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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王守仁环顾左右,将人拉到一侧,低声问:“蓁蓁,你为何扮成小厮出门?”

  苍鹿循声走了过来。

  “这是胡闹。”他一副小大人的语气。

  能光明正大地扮作女孩子出门的人,说话就是硬气。

  张眉寿看着这两个老妈子一般的人物,忙将手伸到背后,对徐婉兮招了招。

  “是我给蓁蓁出的主意。”徐婉兮挤过来,又将张眉寿扯回自己身边。

  她虽不怕被人议论,却也不会无端端地送上门去给别人议论。故而,才想到了女扮男装这个法子——这在她前日里陪祖母听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时,突然有的主意。

  “朱公子。”

  徐永宁瞧见了王守仁身后的小公子,惊喜地走上前,寒暄道:“前几日正想寻你投壶呢,却不知你究竟在何处落脚?”

  这位王家的破落户亲戚应是进京游玩长见识来的,可怪的是,并不客居在王家——更怪的是,他厚着脸皮找到向来瞧不顺眼的王守仁,对方竟说不知自家亲戚在何处落脚!

  天下哪有这般做亲戚的?

  堂堂余姚首富,王家做人未免太不厚道。

  徐永宁在心中不齿,王守仁却无奈望天。

  他倒是知道太子殿下是在皇宫内‘落脚’的,可他敢说吗?

  “徐二公子也来听辩赛?”祝又樘并未回答自己的落脚处,徐永宁被他抛出的问题转移了注意,点头笑着道:“闲来无事,我父亲让我来开开眼界。”

  还有一半是妹妹的撺掇。

  “朱公子,不如咱们同行吧?”徐永宁倒很愿意与祝又樘结交。

  祝又樘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正被王守仁和苍鹿‘训斥’的张眉寿,似笑非笑地点了头:“也好。”

  徐永宁很高兴。

  “你真想出来玩,扮作小厮也未尝不可,可你要扮,也当扮作我的小厮才妥当。”王守仁揪住张眉寿头顶的小揪揪,又将她从徐婉兮身边扯了回来。

  苍鹿亦道:“伯安说得对,咱们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顿时落了单的徐婉兮看了一眼跟在祝又樘身边的自家兄长,干脆也给自己换了主子,投入了王守仁麾下。

  “我也做你们的小厮!”

  王守仁为难了一瞬,勉强点头。

  徐永宁乐得轻松,一路与祝又樘大谈吃喝玩乐等一应纨绔之事,太子殿下亦听得津津有味。

  王守仁则有几分心惊胆战,唯恐这位日后的君王会毁在了徐永宁的手上。

  一桐书院今日不设禁,只要衣冠整洁者,皆可入内旁听辩赛。

  王守仁与苍鹿经常前来,轻车熟路地引着众人来到了辩馆之内。

  因是天气闷热,辩赛便设在了辩馆中的稷下亭内。

  稷下亭此名,仿自辩士名家辈出的稷下学宫。

  亭为八角广亭,亭内设有一横两纵长案三只,两名白衣书童守在亭柱旁。

  亭外除了正前方留给先生的位置尚且空着之外,早已座无虚席,王守仁等人已是来得晚了,加之年纪小,便都自觉地寻了空隙站定,并不喧哗。

  “先生来了!”

  一名身穿一桐书院学子长衫的少年兴奋出声。

  座上之人起身向来人揖文士礼。

  “是你三叔。”徐婉兮小声地在张眉寿耳边说道。

  张敬在一桐书院担的便是辩学一科的先生之职,今日辩赛,刚巧轮到他来主持。

  张眉寿将头低了几分,恐被自家三叔认出来。

  张敬在最上方落座之后,便有两名身着长衫的学生入了稷下亭内。

  书童点燃青香,双方相互揖礼后,各自落座。

  书童手执尺牍,宣读道:

  “今日辩题为——论语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言是否有轻视鄙薄女子之意。”

  “宁其远持正,谢迁持反。”

  “辩赛,始——”

  四下众人虽对此辩题各有所思,有甚者已面露不屑之色,可也无人出声议论喧哗。

  而张眉寿闻得“谢迁”二字,忍不住微微探了脑袋向亭内瞧去。

  她果真瞧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脸庞。

  那少年文质彬彬,身形清瘦颀长,此时抬手与对方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正方先言。

  那名唤宁其远的生得魁梧体胖,说话时自带一股无名傲慢之感。

  “孔圣人拿女子与小人作比,并曰‘远则怨,近则不逊’,此言听来便有歧视女子之意。自古以来,众所周知,这句话多为男子贬低女子时常用之言。”

  “我认为非也。”谢迁朗声道:“之所以被滥用,实因被曲解而已。后人之意,并非孔圣人原意。此处‘女子’,非泛称,而应是专称。朱文公曾为此言注疏——此处女子为滕妾之意。故而,此言绝无对天下女子不敬之意也。”

  “你又是如何得知非泛称的?”宁其远面上噙着不以为然的冷笑。

  “一则,此言距今已有千年之久,时称‘女子’,必非今日女子之意,证如古称女子为‘姐’,与今时之意差之千里,岂可以今日之意去套用古时之语?

  二则,孔子极重孝道,诸如‘父母在,不远游’、‘父母唯其疾之忧’等言层出不穷,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中的‘女子’为泛称的话,那孔子岂不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一同轻视不敬了?这显然与其提倡孝道之行相互矛盾的。故我认为,此处的女子极有可能是专称——或是滕妾之意,或是指‘与小人一般阴险奸诈的女子’,而绝非是全天下女子之泛称也。”

  他言辞清晰,条理分明,却并无很出奇之处,只称得上中规中矩而已。

  大抵是出于前世对谢迁的了解,张眉寿却嗅出了一抹‘刻意示弱,请君入瓮’的意味。

  祝又樘朝她看过去,而后,转头向清羽低声吩咐了一句话。

  清羽脸色僵硬地退了下去。

  他就知道,只要太子殿下撞上了张家姑娘,等着他的就尽是不正常也不正经的差事。

  亭内,宁其远反驳道:“你这些话,已是历来听惯了的,不堪一击而已。朱文公等人的注疏,未必不是为了替儒家开脱。不谈其他,单说一点——儒家讲究三纲五常,实为推崇‘男尊女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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