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⑥

　　......

　　镜月梦香将手中竹伞转了一周，停在了灰白色的大地上，别过头来望向柳月雫，淡淡地重复着问道：“....她.....真的是普通人吗？对于您而言。”

　　“......”柳月雫有些失神地摇摇头，随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镜月梦香，平静地说道，“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是不是人的...娅伊她不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吗？难道，还能有其他说法？”

　　“普通人...吗？”镜月梦香亦随之摇摇头，望着柳月雫的淡棕色双瞳中仿佛点缀着某种数不尽的神秘，“月雫小姐，柳娅伊她——是你的女儿...对吧？”

　　“女儿...”柳月雫怔了一下，痛苦和绝望在脸上一闪而过，但很快便消失了，她又平静的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却是那么扭曲而痛苦，“不...她并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儿子。”

　　“是这样...么？”不知怎么，镜月梦香忽然沉沉地叹口气，待短暂沉默后又缓缓开口了，“柳月雫小姐，不论你是否相信，不论你是否接受，不论你是否在欺骗妾身，都还请你把妾身接下要说的话听完——柳娅伊...柳娅伊她可能已经不再是你所认识的柳娅伊了，她现在已经变成了女性...不，应该说已经不再为人了，她已经变成了怪物，知道一切真相之后的怪物，变成了娅神们的提线怪物——被斩断了因缘之线的孤独怪物。”

　　冰冷刺骨的朔风在废墟中扫过，当灰白色的废墟上尘埃飞扬，沉默便如预想地一样接踵而至...

　　“她变成了怪物？！”柳月雫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立刻后退一步，“不...不！她变成了怪物，难道是和那些地面上的怪物一样的...怪物...”

　　“那倒不是。她并没有变成那种扭曲的怪物，她还维持着人类少女的样子，还维持着你曾经熟悉而陌生的样子，还拥有人类的意识和情感。”镜月梦香微笑着化解了柳月雫的不安，有些神秘的继续说道，“只是...从伊祖之时，从千秋散尽之时，从那满山遍野的彼岸花将大地染红时，便注定了结局的悲剧...”

　　“那...她还活着吗...”柳月雫断断续续地问，不安和绝望犹如洪水般淹没了她早已空荡荡的心房。

　　“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妾身只能这么说...喏，她就安静的躺在那。”镜月梦香说着，将视线移向了不远处——那接近老旧红色鸟居的地方。

　　一位银白色头发的少女正独自靠在早已坏掉的候车亭旁沉睡着，她不会笑，不会哭，那安恬的侧颜如若雕刻出来的夜凝羞花，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了任何表情，没有了任何情愫，没有了任何灵魂。

　　第一眼看到这个还在沉睡的少女，柳月雫的胸口就忽然一紧，继而升腾出某种奇特而冰冷的感觉，冥冥中，母性的直觉告诉她——她就是柳娅伊...她就是自己曾经最疼爱，最重要的柳娅伊。

　　但——却不是那个她所知道的柳娅伊。

　　——那个单纯，喜欢玩游戏，在妹妹面前发誓要保护妹妹一辈子的柳娅伊。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少女的身旁，用手轻轻摸了摸少女那苍白色的长发——当手触碰到这丝丝冰冷时，一种无名的刺痛忽然穿透了她的胸口。

　　这束苍白色的长发，仿佛是无数回忆和哀痛的结合，是真正的柳娅伊无数次在彼岸遥望天地幽苍久远之时所镌刻下的最孤独的思念...

　　“她...就是真正的柳娅伊吗...已经长得这么亭亭玉立了啊。”柳月雫轻声自语道，随后转过头来，仍然用含有几分怀疑的眼神看着镜月梦香，“吶...她真的是柳娅伊吗？可柳娅伊，分明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尽管已经猜到真相，但她或许还不想承认——她黑暗而又孤独的内心，或许还在隐藏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感情...

　　“她就是柳娅伊、真正的柳娅伊，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这一切都取决于你自身。”镜月梦香以非常认真的口气回答道，“只是...你要知道，无意义的谎言对于你和妾身都没有任何好处，妾身只能这样说。”

　　柳月雫看着镜月梦香认真的表情，有些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毕竟从地面被诡异的生物入侵了那一刻后发生的事就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只能默默相信与接受。

　　她继续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很正常，只是暂时不会醒来罢了。”

　　“她是...睡着了？”

　　镜月梦香摇摇头，随后平静地指指那个巨大的黑色空洞：“并不是睡着了。应该说是她的意识和身体已经分开了，她的意识到了这巨大的黑色空洞之下——到了她曾经无数次梦见的彼岸。等她见到了自己该见到的人，完成了自己该完成的责任，自然就会醒来的吧。嘛，只要赶在这个黑色空洞闭合之前回到本体，那就是安全的。如果你想照顾她的话...待在这里等她醒来也可以。

　　说着，镜月梦香又将视线移向柳月雫：“不过妾身待会就要离开了，所以现在就要向你问几个问题，如果你知道的话，还请务必毫无保留的告诉妾身。”

　　“我...会的...”柳月雫坐到柳娅伊的身边，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听到答复，镜月梦香的表情渐渐变得缓和起来：“柳娅伊...还有一个妹妹，名字叫柳露锥，柳露锥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柳娅伊和柳露锥的关系是亲姐妹对吗？”

　　“嗯...但...应该是亲兄妹关系。”柳月雫看了眼躺在椅子上的柳娅伊，表情有些复杂。

　　“那，虽然有些失礼，但请容许妾身再问你一遍——柳娅伊出生的时候，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是...”柳月雫沉默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像是将什么看不见的混沌抛诸脑后似的，“是男的...从出生的时候就一直是男的。”

　　——她撒谎了。她既是对面前的镜月梦香撒谎，仿佛又是对自己撒谎一般。明明在久远之初，在那已经要被时间之沙所湮没的朦胧记忆中，她所记忆的柳娅伊...

　　——是一个纯真又听话的小女孩，是一个被众人所爱的天使，是那老旧研究所里最闪耀的一颗明珠。

　　明明，那个男的柳娅伊，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柳娅伊，那个陪伴了她度过十年光阴的柳娅伊，才是虚假之物....

　　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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