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此女非彼女
第一百九十四章此女非彼女
北境大捷,高罗白率军中诸将班师回朝,为南境对峙之局,昼夜兼程赶路,终于在二月十四这日自城东安化门入城。
昭宁帝于宣华门亲迎众将,高罗白率诸将叩首拜礼时,徐冽就跪在他左手边第一个位置上。
他似乎比离京前更意气风发了些。
赵盈远远看着,眼底渐次有了笑意。
徐照好像一直都留心着赵盈的神情,见此捏紧了拳,面色铁青。
徐照在此战中的确立下大功,若非他献策,又以身犯险,北境战局只怕也不会有这么快结束。
不过高罗白是个既会领兵,又会为官的人。
京中局势他并非全然不知道,又或许徐冽在回京前就同他交过底儿,总之在御前请功,他特意言明了,此战大捷早已成定局,北国战败是早晚的事而已,徐冽的功在于尽快结束了对峙局面,而并非是力挽狂澜于危急。
尽管如此,昭宁帝也仍旧当着文武百官开了金口,特意在本该有的赏赐之外,又额外恩赏徐冽,正如赵盈所想的一般无二。
又亲点了徐冽为抚远大将军,令他于京中修整三日,而后即刻动身赶赴南境。
实际上秦况华在连战连败后,丢了那么多的地方,反而稳定住了局面,现在难的是把丢掉的地方夺回来。
罗高白带人回京来,他们加官进爵,正是得意之时,本就是都要派往南境支援的。
但徐冽能献策建立奇功,当日金殿之上高良骞也曾说过,或许对于南境战局,他有破解之法也未可知。
所以才会单点他一个抚远大将军,命他奔赴南境,还是为解眼下危局的。
宣华门外迎众将,热热闹闹了一个早上,城中百姓先前时如何吹捧杨润哲,眼下话锋一转,心里那个威武的大将军又变成了徐冽。
徐冽于宣华门外叩谢圣恩后就径直回了司隶院去的。
他现在加官,按照规制来说,工部要在京中为他选将军府,不过战事吃紧,国库空虚,给他挑选府邸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这样搁置了下来,没有人会替他追究计较,他自己更是不上心。
周衍和李重之陪着赵盈回司隶院,他就等在正堂里。
进了门,见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旁官帽椅,赵盈便笑了:“看起来要是有机会,该把奉功送去军中历练,你从前在我面前也总有诸多规矩拘着,如今打了胜战回京,人确实不一样了。”
徐冽面上闪过尴尬,把那份儿豪气拢了拢,收敛起来,也起了身:“殿下,我不是……”
“跟你开玩笑,坐着吧,你如今是大功臣了,我可不敢怠慢你。”
她笑着往主位去坐,周衍和李重之肩挨着肩坐到了徐冽对面去。
“不过你的将军府工部给搁置了,我既知国库空虚,也不好强要替你出面让他们紧着去办,眼下你受封加官,不过三日又要往南境去,与柔然这一战只怕艰难,一切还是等战事结束再说,你就还先住在司隶院中吧。”
“我从不在意这些,便是今后一直住在司隶院也没什么,我孑然一身,不拘住在哪里。”
“其实徐统……”
李重之刚一开口,周衍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又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徐冽抬眼过去:“徐统领如何?”
李重之掩唇咳嗽起来。
赵盈翻了个白眼:“罗将军的捷报送回兵部那日,高尚书金殿回话,说你亲率精锐五千,夜奔袭营,散朝后徐照追上高尚书问起你的安危,想来他仍是关切你的。
所以你方才说你孑然一身,他想告诉你,你还是有家有父兄记挂的,并非孑然一身。”
徐冽哦了一声,情绪并不见多大变化。
周衍看着都觉得尴尬,索性一把拉了李重之:“殿下,我们去替徐将军把住处再收拾收拾吧,好歹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就算住在司隶院,也总不能太寒酸。
西南角还有个角门,臣觉得不如搬到西南角的院落去,独辟出来,暂且给徐将军住着,这三日只怕不少人登门来贺,若都走司隶院府衙正门,不成体统,自西南角的那个角门进正合适。”
赵盈说好,摆手叫他二人去:“你心细,看着去安排吧,伺候的人就免了,他也不习惯这个,等以后有了将军府再说吧。”
周衍欸的一声应下来,拉着李重之就匆匆出了门去。
徐冽笑道:“周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
“他是怕茂深尴尬,又不是怕你尴尬。”
“那也是一片苦心,一番好意,这样的人难得,一辈子都不会存什么坏心思的。”
赵盈想了想,点着扶手叫他。
徐冽侧目过去:“殿下应该替我打发了徐统领,不必与我说这个的。”
“行,算你懂事了。”赵盈舒了口气,“我看你神采奕奕,想是在北境一切都好,便也不问你可曾负伤之类的话。
但是徐冽,三日后你要动身往南境去支援秦将军。
秦将军为人不错,但他当年毕竟是从你手上接过的这个武状元,如今南境军中的新科武状元是什么人,你也知道。
前些日子秦将军节节败退,十日之内连丢数城,此战险恶,你临行之前我只怕父皇会要你立下军令状……徐冽,你仍旧不悔?”
“我的初心,从不曾改。”
徐冽目光坚定,灼灼望她:“殿下当知我心,才会替我打发徐统领,殿下自是明白我不需要他所谓的关切,才如此行事。
莫说御前立下军令状,就是要我战死南境——”
“行了,越说越不像话了。”赵盈听不得他说这个。
三日后他动身启程,快马加鞭赶往南境,按照秦况华如今驻军所在,他至多六日也就能到军中。
十日后他又要上战场了,这种不吉利的话,也就他敢说。
徐冽又笑:“殿下好像比之前胆子小了些,是因为杨润哲?还是因这两场战事一起,朝中或有内奸?”
“你比从前爱笑了,看来在北境军中过得不错。”她也不答,横他一眼。
徐冽说还行,却突然没头没脑问道:“近来朝中局势,京中一切,殿下可曾到玉堂琴府上请他指点过?”
赵盈立时察觉不对。
徐冽不是个多嘴的人,不相干的人和事他从不会过问半分。
玉堂琴虽算得上和她息息相关,但他自扬州府回京以后就等同是被她虚养在京城,她因目下无棘手解决不了之事,加上赵承衍几次三番的警告,心下对玉堂琴这个人的确有所保留,是以连登门都几乎不曾有过。
这些徐冽都是知道的啊。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问起他?”
“我让徐五和徐六去云南了。”徐冽神色突然就严肃认真起来,“在北境战事了结时,安置军中,清理战后事宜,耽搁了几日罗将军才率我们回京,我在城中逛时,听到了一些闲话,回京之前越想越不对,就派了徐五和徐六去云南,让他们请几个人来京城。”
赵盈眉心蹙拢,听得云里雾里。
云南和北境?又和玉堂琴有关。
云南关家?还是白家?
“你别跟我打哑谜,你怎么会在北境听到有关于云南府的闲话。”
“挺奇怪的吧?但听说当年云南关氏女未曾服毒,而是死遁,北境中有传,曾有人在北境见过关氏,那是在荣禄殿下死后的第三年,关氏女曾在北境露面,身边有郎君相伴,还携一稚子,情意绵绵,甚是恩爱,然则那之后便再没人见过关氏。”
赵盈啧声:“这种闲话你也信?”
“我自然不信的。”徐冽的确比从前爱笑的多,如今说三句话,眉眼处便总染上笑意,“可一个人传不信,十个人传也不信。
可若是派人前去打听,一整个镇子的人都说,二十年前的确有一位关姓夫人曾在他们镇上生活过,那位夫人行事做派自与他们皆不同,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闺秀的气派。
殿下觉得,不该派个人到云南府去打听看看吗?”
该,那的确是太应该了。
这么有鼻子有眼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只是这事儿太离谱了。
“云南府的事情,怎么会跑到北境去……据我所知,玉堂琴昔年去朝,与云南白氏断了往来关系,之后就一直隐居在扬州府。
而先前咱们也的确从他口中还是许宗口中都知道,彼时荣禄姑母矫诏毒杀关氏,许宗人就在云南,他为关家献计之后,就把关氏带回了扬州府,送上了妙清山,送到玉堂琴身边去……”
可是却有人在北境见到过关氏,甚至怀疑陪在她身侧的是她夫婿与孩子,一整个镇子上的老人都还记得,关氏曾在那里生活过
赵盈呼吸微滞:“你突然问起玉堂琴——你先前说让徐五和徐六到云南府去接人,徐冽,你怀疑玉堂琴现在带在身边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关氏,是派人到云南关家去接人来京中认脸的吧?”
徐冽坦然说不错:“不过我一时并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来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我不想告诉殿下让殿下烦心,但今天进城的时候,突然想明白的。
我很快要去南境了,南境战局复杂,丢失的城池都要打回来,没个一年半载我说不定回不来,这件事还是先告诉殿下,近来若无十分棘手的事情,别去请教玉堂琴比较好。
如果此事属实,那这个人……这个人大有问题,他秘密藏的太多了,就不堪重用,殿下还是小心些的好。”
别说徐冽想不通,她也想不通的。
玉堂琴是为关氏杀的荣禄公主,为此而丢了位极人臣的前程,也丢了云南白氏嫡子的身份,重情重义,关氏那就是他的心头肉啊。
这事儿要是真的,他把心头肉送去北境干什么?关氏还另嫁他人,生有一个孩子?
玉堂琴又弄了个假关氏带在身边,做给谁看的?
他隐居妙清山二十四年的时间,总不能二十四年都在做戏吧?
“这事儿太诡异了。”赵盈语速放慢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宗二十四年前救了人,从云南带回关氏,可是封山是两年多之前的事情——”
她瞳孔一震,不寒而栗。
当日在扬州府,宋子安跑来跟她说,许宗没有私开金矿,但是在山里藏了人的时候,她曾经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她疏忽了某些地方,解释不通的地方!
“二十四年和三年,中间相差了二十一年,关氏是下落不明的。”
赵盈咬紧牙关:“玉堂琴现在带在身边的那个‘关氏’,我们谁都不曾见过,在扬州府把人请回钦差行辕时她遮挡的严严实实,上了官船回京又把自己关在船舱从不出来。
北境传言,那位夫人身边的稚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徐冽一怔:“是个女孩儿。”
赵盈心口越发坠下去:“你让人去玉府探探看,府中那位‘关夫人’可有四十岁的年纪。
我从前见不到她,现在玉堂琴也会有各种说辞推拒,我仍见不着人,况且事情未必是真,也免得伤了和气,刺激到玉堂琴,最好去暗查。”
徐冽抽动的嘴角又拉平:“殿下也算是容忍玉堂琴了。”
“名满天下之人,给他几分薄面是应该的,最起码将来我还要用他的名气,大家能和平相处最好不过。”
“殿下是怀疑,他带在身边的那位‘夫人’是关氏遗孤?”
赵盈一递一下点着扶手的那只手,猛然顿住:“你觉得呢?”
这……这可不是谁觉得如何的事。
“殿下既然有所怀疑,又不想去当面质问玉堂琴,何不多等些日子,等徐五徐六从云南府……”
“他藏起来不给人看的那位夫人倘或二十左右的年纪,便不必等云南来人了,云南关氏来了人,也不必再见玉堂琴,怎么接来怎么送回去。”
赵盈抬手捏着眉骨:“我只想弄清楚事情真相,说不定人家设了个圈套把我们当猴子耍,但却不是要置谁于死地,更没兴趣把事情闹大给别人看我的笑话。
她若是关氏,我只当做一回好事叫她与家人二十四年后再聚。
她若不是,关家的人就不应该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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