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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手中剑


  第一百四十二章手中剑

  孔逸成跟了他十几年。

  孔如玏此刻觉得通体寒凉,偏不能在赵盈的面前表现出来。

  叫一个小姑娘看笑话?拿住他的痛处?那他几十年也算是白活了。

  当年父亲过世,留下大总管魏明帮他打点府内府外的一切。

  十三年前魏明病逝,他才提了孔逸成上来。

  可是孔逸成能得他青睐,能做了家里的大总管,多少秘密孔逸成知道,多少事情是他帮着一手操办,对孔如玏而言,孔逸成是心腹,是绝对值得信任且可靠的人。

  孔逸成比他年轻了六七岁,身体又强健,他原本还想着,等他百年后,家里的孩子少不得还要孔逸成帮扶一场,就像当年魏明帮他那样。

  可是现在孔家弄成这样,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昭宁帝加盖了大印明发谕旨,连中书门下都没惊动,就把他们家给处置了一手,他们经营之家,还能有什么法子?

  只是他在赵盈未到扬州时自信满满,他没做过的事,他一定清清白白,当然不怕什么钦差什么巡抚。

  孔府上下三百余口,要说人人干净,那他不敢保证。

  这种罪行定下了,就是抄家灭门诛九族的大罪,况且他也不是傻子,明面上看来,是查他们家,实则还不是为肃国公府。

  就算分了宗,这些人早晚不也还是想把他们扬州孔府和肃国公府绑在一起。

  更别提他本就是国公府过继到扬州孔家的孩子。

  不过他自己本有成算,案子查明,一个也跑不了,这扬州孔家,不能毁在他的手上,求也好,哭也罢,无论如何都能试一试。

  那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不过栽赃陷害而已,清者自清,人家要拿他们家做筏子,真做起来,孔如勉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唯独没想过——

  “孔逸成在我们家做了十几年的总管。”孔如玏按着眉心,“是我一手提拔的他。我们家从前的大总管魏明,是我父亲留下里的老人,一辈子忠心耿耿,十三年前病逝之后,我把孔逸成从庄子上提回了府中,叫他接替了孔逸成的位置,做了我们家的大总管。

  可现如今……”

  他面上闪过阴郁:“殿下说这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他而起,一时之间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下子真的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

  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是贼人混入他们孔家,造成今日之祸。

  借着孔府的名头,也借着肃国公府的势,背地里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等到事发,连累整个孔氏一族,那是他想见的,更是他背后主子的精心筹谋。

  一番说辞,情真意切,多叫人心生怜悯啊。

  年过半百的人,面露愁苦,唉声叹气的,被自己一手提拔上来视为心腹的大总管背叛,十几年的时间被蒙在鼓里。

  赵盈却嗤笑一声。

  这一声弄的孔如玏所有的情绪戛然而止。

  他抬眼去看,赵盈眼底的漠然令人心惊。

  他说的那样可怜,她却好似无动于衷——

  孔如玏拧眉,这情形不太对。

  女人多半心软,年纪小一些的女孩子,尤其心软。

  耳根子软,听不得软和话,别人在她面前哭上一哭,她心肝儿柔软的一塌糊涂,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然而赵盈显然不在此列。

  她听过了,根本没什么反应,甚至嗤笑了一声。

  她脸上的神情也满是嘲弄和讥讽。

  是在……讽刺他?

  孔如玏眯起眼来:“殿下笑什么?”

  “孔老爷现在是在跟孤哭惨?”赵盈稍稍坐正了些,睨他一眼道,“孤最不吃这一套,而且孔老爷大概没弄清楚状况。”

  这时候有个人替她补两句是最合适的,但宋乐仪装着是她的侍女,干不了这事儿,徐冽又指望不上……

  “孔家涉案,人人都有嫌疑,你要见殿下,殿下给你三分薄面,也允你来见,但却不是听你在此哭诉卖惨,是要听你讲实情的。”徐冽冷着脸,背着手,仍旧站在赵盈身侧一动未动,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那样冷冰冰的,“你说了这么多,只有孔逸成的出身姑且还算在点子上,其他的都是废话。”

  赵盈诧异,侧目看了一眼,匆匆又收回目光。

  她都忍不住在心里为徐冽叫好了!

  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沉默寡言又清冷的人,噎起人来这么有一手。

  早知道他这么会说话,这么好用,当初在陈家哪里还需要周衍和李重之配合他,有徐冽一个就够了!

  果然孔如玏脸色彻底沉下去。

  他不知道徐冽身份,但看他那个架势,气度不俗,想也是大家出身,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跟在赵盈身侧。

  他要见赵盈,宋怀雍和薛闲亭都没有陪同,反倒留下一个他陪着。

  孔如玏深吸口气,知道这是不能开罪的人,咬了咬牙根:“殿下还想听些什么?”

  “那要看孔老爷还能告诉我什么了。”赵盈根本就没打算开口问,“或者说,孔老爷要见孤,单就只是为了弄清楚,朝堂为何下旨将你孔氏一族禁于府中?就没有别的想同孤说的?”

  他还真没有。

  放低姿态一点用也没有,既然是这样,他又不惯人前矮三分。

  于是孔如玏长舒口气:“起初来见殿下,确实只是想知道,孔家今日之祸是因为什么。

  不过见了殿下,弄明白了,余下的……殿下是奉旨钦差,到扬州府来查案的,我是清白的,且若是孔逸成涉案——”

  他话音顿住,似乎是在脑子里转过什么念头,想了好久:“我有一事不明,能不能问一问殿下?”

  赵盈显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如果证实了在京中买凶刺杀孤的是孔逸成,又能证明你们孔氏族人确无一人与此案有关,那孔家是遭受无妄之灾,平白受到牵连,定罪也只是定孔逸成的罪,与你们阖族无关。”

  可前提是孔氏一族无一人与此案有关,无一人和孔逸成勾搭成奸。

  孔逸成买凶刺杀她,是铁打的事实,人证物证具在,是栽赃不得,孔逸成也推赖不掉的。

  她的言外之意孔如玏听明白了,那口气又深吸回去,胸膛处起伏了一阵:“可是怎么才能证明孔氏族人无人与此案有关呢?”

  他哂笑,不是冲着赵盈,倒有些自嘲意味:“那玉佩真真切切就是孔氏的东西,家里的孩子落生之前就会安排人雕刻好,每块儿玉佩都长的一样,虽说天下美玉无尽相同的,然则细微处有何不同,玉的质地、成色、纹路等等,纵使有不一样的地方,当年也没人留心在意过。

  现在说叫我来认这是谁的玉,我也认不出。”

  “这么要紧的东西倘或一时丢了,却始终不声张,孔老爷觉得合理吗?”赵盈冷眼横他,“既然不合理,为什么弄成现在这样子?

  孔老爷是清白无辜的,也不想孔氏一族受此案拖累,却不知,孤以为是你族中子弟伙同孔逸成里应外合,以此物为凭,买通杀手刺杀于孤。

  孔老爷,京师重地,杀手先后两次刺杀,一次是深夜截杀,一次是孤随皇叔往别院去时,随行尚有护卫随从,光天化日,当街就要刺杀孤,这般丧心病狂,难道是你一句不知就糊弄过去的吗!”

  她咬重话音的时候,透着凛冽。

  刚好外面起风,风又自窗棂吹入屋中来。

  赵盈吹在胸前的发丝晃动两下,孔如玏一时只觉寒风刺骨,将人冻了个遍体鳞伤。

  “我岂敢糊弄殿下。”他端坐不住了,站起身,躬身拜礼,“殿下此言,我心中实在惶恐。我欲证明孔氏清白,怎么可能糊弄殿下呢?”

  红口白牙翻说而已。

  赵盈点着扶手:“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孤与你说这许多,是在等你坦白交代。”

  她说坦白交代,孔如玏猛然站直,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去,音调也拔高了:“殿下怀疑是我!”

  他也不是疑问,沉声陈述着。

  赵盈不置可否。

  孔如玏呼吸不稳,胸膛的一阵起伏变成了剧烈起伏:“我是一家之主,知道轻重,更有分寸!

  刺杀当朝公主,尤其是您这位自幼受宠的永嘉公主,无论事成与否,难道我能独善其身不成?

  殿下要查案,我孔氏一族定当全力配合,可殿下无凭无据就要怀疑我,我不服!”

  五十岁的人了,说起话来,恁的幼稚。

  不服?这可不是不服就算了的事儿。

  不过赵盈也没想真的把人往绝路上逼。

  孔如玏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此番要么就是太会做戏了。

  赵盈哦了一声,正眼去看他:“孤只是这样一说,孔老爷太激动了。”

  孔如玏所有的声音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这小姑娘在拿捏人心。

  她未必真的怀疑他,又或许就是认为是他干的,可是翻来覆去的说,每次开口态度都不一样,总是暧昧不清的态度,那样不明朗。

  这么大的案子,她搁置一旁,说是病了,但依他看来,她头脑清晰,精神也不错,除了面色白了点,真看不出哪里像是个带病之人。

  他们家是被架起来了。

  赵盈烧着一把火,将孔氏一族置于火上,时不时的添柴加火。

  那火会烧得更旺,一时却又弱下来。

  反复拿捏,煎熬折磨。

  孔如玏脸色不好,赵盈细细打量一番:“你没有涉案,又全力配合孤查案,孤自然也不会对你们家赶尽杀绝。”

  说得好听!

  赵澈是她亲弟弟,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孔氏。

  所以归根结底,皇上不是不知,却仍旧派了她到扬州亲查此案。

  孔如玏感到绝望。

  前路茫茫,他根本就看不到希望。

  眼下最该想法子给京中去信,将事态发展以及他们家如今的处境全都告诉孔如勉,请孔如勉想办法,解救一二。

  这不是他要低头,而是今日孔氏之祸,八成由肃国公府而起。

  肃国公府——

  孔如玏眉眼一动:“我有几句话,殿下想听一听吗?”

  这就是想单独说了。

  赵盈挑眉:“跟在孤身边的,都不是外人,孔老爷有话就直说。”

  她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留。

  但现下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孔如玏无法,尽管心中填满了不满,还是只是顺从:“殿下觉得孔家今日之祸,是由何而起?”

  赵盈倏尔笑了:“孤与你都心知肚明。”

  孔如玏又松口气:“殿下既然知道,难道心甘情愿做他人手中剑,查处孔府,好叫人借此打压肃国公府吗?”

  “你说错了。”赵盈的笑凝起来,“你们既然分宗,自然各不相干,孔老爷虽出身国公府,但你九岁过继到扬州孔家,早就不是肃国公府的孩子。

  你们家犯事涉案,与肃国公府何干?

  孤会做谁的手中剑?孔老爷是慌了,口不择言。”

  她这样不肯通融!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说到底,孔家有没有人与贼人勾结都是不一定的,她也晓得未必能查出什么,至多抓了孔逸成,再听孔逸成随口攀咬而已。

  他本以为……他本以为她这样的人,最心不甘情不愿为人利用,但她好似又不在意这些。

  孔如玏有些丧气:“殿下希望我怎么配合?”

  这话就好笑了。

  赵盈翘起二郎腿:“你府上出了家贼,孤将事情始末告知你,你不想着如何自查,反倒来问孤,打算让你怎么配合?”

  孔如玏明白她的意思:“殿下,如果真的只是丢失玉佩呢?”

  “那就教你家的孩子弄弄清楚担待二字作何解吧。”

  无外乎那些说辞,要紧的东西弄丢了,怕挨骂,怕受罚,不敢声张,平素总归没人问,想着神不知鬼不觉,也不值什么,却不想惹下今日之祸。

  可人做错了事,本就该自己承担后果。

  赵盈懒得再跟他多说,给徐冽了眼神示意。

  徐冽会意,也没打算亲自送孔如玏出门,是以不挪动,扬声朝外头叫了一声徐七。

  孔如玏心头发慌:“殿下,我——”

  “孔老爷去吧,孤给你三日,三日后孤会再派人传你过府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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