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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 第237章 侠义莫轻风尘


有这么厉害?小爷这便要会一会他!

        话音在出口前被咽了回去,朱贺霖拉着苏晏转到廊柱后面,对魏统领下令道:“把所有侍卫都集中起来,不要单打独斗,以免中了贼人的妖术。另外派几个轻功与骑术好的侍卫突围出去,拿我的令牌去就近的京卫军红铺,调一支弓弩队与一支火器队过来。”

        苏晏见太子进退有据、调度得宜,短短几个月成长了许多,感到(老父亲般的)欣慰,补充道:“臣来此之前,也让人通知了沈柒,想必锦衣卫很快就会赶到。”

        朱贺霖撇了撇嘴角:“通知沈柒作甚,小爷自己就能搞定。”

        太子的成熟仿佛昙花一现,苏晏又感到了(老父亲般的)担忧,抓着他的胳膊说:“说的什么赌气话。大敌当前,援手自然是越多越好。”

        朱贺霖不高兴归不高兴,倒也没反驳苏晏的话。

        魏统领传完太子指令,转回来道:“那些血瞳刺客凶暴如兽,此地太过危险,不如卑职命人先护送太子殿下与苏大人离开,其余人等殿后掩护?”

        苏晏转头探出廊柱看了一眼,说:“来不及了。”

        红袍人轻飘飘地掠下墙头,在大雨中一步步迈近。雨水淋下来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屏障阻隔,甚至打不湿他身上的衣袍。

        苏晏与荆红追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也了解了一点武学理论,知道此为真气外放所致,这也说明对方内力浑厚,且操纵入微。

        红袍人越是逼近,身上的真气越盛,习武者如魏统领因为感应到境界上的压制而全身紧绷,而像苏晏这样的普通人,则是产生了一种身处深水般的压迫与窒息感。

        “拿下凶徒,保护太子!”魏统领大喝一声,带领着侍卫向红袍人冲去。

        红袍人几乎是漫不经心地挥舞袍袖,带动的真气便将围攻而来的侍卫击飞出去。他似乎完全没把这些侍卫看在眼里,一步一步地向廊柱后方的两人逼近。

        朱贺霖拾起之前落地的佩剑,将苏晏护在身后,厉声道:“七杀营与真空教狼狈为奸,犯君刺驾,荼毒百姓,必为国法所诛!”

        红袍人停下脚步,面具后的视线盯着他,开口道:“太子勇气过人,可堪一战。”

        朱贺霖一抖剑尖,就要向对方攻去,被苏晏死死拽住胳膊。“别去送死,想法子拖延点时间。”苏晏对他附耳道。

        红袍人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密语:“在等援兵?可惜,援兵到时,你们的尸体都冷了。”

        他从腰后缓缓抽出一对形状狰狞的断魂钩,擎在手上。寒意彻骨的杀气弥漫开来,朱贺霖脸色作变,将苏晏猛推到一旁,对豫王府的侍卫喝道:“带他走!”

        侍卫们围过来拉扯苏晏,苏晏抱着柱子不撒手,一副要与太子同生共死的架势,看得朱贺霖又感动又心痛。

        头领急声劝:“苏大人,你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早点脱险,也让小爷没有后顾之忧。”

        苏晏死命摇头:“侍卫力量薄弱,不能再分兵了,你们先护着小爷。小爷没事,我们才能脱险,小爷出事,我们谁也难逃一死!”

        “今夜你们谁也走不脱,全都得葬身此地,何必排个先后?”刃光划过,血花飞溅,营主震开一个个奋勇应战的侍卫,踏着满地尸体逼近。

        护驾的侍卫们要么被疯狂进攻的血瞳刺客缠住,要么几招之下就毙命于营主手中,人数越来越少。

        朱贺霖忍无可忍地挥剑迎击,也只堪堪抵挡了十几回合,剑刃便被对方的左钩锁住。

        眼见右钩当胸削来,朱贺霖绝望地闭眼。

        一道寒光自远处激射而来,竟比划破夜空的雷电更加迅猛、更加灿烂,带着无与伦比的精准与力度,撞击在营主的钩刃上,几乎使它脱手飞出。

        双钩被这流星似的一箭震开,朱贺霖死里逃生,当即抽回剑刃,回身后撤。

        营主虎口发麻,心知这是个劲敌,却想不出京城还潜藏着哪位高手,能有这等功力。他缘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了雨幕中立于屋檐斗角上、一身玄色曳撒的高大男子。

        “……豫王。”营主藏在面具下方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豫王行伍出身,武艺过人,这一点他早听浮音禀报过。可没有料到的是,这个“过人”,实在是过得有点多,也不知是浮音之前看走眼低估了,还是豫王有意藏锋不露。

        豫王见对方转头望着自己,隔着面具似乎也能感觉到那股诧异,哂笑一声,把手中的硬弓丢了,唤道:“槊!”

        旁边的侍卫立刻将马槊抛过去。

        豫王足尖一挑,将槊身握在手中,槊尖遥遥指向营主,做了个邀战的动作。

        营主如临大敌地将双钩横在胸前,周身真气浓烈到几乎要凝成实质。

        豫王脚下一蹬檐角,人与槊合而为一,如同从天际倒卷下来的一道黑色飞瀑,向他侵掠而去。

        *

        高朔抱着昏迷不醒的花魁,在雨夜中策马狂奔。

        他奉苏晏之命,带着两名锦衣卫密探,潜入咸安侯府寻找阮红蕉的下落,摸到了鹤先生所住的厢房。

        出于探子的谨慎,他没有立刻破门而入,而是先躲在屋顶,在瓦片间掏出一条缝隙,向下窥看。

        刚巧看见阮红蕉搂住鹤先生的脖颈,娇媚求欢的一幕,不由腹诽:听苏大人说得急切,什么性命之虞,还以为形势有多紧迫,却原来在这里偷情。

        一名探子做手势问:下去,挟了人就走?

        高朔以手势回道:情况未明,先观望。

        三人继续看,未料屋内情势陡转,男方举止温柔却暗藏杀机,女方曲意逢迎竟慨然赴死。

        高朔暗叫一声:不好!

        当即撞破屋顶,一刀将那条毒蛇削做两截。可惜蛇不比其他畜生,断了头依然能继续攻击,咬中了阮红蕉的脸。

        人命要紧,高朔不假思索地削掉了被毒蛇咬到的那块皮肉,希望能阻止蛇毒的进一步蔓延。

        另外两名侍卫则与鹤先生缠斗起来。

        鹤先生看着年轻,却身负上乘内功,高朔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打着打着,倒让他发现了古怪之处——

        原来这鹤先生空有一身内功,境界超绝,可是不通招式。

        几名锦衣卫探子虽然没有高明的内功,却是刀尖舔血的行家,一招一式皆是在生死关头磨砺出来的。

        一方仰仗内功,一方依靠招式,倒也打得短时分不出胜负。

        打斗声惊动侯府守卫,高朔见阮红蕉昏迷,担心她扛不住失血与蛇毒,忙招呼两个同伴殿后,自己带着人突出了重围。

        救走阮红蕉时,高朔见她哪怕不省人事也死死抱着一个匣子,猜测此物紧要,便连人带匣一同带走了。

        追兵被远远甩开,怀中女子的鲜血将他半身衣襟都染红了,高朔这下意识到——

        他削了人姑娘脸上一块皮肉,十有**把这国色天香的花魁给毁了容了!

        他一边纵马疾驰,一边低头看胸前糊满了血污的脸,心中说不出是遗憾、懊悔还是歉疚,很有一种煮鹤焚琴的罪恶感。

        “阮……姑娘?”高朔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又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颈侧脉搏,不由皱眉。

        脉搏细弱,再这样失血下去,恐怕到不了苏府,人就要咽气。

        ——这可不行,苏大人的命令是要将人安全地带回来,他得赶紧先给找个大夫。

        高朔想起了常来给沈大人治伤的外科大夫陈实毓,便调转马头,朝陈大夫的医庐去。

        刚巧昨日验尸误事的陈大夫为了躲避自家夫人的数落,借口夜深雨大回不了家,在医庐中躲清净。高朔敲门而入时,陈实毓刚刚睡下,见阮红蕉伤情严重,连忙给她止血。

        “多漂亮一姑娘,可惜了……”陈实毓感慨。

        高朔越发愧疚,讷讷道:“她被毒蛇咬了脸,我也是不得已。”

        “毒蛇?什么蛇,怎么不早说!”陈实毓瞪眼道,“你这一刀要不了她的命,蛇毒要命!”

        高朔只记得是条红底白环的蛇,但说不清什么品种,一急之下,又冒险返回侯府,把断成两截的蛇尸给找回来了。两名锦衣卫探子早已脱身,他却为了蛇尸挨了守卫的一支冷箭。

        他带着插在后背的箭回到医庐。陈实毓头疼地说:“一个伤患变成了两个……趴那,趴那别动,老夫这会儿没空处理你的箭伤。”

        高朔自觉没伤到要害,箭头这么插一会儿也无妨,疼可以忍。于是说道:“我不急,大夫你先紧着她。”

        陈实毓检查完蛇尸,说道:“这是人工培育的变种银环,毒性更甚原种。所幸这条蛇在咬人之前,已被取过两次毒液,体内毒囊余毒不多,你又出手得及时,否则老夫还真救不了这姑娘了。”

        高朔大是松口气,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能活下来就好。”

        陈实毓配了一副解毒丸,给昏迷的阮红蕉喂进去。

        高朔趴在隔壁病床上,看她几乎包扎成了白粽子的侧脸,看得出了神。

        “老夫包扎手法有问题?”陈实毓问。

        高朔魂不守舍地点头,忽然意识过来,连忙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有点感慨,一个青楼女子,在机巧之外,竟还有这等骨气与勇气,实在令天底下那些软骨头的男子汗颜。”

        陈实毓捋须呵呵笑道:“莫轻风尘,自古以来不乏侠妓,红拂、李娃之流皆如是。梁红玉甚至能披甲挂帅,实是巾帼不让须眉。”

        高朔若有所思地点头:“再美貌的女子,总有人老珠黄的一日,但襟怀与风骨,却是一辈子的光彩。”

        “就是这个理。”陈实毓道,“你看拙荆,有什么容貌可言?可老夫与之相守终身,正是因为始终记得初见之时,她拼着自己风寒未愈,也要下河去救落水的娃娃,那股子胆义之气,至今仍熠熠生辉。”

        高朔不再说话,继续趴着看阮红蕉昏迷的侧脸。以前听阮红蕉唱曲,觉得她生得美、声音好听,可貌美的姑娘多得是,当时看着赏心悦目,也颇有云雨一番的心思,回头却不见得多挂念。如今这般狼狈模样,怎么反倒更叫人上心了呢?

        高朔没想明白,就使劲想,就连陈实毓在他背上挖走了那枚箭头,也没顾得上吭一声。

        陈实毓调侃道:“又给老夫省了一碗曼陀罗汤。多几个这种病人,医庐的成本就能多降低几分。”

        高朔有些不好意思,问:“之前还有谁?”

        豫王殿下。老夫给他缝了七十二针,他一口麻醉汤没喝,边缝针边看着坐在旁边的苏大人,还能笑得出来。

        陈实毓答:“病患的私人信息,恕老夫不便透露。”

        高朔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更关心的是阮红蕉什么时候醒。

        陈实毓道:“血止住了,余毒也清得差不多,估摸睡上四五个时辰就会醒。不过,这张脸怕是无法恢复如初,被削的皮肉哪怕再长出来,也是凹凸不平的息肉与疤痕。”

        高朔沉默许久,说:“恐怕以后青楼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该何去何从……还望大夫尽力救治,挽回她的容貌。”

        陈实毓叹道:“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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