烧鹅……
陈翎微微愣住,很快,又轻轻咬了咬下唇,眸间渐渐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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