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以后
屋外,谢明途坐在石头上,背靠着土墙,手里拿着一把陈旧的刀,刀刃滑动在木头上,木屑落在他的腿边,被风卷着打了几个旋儿。
他垂着眼眸,凝视着手的木头,隐约有了梳子的轮廓,苏三哥的声音透过土墙的缝隙,传进了他耳朵里。
谢明途站起身,乌发下的眼睛黑幽幽的,他抿了抿唇,离开了这里。
*
苏晓蔓费了一番功夫才送走了苏三哥。
她用手背揩了下额头上莫须有的汗水,苏三哥这人能看出来是真心为妹妹好,奈何人过于跳脱和不着调,苏晓蔓好说歹说才把人哄回去,要不然他就要带着苏晓蔓回家,顺便回家大闹一场。
——做事情完全不考虑后果。
她打开盖子,拿出里面装的鱼汤,给自己倒了一碗,白皙的手捧着个有缺口的小瓷碗,苏晓蔓避开缺口,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鲫鱼汤。
鱼汤没放什么调味料,也没什么油水,就加了些酸菜和生姜来去腥味,算不得多么好喝,小半碗鱼汤下肚,只觉得胃里暖呼呼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一尝就知道是柳淑凤的手艺。
苏晓蔓的命可是比她要好多了,有真心疼爱她的父母和哥哥。
篮子里除了鱼汤外,还有一包红糖和四五个鸡蛋,苏晓蔓打算把红糖和鸡蛋找个地方藏起来,饿了的时候,省着点吃。
木门吱呀一声响了,谢明途低着头走进来,苏晓蔓回头瞥了他一眼,她发现这人总是低着头。
苏晓蔓给他倒了碗鱼汤。
“这碗鱼汤你吃吧。”
苏晓蔓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做不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事,眼前这个男人,到底也算是对她有救命之恩,哪怕当初苏晓蔓是故意落水,可这人也是真真正正救了溺水的她。
之前生病,是他照顾着,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他还给了自己米汤,现在有鱼汤,自然也应该分给他一碗,想想对方也不容易。
这一场婚事不是谢明途闹出来的,他只是见义勇为救了个人,哪怕苏晓蔓如今嫁给了他,他也没对苏晓蔓做过什么僭越的事。
刚才苏三哥劝说她,她的确可以跟着三哥回去,甚至闹着让这场婚事作废,可如果这样的话,她与谢明途都会成为全村的笑话。
苏晓蔓自己也就算了,她家里人护着她,而谢明途面对的风言风语只会更多,即便他们这场婚事不作数,到底是名义上的媳妇儿没几天跑了,之后要面临的嘲笑和羞辱,可见一斑。
苏晓蔓曾经尝过那种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滋味,有些不忍心。
对方也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少年,好心救了人,他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我不用。”
出乎苏晓蔓意料,低着头的谢明途拒绝了,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往鱼汤的方向看上一眼。
不过这会儿苏晓蔓却突然发现,眼前男人说话的音色很好听,低沉有磁性的嗓子,带着点儿沙哑,只是他并不经常开口说话。
苏晓蔓催促他:“你喝吧,我三哥送来的,我已经吃够了,现在不喝,等会儿鱼汤冷了腥。”
“就当是还了你之前的那两碗米汤。”
谢明途微微抬了下头,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接着默默地捧着那碗鱼汤喝了。
他的食指上有道被刀割过的伤口,端着汤碗的时候,鱼汤的热量穿过瓷碗烫到了伤口上,点点刺痛,谢明途也不是很在意。
鱼汤已经不算新鲜了,喝下去时却也能暖胃,汤里有些酸豆角,被牙齿咬开,咸酸的味道立刻在嘴里散开,人跟着变得精神了许多。
谢明途吃鱼汤的时候,苏晓蔓则在屋子里收拾东西,把哥哥拿来的红糖收好,她还要整理自己的衣服,谢明途这间屋子又窄又破,别的什么都没有,破柜子却还有几个。
“以后这几个柜子就是我的了,你不要乱动。”苏晓蔓指了指旁边的几个柜子。
谢明途抱着碗愣怔了下,以后?以后是什么?
……她要留下来?
“你没听见吗?以后这几个里面装我的东西,你不要乱动。”
谢明途低头喝了一口汤,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苏晓蔓其实对眼前这个表面看起来又瘦又高,实际上又怂又老实的小可怜没什么防备之心。
原书说他以后会成长为一个大反派,可现在他还处于反派萌芽期。
还是个受人欺负的小可怜。
苏晓蔓曾经听说过,正是因为曾经白的彻底的人,遭受到一连串不公正的玩弄,黑化起来才会越严重。
在他没黑化前,他应该是一张简单的白纸。
*
夜里睡觉,虽然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但却泾渭分明,间隔着旧毯子,两人各睡一头。
苏晓蔓嫁过来这些天,他俩一直是分开睡的,虽然名义上已经是谢明途的妻子,可他从没强迫过她进行夫妻之事,这也是之前的苏晓蔓愿意留在这里的原因。
也是现在的苏晓蔓决定暂时留下来的因素之一。
苏晓蔓盖着被子闭上眼睛,不远处的谢明途睡相很好,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一样卧在床上,她几乎感受不到对方的任何动静。
那边的谢明途一动不动,苏晓蔓倒是翻了几个身,弄得床铺吱呀吱呀的叫唤了几声,这类声响在黑夜里变得尤为刺耳。
她终于安静下来不动弹了。
静下来后,苏晓蔓有点胡思乱想,在苏家长大的她,还是第一次住在这样农村的土房子里,未来待在村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现实的生活应该没有这么美丽,似乎这屋子外面不远是个猪棚,养着两头猪……
也不知道猪夜晚是什么时候睡觉。
就这样想着想着,很快,苏晓蔓睡着了,然而没过多久,大半夜的竟然下起了秋雨。
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屋瓦上,夜里的风越来越寒凉。
房子漏水了。
半夜惊醒的苏晓蔓傻愣愣盯着屋子里那几道断断续续的水流,有一个漏水点,居然在床尾。
早就醒过来的谢明途驾轻就熟拿盆接水,雨水落在木盆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不远处的猪棚,似乎也骚动了起来。
苏晓蔓:“……”
她突然觉得自己白天的时候过于乐观,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天都难捱,还要捱到十年代去??!!
有盆接水,暂时止住了漏水的风险,只不过有一半床铺被打湿了,谢明途睡的那边,湿了很大一块地方。
谢明途见状,似乎早已习惯,去弄了些干草,铺在地上,似乎打算睡在干草上将就一晚上。
苏晓蔓咽了咽口水,先前的雨水流淌在地面,湿漉漉的,被人踩出了脚印的痕迹。
直接睡在地上……
“你上来吧,两个人挤挤。”
他们俩都好生生的穿着衣服,就算挨近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人家坐绿皮火车的,照样有男女挤坐在一起,让对方睡过来一样,也没什么大不了。
谢明途不敢对她做什么,他真想做什么,早就该做了。
苏晓蔓这会儿已经很困了,抱着湿了大块的被子往角落里挤了挤,她侧着身体,在床上占不了多少位置。
谢明途在她的身旁躺下,一声不吭背对着她,雨水还在那边嗒嗒的响着。
苏晓蔓很快失去意识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沉,前段时间睡在柔软的大床上,她还有失眠的毛病,现在远离了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倒是困得要死,周公重新收她做徒弟。
苏晓蔓睡得没心没肺,旁边一动不动的谢明途却是睁着眼睛,睡不着觉,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
谢明途不喜欢苏晓蔓。
之前的苏晓蔓也格外排斥嫌弃他,他们相看两厌,而今天的苏晓蔓,为什么变了?
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个笑容,他的心跳突然加速,耳朵里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谢明途被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吓了一跳,蓦地用力抓紧了床下的被褥,把脑海里的画面忘掉。
……就连他自己都变得有些奇怪。
他默默地看了眼身旁熟睡的女人,走下床,坐在干草堆上窝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去生产队上工,谢明途眼睛底下一片青黑,只不过他往日就低着头,头发散乱,也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
一觉睡到天大亮,苏晓蔓醒来的时候,雨早就停了,她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体无比舒适,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真没想到昨夜房顶漏水,她还能睡得这么香。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昨晚的木盆也收拾好了,苏晓蔓换了身衣服,乌黑浓密的长发垂在她的肩头,她随意用手抓了抓,突然看见木桌上有一把桃木梳子。
是一把很漂亮的木梳子,有简单的竹子图案,是她的梳子吗?
苏晓蔓不记得有这把梳子,她把梳子拿在手上,闻到了淡淡香气,突然想起之前苏晓蔓的梳子,好像生气的时候摔断了。
而这梳子……难不成是谢明途准备的?
苏晓蔓梳了梳发尾,心想等对方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苏晓蔓是个很爱漂亮的姑娘,家庭在村里算是宽裕的那种,她有不少漂亮的头绳,这时的姑娘不流行披头散发,喜欢梳辫子,她拿着头绳盒子与木梳,站在压水井旁,犹豫着是不是梳个辫子?
桂花树下的压水井是村里三四户人家共用的,离谢家最近,苏晓蔓压水出来,用毛巾洗了脸,开始梳头发。
这时候附近没什么人影,估计都上工去了。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小脸黑乎乎的,眼睛却很亮,她停在苏晓蔓身边,好奇地看着那些漂亮的头绳。
苏晓蔓抬起头,认出了这个小女孩是谁,她是谢三嫂的大女儿。
她正想开口跟这小女孩说话,墙角处又走出来个人,正是昨天对着她骂骂咧咧的谢三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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