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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残忍


  第二百一十章残忍

  一直到三月中旬,南境频频有捷报传来。

  徐冽当日离京前戎装上殿,御前立下军令状,以半年为期,要退柔然,收失地。

  那时多少人以为他血气方刚,还是年少轻狂不知深浅的那个徐小郎君,对于他在金殿上的豪言壮语大多心存讥讽,秉持着一种将要看热闹的心态。

  这些人人模狗样的站在太极殿上,端的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的忠君体国之态,实则私下里谁也没真正将国之重事放在心上。

  从初六捷报传回,一直到如今不过十日而已,徐冽除了射杀柔然前锋大将于阵前,又已退敌三十里,南境百姓的安稳日子,总算是被他夺了回来。

  至于先前秦况华手上丢掉的镇县,他竟也果真收复大半,也只余下了两处镇子,还为柔然人所占。

  可此役至此,柔然军心涣散,士气锐减,徐冽他上了战场就是豁出命的打法,每每应敌对阵,他比谁都冲的要快,手底下的士兵们见此,无不卖命。

  长此以往,大退柔然,指日可待。

  他原说半年为期,现在看来,也不过两三个月便可成,当日竟不是吹嘘夸大。

  捷报传回京,赵盈总算安心下来。

  辛程之事也已定。

  她那日特意着胡泰往辛家去给辛恭诊脉验伤,他确为长剑所伤,辛程还真是个不顾兄弟情分的二百五。

  春暖花开时,一切都朝着最美好的未来发展着。

  宋乐仪陪她坐在凤祥楼二楼听着戏,眼尖的瞧见薛闲亭自门口踱步进门,她拿手肘戳了戳赵盈:“他八成来寻你的。”

  赵盈品茶的动作一收,小茶杯放回桌上去。

  楼下戏台《南柯记》正敲锣打鼓的唱响,伶人粉墨登场,那一声声高低起伏,入耳来乃如仙乐,不愧是凤祥楼戏班最拿手的一折戏。

  赵盈合眼,指尖点着桌案,合着台上唱腔而动。

  薛闲亭负手而来,果然是朝她们这一桌步过来。

  走近时间赵盈面露沉醉,才没说话。

  宋乐仪看看他,再看看赵盈,抿了唇角,也不知道多什么才好。

  这事儿是得从六七天前说起。

  薛闲亭的母亲原非京中贵女,她出身凤阳,是凤阳高氏的后人。

  高氏族中在大齐一朝也曾出过一位皇后,三位贵嫔,凤子龙孙的血脉中,也留有人家高氏的血液。

  只不过是到了薛闲亭母亲这一辈,族中男丁太少,争气的更少些,也唯有她嫡长兄还算是争气能干,承袭爵位,能够支应门庭。

  可偏偏年至三十五,又因病亡故,这才弄得高家如今门庭衰落,再不复昔年盛况。

  高夫人有一同胞亲妹,十七岁时嫁清河崔氏嫡三子为妻,早年间得一女,取名晚照,今年正好十六,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

  清河崔氏门第颇高,哪怕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已过去,他们也仍旧保持着百年风骨。

  士族之家互通姻亲,这是几百年传承下来的旧俗。

  但因太原王氏如今先出了一位安王妃,又将嫡女许婚河间辛氏,崔氏便也动了心思,不愿将崔晚照这个嫡长女再婚配所谓士族门阀之家。

  于是七日前,崔高氏带着她还有她年仅十二岁的幼弟,以探亲为由进了京,住进了广宁侯府中。

  这是为什么而来的,连宋乐仪都在她们母女进京当日看出端倪。

  薛闲亭为此几天不回家,成日不是住在他的别院,就是外头客栈中下榻,把崔高氏弄的好生没脸。

  他坐了许久,楼下戏台上出将入相换了下一折,赵盈还是合眼不动。

  他给宋乐仪使眼色,宋乐仪撇撇嘴,无奈去拍赵盈手背:“元元,薛闲亭来了。”

  赵盈不得不睁开了眼,也没正眼瞧他,只拿眼角余光瞥去:“你不回家,跑到这里来听戏,是铁了心要让崔大姑娘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吗?”

  她太淡漠了,薛闲亭纵知她无此心,也还是胸口一顿,似被人重拳击打。

  宋乐仪有心说和,可实在不知这件事上能如何劝说。

  目下的情形与昔日太液池边又不相同。

  那时元元还没想做皇太女,那时薛闲亭身边也没多出一个娇滴滴的高门表妹。

  可是在扬州府时,薛闲亭曾说过——终生不娶。

  她咬了咬下唇:“你也不要总跟侯爷和夫人置气,他们就你这么一个独子,从小到大难道还不够顺着你心意吗?你随心所欲了二十年,如今就算对崔大姑娘无心无意,也该好好去说。

  况且那清河崔氏虽早不复盛况,可百年门阀士族风骨犹存,人家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于他们这样的士族大家而言,正是一样的道理。

  你何苦来把关系弄的这样僵呢?”

  说来也可笑,好好的清河崔氏女,倒成了烫手的山芋一般。

  她父亲母亲倒也真是舍得。

  薛闲亭面色越发沉下去:“你们全然替她着想,怎么不替我考虑?”

  赵盈横去一眼:“替你考虑什么?情不情愿,一家人关起门来把话说开了,你真不愿娶她,叫你姨母早日带她回清河去,如今这样算什么?”

  “你怎知我没与母亲说过?”薛闲亭咬着后槽牙,“我这辈子心里只有一个人,爱不得,求不得,旁人我都不将就,哪怕孤苦一生,我也绝不将就。

  她们借探亲之故上京,在侯府住下,来的本就唐突,我表明态度,母亲也再三劝过,仍不肯走,不就是拿女孩儿家的名声来逼我就范吗?”

  赵盈啧声,一时也无话。

  “我心烦,是想来听戏散心的,在门口看见了你的马车,才知道你们在这儿,不是特意寻你而来。”

  赵盈何尝不知薛闲亭心性。

  他是君子,不会真置姑娘家名节于不顾。

  这二十年来崔高氏也未曾如何往京中走动,可那到底是他嫡亲姨母和表妹,他也没冷清冷血到那个地步。

  叫他困扰至此,连家都不愿回,多半是崔高氏赖上他,而非是他不敬尊长,不顾崔晚照名节。

  只是他人坐在这儿,总不能顺着他的话去骂崔高氏母女,那岂不火上添油,越发叫他心中不忿。

  宋乐仪掩唇咳嗽:“那你打算一直这样拖着啊?她们固然有她们的不是,可你说这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孽,崔大姑娘正值妙龄,要真折在这上头……”

  薛闲亭眉心微拢:“我想了好几天,就是不知此事到底是我姨母的主意,还是她们母女二人商量妥的。

  她是晚辈,我母亲又不能直接去问,我家中又没有同龄的女孩能去跟她说这个。”

  他一面说,一面把目光投向宋乐仪。

  宋乐仪瞳孔一震,连连摆手:“我跟你非亲非故,你别扯上我啊。”

  薛闲亭又叹气:“满京城无人不知我心意,你是元元的表姐,去见她一面能掉块肉吗?”

  “她不能,但她不去。”赵盈拦在宋乐仪前面开口回绝,眼神冷凝,睇向薛闲亭,“你铁了心不肯娶她的?”

  “你明知故问?”

  他似动了怒,赵盈却恍若未见。

  她心性越坚后,就越发懒烦去哄一哄薛闲亭。

  若说心中有没有愧疚感,她当然有。

  薛闲亭的一腔情意,总是她辜负了的。

  可她有那么多要紧的大事要去做,她以薛闲亭为此生挚友,却对他提不起半分男女情爱之谊,她做所种种,不曾亲口拒绝,却也差不离。

  他早看清她的心思,只是自幼年起就在她身上付出了满腔真情,到如今十几年过去,很难收回。

  她回应不了,不是没想过慢慢疏远。

  但薛闲亭身后是广宁侯府,而她——这条至尊之路太难走了,就算是有朝一日她登高台称帝,孤家寡人的滋味不好受,她身边的这些人,原本就不多,扪心自问,她也确实舍不得薛闲亭这个朋友。

  但也只能是朋友。

  赵盈在他坐下这么久之后,终于侧目过去,正眼看他:“你知道杜三和辛二先前都跟我说过差不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薛闲亭摇头说不知,心里却隐隐猜到或同终身之事有关。

  果不其然,赵盈收回目光,冷冰冰开口:“系出高阁,蕙质兰心,在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若得一人,堪为家族宗妇,为正室发妻,不拘是谁,都为良配。”

  宋乐仪呼吸一凝,下意识去握赵盈的手,上了力道,是在示意她住口。

  她忙去观薛闲亭神色,秀眉紧锁。

  薛闲亭似笑非笑,看那神情他本该是怒极的,却偏偏还在笑。

  “薛闲亭,元元她只是——”

  “赵元元,心是我的,你还能强逼我与他们一样不成?”

  赵盈从宋乐仪手中抽出手:“我没说过,也不这样想,只是你,从不曾似他们那般考虑过此事。

  你是侯府独子,侯爷和夫人本该对你寄予厚望,却自幼骄纵你,有些事,到如今,你该看开,也该叫他们放心。

  清河崔氏女,其实与你才算良配。”

  广宁侯府屹立朝堂几代不倒,朝堂上总有他薛家一席之地,薛闲亭用不着非要娶什么权臣嫡女来维系他今后在朝堂上的地位,是以清河崔氏这样门风清贵的簪缨世族,与他本是绝配。

  “我,不,娶。”

  薛闲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倏尔起身来。

  赵盈一抬手,转手扣在他手腕上:“话我跟你说明白了,你既仍是此心不改,替我请她到云逸楼小聚,我来见见她吧。”

  他驻足,手腕一转,抽出手来:“你?”

  赵盈抬头看去:“我难道不是最合适的?”

  的确合适。

  她也的确无心。

  他一向自诩最了解她,却不知她何时心坚似铁。

  他就差把心剖出来给她看……也不是,她不在意,这不是她想要的,他就算剖出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上一眼,因为没必要。

  此事于她,乃是浪费时间的一桩事。

  是他痴了。

  薛闲亭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淡淡说了一声好:“明日成吗?此事尽快解决最好,不然她苦恼,我也觉得烦。”

  赵盈说好:“南境大捷,父皇近来心情好,徐冽给我长了脸,这些日子朝廷里姜承德也不会上蹿下跳对付我,我能有些清净日子,是以无事,就明日吧。”

  他低头深看了她一眼。

  宋乐仪以为他伤透了心,不会再有二话时,他却突然冷冰冰问赵盈:“杜知邑,他又是何时改变了心意的?”

  赵盈端茶的手微顿了下,旋即在唇畔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不知道,但人家比你做得好。”

  他眸色一暗,冷笑一声,负手离去再不提别的。

  宋乐仪是看着他下了楼才长松口气,拍着胸脯感慨道:“元元,你方才吓死我了。”

  “表姐何时胆子这样小?”

  宋乐仪微怔。

  她还有心思说笑。

  “你这番话,于他而言,未免太狠了些,还有……杜三郎君,他真是因为你……”

  赵盈做深呼吸状,把茶杯往宋乐仪面前推了一把:“表姐吃茶。”

  对薛闲亭,她已经够留情面了。

  若不是看在自幼相交的情分上,她本可以更狠厉些,绝了他的心思。

  “他早知道这心思于我乃是无用,今后他也不可能达成所愿,如今种种,对我而言都是负累,也是他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我本该早些绝了他的心思,可说句实心话,早前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表姐或许会觉得我在利用他,但彼时此番话我的确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开口。”

  宋乐仪果然面色一僵:“元元,那可是薛闲亭。”

  “那又怎么样呢?”赵盈侧目看她,强压下了鼻尖的酸涩和胸口处翻涌起的阵阵酸楚,“我是珍惜他这个朋友的,可他不能做我的绊脚石,更不能毁了我的前路,表姐,你问杜三,我真不知他何时有此心。

  可我不是傻子,他是不是,我是当事人,我感受最真切。

  你察觉了吗?”

  宋乐仪摇头,也明白过来。

  只是十几年的情分和杜知邑短短数月甚至更浅薄的情谊相比……

  她晃了晃脑袋,把这想法挤出去:“是我浅薄了,天下真心皆可贵,谁的真心不是真心呢。

  如此说来,他确实该与杜三郎君好好学上一学。”

  赵盈没再接话。

  这对薛闲亭而言终究是残忍的。

  杜知邑对她那点好感,都未必能谈得上喜欢,或许更多的不过是欣赏罢了。

  而薛闲亭,是实实在在的喜欢了她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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