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生第二十一3
距离不近,但蓝曦臣和蓝忘机的容貌一模一样,他绝不会看错。
魏无羡猜到金光瑶也许会想办法把蓝曦臣挟制在身边,但没想到蓝曦臣能够不带枷锁、不受捆绑,如此平和地站在一群兰陵金氏的修士之。连他的佩剑和洞箫裂冰也都佩在他腰间。
泽芜君若是要出手,光凭观音庙外巡逻的这几个修士,又如何能挡得住他?虽说魏无羡愿意相信,作为姑苏蓝氏家主,蓝曦臣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但他还是为蓝忘机感到略微不安。
蓝忘机没来,现在他手头边也没有供驱使的尸或凶灵,若是阴虎符还在金光瑶手里,怕是不好正面应对。于是,魏无羡咬破手指,将滴血的指尖往腰间的锁灵囊口送去。
他本想诱使几只小鬼,帮他悄然无声地召些阴煞之物过来。谁知,正在此时,从他身后远处,传来一阵犬吠之声。
魏无羡当场魂飞天外。
他几乎是肝胆俱裂地忍住了蹿上树去直冲云霄的冲动,打着哆嗦趴到了地上,听着那阵犬吠越来越近,满心恐惧,不由自主地念道:“救命啊蓝湛,蓝湛救命啊!”
念完之后,仿佛从这名字里稍微吸了点胆子,又哆嗦着勉强爬起,逼自己冷静。然而观音庙外的数名修士已如临大敌地搭弓上弦,朝他这边的高坡聚来。魏无羡千盼万盼,盼望这狗是条无主的野狗,赶紧来个人一箭射飞。岂料天公到底不作美,犬吠之,又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斥道:“仙子,给我闭嘴!你怎么又往回跑了,到底是哪儿?!”
金凌!
那些兰陵金氏的修士大多都听得出金凌这位小少主的声音,也知道他养了一条黑鬃灵犬,箭在弦上,依旧警惕,却收住不发,似在等待指令。可这其大约有一人从未见过金凌,或是存了灭口一切闯入者的决心,松手一箭,呼啸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出!
听那尖锐的破风声,魏无羡便知射箭人是高手,若是被这一箭射,金凌非被穿胸透骨不可。他手边能立刻格挡的东西只有一样,情急之下,魏无羡倏地跃出,在黑暗之,用一管竹笛准确无误地截住了那支来势汹汹的飞箭。
金凌听到了前方异响,勒住满地乱转的仙子的绳子,警惕地道:“谁?!”
魏无羡喝道:“跑!”
剩余的数只羽箭都调转箭头,已对准了他。竹笛虽是截住了那一箭,却也已四分五裂,不能再吹奏。魏无羡疾退数步,手指捏了个圈儿,正准备抵到唇边以哨声代替,一个声音却蓦地在他背后响起,笑道:“我奉劝你最好不要。笛子裂了没什么,若是手指或者舌头没了,那多难过。”
魏无羡立即收了手,赞同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人道:“请吧?”
魏无羡点头道:“金宗主客气。”
金光瑶笑道:“应该的。”
他们状似若无其事地下了坡,步行至观音庙前,几名修士也把金凌带了下来,并不粗鲁,也是很客气地拔出了剑包围着他。金凌看着他们,迟疑片刻,还是先叫了一声:“小叔。”
金光瑶道:“你好啊,阿凌。”
金凌又去偷偷地瞅魏无羡。魏无羡见他身旁没狗,这才收拢三魂七魄。无语片刻,道:“你这孩子……这么晚,一个人带着狗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却不知,他和蓝忘机、温宁乘船离开莲花坞后,金凌偷偷地去找他,想和他说话,人却没了踪影。于是冲他那不知道发什么疯到处抓人让人拔一把破剑的舅舅发了一通脾气,便决心牵着那黑鬃灵犬去追踪魏无羡他们。仙子循魏无羡等人气味追到近处,却猛地觉察到了这一带潜伏的腾腾杀气,突然调转方向,咬着主人衣服要逃,狂吠示警,金凌这才呵斥它。
金光瑶转头问属下:“灵犬呢?”
一名修士道:“那黑鬃灵犬凶悍非常,逮人就咬,属下不力,让它跑了。”
金光瑶道:“追去杀了。这灵犬聪明得很,别让它引人来。”
“是!”
金凌脱口道:“你要杀它?仙子是你送给我的。”
金光瑶不答反问:“阿凌,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问这话时,他们已进入了庙宇庭院,蓝曦臣站在观音庙前,道:“金宗主,金凌尚且是个孩子,而且是你侄子,并无威胁。”
金光瑶怔了怔,哑然失笑道:“二哥,你在想什么?我当然知道金凌是个孩子,也是我侄子。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杀他灭口?”
他摇了摇头,对金凌道:“阿凌,你听到了,如果你乱跑或是乱叫,或许我会对你做什么可怕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虽然金凌过往和这个小叔叔关系不差,金光瑶看上去也和以前一样和颜悦色,但这几日里听了无数关于他的恐怖传闻,金凌难免无法再用以往的目光去看他,默默走到了魏无羡和蓝曦臣身边。
金光瑶提声喝道:“还没挖到吗?加快动作!”
庙有齐齐人声应道:“是!”
魏无羡留神想去看那庙光景。金光瑶到这座观音庙里来干什么?他在挖的是什么东西?惊天邪器?以一当万的神器?这时,蓝曦臣走到了他身边。
魏无羡这才注意到,蓝曦臣腰间佩剑是出鞘了一寸的,然而,没有灵光流转,心登时松了一口气。
蓝曦臣没有灵力。在乱葬岗上苏涉弹奏的那使人丧失灵力的邪曲,这曲子自然是金光瑶教给他的,恐怕蓝曦臣也是了这一招。就算佩剑和洞箫都在身上,没有灵力也毫无威胁。方才是一时着急,才没想到这一层。
蓝曦臣低声对他道:“魏公子,忘机呢?”
听到这个名字,魏无羡瞬间没有再去思考其他事情的欲望了。他道:“啊,含光君?”
金光瑶就站在附近听着,魏无羡脑还在飞速盘算是该说实话,还是该撒谎说他不在这里,好让金光瑶放松警惕。谁知金光瑶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也在这附近了,难道魏先生觉得说他不在你身边待着,我会相信吗?”
魏无羡道:“聪明人。”
蓝曦臣却怔了怔,道:“他既然在附近,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魏无羡道:“我们分头行动了。”
蓝曦臣道:“我听说你从乱葬岗下来,刚受了伤,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和你分头行动?”
魏无羡愕然道:“你听谁说的?”
金光瑶道:“我说的。”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对蓝曦臣道:“是这样。今晚我睡不着,到客栈外来走走,机缘巧合才撞到这里来。含光君住另一间房,他不知道我出来了。”
金光瑶却奇怪了:“你们住两间房?”
魏无羡道:“谁跟你说我们一定会住一间房?”
金光瑶但笑不语,魏无羡道:“哦我知道了。”蓝曦臣说的。
魏无羡道:“你们还真是什么都说。”
蓝曦臣却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道:“魏公子,你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脸上没了和煦的微笑,转为严肃,看起来和蓝忘机更像了。可魏无羡没明白,为什么他们没有住一间房,蓝曦臣就立刻猜出他们有事了?
魏无羡道:“蓝宗主,我们能有什么事?眼下还是先应付这位吧。”
他眼神示意金光瑶,经他提醒,蓝曦臣才道:“是我心急了。”
金光瑶道:“含光君苦守那么多年,若是还不能修成正果,蓝宗主确实有理由心急。”
魏无羡猛地看他:“什么苦守?什么修成正果?”
闻言,金光瑶和蓝曦臣倒是都惊讶了。
魏无羡的心猛地狂跳起来,觉得有一个死了半个晚上的东西又渐渐在活过来。他强作镇定着道:“你们在说什么?”
金光瑶道:“我们在说什么,魏先生,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无论真假,这要是让含光君听到了,那可有点伤人啊。”
魏无羡道:“我是真不明白。你直接说!”
蓝曦臣错愕道:“魏公子,你别告诉我,你和忘机在一起这么久,对他的心意一无所知?”
魏无羡抓着他,几乎快要跪下来求他一次说个清楚了:“蓝宗主,蓝宗主,你,你说蓝湛他的心意,他的什么心意?是不是,是不是……”
蓝曦臣猛地把手抽回,道:“……看来你是真的一无所知。可你这就忘了他身上那些戒鞭痕是怎么来的吗?没看到他胸口前的烙印吗?”
泽芜君一向极有涵养,可此刻涉及蓝忘机,他却是动了真气。
魏无羡道:“戒鞭痕?!”
他重新抓住蓝曦臣,道:“蓝宗主,我真的不知道,请你告诉我,他身上那些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蓝曦臣原本已脸现愠色,可仔细看了魏无羡的神情过后,怒意微敛,试探着问道:“你……记忆有损?”
魏无羡道:“我的记忆?”他立刻拼命去想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忘了的,道:“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记忆有……有!”
他确实有一段记忆模糊不清。
血洗不夜天!
当年那一晚,他以为温情和温宁姐弟已经被挫骨扬灰,看到各大世家慷慨激昂的讨伐阵势,更是亲眼目睹了江厌离死在自己面前——之后狂性大发,合并了阴虎符,放任它大开杀戒。
被这枚虎符操纵的死者杀死的人,又变成了新的凶尸,由此制造出源源不绝的杀戮傀儡,才造就了一个血涂地狱。
然而魏无羡经历过这些后,肉身和精神都严重受创,虽然还能勉强支撑着站立不倒,恍惚间感觉自己离开了这片屠宰场一般的废城,整个人却有好长一段时间意识不清。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夷陵乱葬岗附近的一座小山下。
蓝曦臣道:“你记起来了吗?”
魏无羡喃喃道:“不夜天那一次?我,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迷迷糊糊走回去的,难道……”
蓝曦臣气得几乎要笑了:“魏公子!不夜天当晚,你与之敌对的,是多少个人?三千之众!纵使你再怎么不世奇才,在那般境况下全身而退?怎么可能!”
魏无羡道:“蓝湛他做了什么?”
蓝曦臣道:“忘机他做了什么,若你自己不记得,我怕他永生永世也不会主动告诉你。那好,便让我来说。”
他道:“魏公子,当年那一晚,你祭出两半阴虎符,合并为一只,杀够了性之后,却也已是强弩之末。
“忘机被你发狂时操纵的凶尸所伤,情况比你好不了多少,也是勉力支撑,靠着避尘才能勉强站稳。饶是如此,他一见你摇摇晃晃地离开,又立即跟上。
“当时在场已没有多少人还能清醒,我也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灵力分明快耗至枯竭的忘机一拐一瘸地追上你,把你抓起来就带上避尘,一齐御剑离去。
“两个时辰之后,我才恢复灵力,赶回姑苏蓝氏寻求支援。我担心若被其他家族的人先追到你们,忘机会被当做是你的同伙,轻则留下终身污点名声大损,重则被不由分说格杀勿论,便和叔父一起点了三十多位往日对忘机赏识有加的前辈,请求他们保密此事,御剑搜寻了两日,这才在夷陵境内找到你们的踪迹。
“忘机把你藏在一个山洞里。我们到的时候,你呆呆地坐在洞内的一块石头上,忘机握着你的手,正在给你输送灵力,低声不知在问你什么。
“自始至终,你对他重复的都是同一个字。
“‘滚’。”
魏无羡喉咙干哑,眼眶发红,说不出一个字。
“我叔父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一顿呵斥,让他解释。他像是早就料到会被我们找到,却说,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这样。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用这种语气顶撞过我叔父。可为了你,忘机不光顶撞他,还和姑苏蓝氏同脉同源的修士们刀剑相向,将我们请来的三十多位前辈们都打成重伤,险些丧命……”
魏无羡双手插|进头发里,道:“……我,我不知道……我真的……”
除了重复他真的不知道,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蓝曦臣隐忍半晌,还是道:“三十多道戒鞭痕!一次尽数罚完,一道一个人。你总该知道,打在身上有多痛,要躺多久!”
这个,他却知道。
蓝曦臣又道:“你可知他一意孤行把你送回乱葬岗之后,黯然回来领罚,在规训石前跪了多久!那几年说是面壁思过,却根本是重伤难行。他将你藏在洞时,如何对你说话,如何看着你,哪怕是瞎了聋了,都不可能会不明白他是什么心思,所以我叔父才怒不可遏。忘机他小时候是子弟楷模,长大后是仙门名士,一生都雅正端方不染尘埃,这辈子唯一犯下的一个错误就是你!你却说……你却说你不知道。”
“魏公子,你被献舍回来之后,是对他如何百般表白,诸般纠缠的?每晚……每晚都要和他……你却说你不知道?你若不知道,你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举动?”
魏无羡真想回到过去那些时刻杀了自己。正是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才敢做这些举动啊!
他忽然生出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
如果蓝忘机不知道他根本不记得前世血洗不夜天后那几天里的事,如果他以为自己一直知晓他的心意,那自己回来之后,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一开始用那样浮夸的态度做尽丑事,为的就是让蓝忘机尽快恶心自己,扔他出云深不知处,然后两不相见,各奔东西。蓝忘机不可能看不出来他真正的态度如何。
但即便如此,蓝忘机还是……执意把他护在身边,不让江澄有机会接近他、为难他。有应必求,诸般包容。面对魏无羡花样百出、堪称恶劣的戏弄撩拨,还能克制有礼,从不越矩。
那么刚才在客栈里,他忽然推开自己,会不会也是因为……以为这是他更加放肆的一时兴起?
还有那句“谢谢”,究竟怎么回事?!
魏无羡实在是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猛地朝观音庙外冲去,数名修士立刻拦到他面前,金光瑶道:“魏公子,我可以理解你激动的心情……”
魏无羡此时只想冲回客栈,冲到蓝忘机身边,语无伦次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情,被人阻拦浑身暴躁,咆哮道:“你能理解个屁啊!”
金光瑶坚持把话说完:“……我只是想告诉你,没必要跑得这么急,你的含光君,他已经来了。”
一阵疯狂的犬吠之声响起,避尘呼啸而来,逼退了这群拔剑在手、欲围攻魏无羡的修士。
看着那道从天而降的白衣,魏无羡喃喃地道:“……蓝湛。”
蓝忘机落在庙宇庭院之内,看了他一眼,魏无羡一阵紧张,方才要说的话忽然又都皱成一团缩在了肚子里,腹部一阵痉挛。
那黑鬃灵犬还在远远大叫,金光瑶道:“畜生坏事。”
金凌原本听蓝曦臣的话都听得惊呆了,一听到黑鬃灵犬的叫声,回过神来,想起金光瑶方才说过的话,一个激灵,喊道:“仙子,别过来!”
魏无羡这边则道:“蓝湛,你过来!”
蓝忘机召起避尘,正要动作,金光瑶却笑道:“含光君,你最好别听他的。”
魏无羡道:“你给我滚开!算了,我过去!”
他刚要迈步,便感觉从脖颈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锐利疼痛。
蓝曦臣低声道:“别动。”
动手脚不是他,他只是在提醒魏无羡,当心。
金光瑶客客气气地道:“含光君,退后五步吧。”
蓝忘机的目光凝在魏无羡脖子上,脸色霎时隐隐发白。
一根细不可察的浅金色琴弦正系在魏无羡喉咙间。
这根琴弦太细了,还涂上了特殊的色料,导致肉眼几乎捕捉不到,再加上魏无羡方才心神大乱,根本没心思注意别的,这才让它套上了自己的要害。
蓝忘机立刻依言退后了五步。
魏无羡却举手道:“蓝湛,别!别退,我,我有话对你说。”
金光瑶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
魏无羡道:“不行,很急。”
金光瑶道:“那这样说也可以。”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句,谁知,魏无羡恍然道:“说的也是。”
说完,魏无羡便声嘶力竭地吼道:“蓝湛!蓝忘机!含光君!我,我刚才,是真心想跟你上|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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