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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 第289章 大兄弟别坑我


“……已经五日了。”

        午门外,在凌晨将褪的夜色中等待了许久的朝臣们,刚刚从传旨內侍口中得到了“今日罢朝”的旨意,不少人叹着气散去,剩下的三五成群,交头接耳。

        “我听说,圣躬近来不安哪!郑大人与太医院汪院判交好,可曾有所听闻?”

        “太医院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大动静。皇上的确素有头疾,不过都这么多年了,偶尔发作发作,也不算什么大病吧。”

        “皇上御极十七年来,非大病痛从不罢朝,何曾见过这般怠政!”一名文官说到激动处,手里的笏板都颤抖起来,“莫不是我等之前集体上疏,惹得圣心不悦,故而连续罢朝数日,以示不满?”

        “有这可能。”

        “若说圣心不悦,可我等上疏请求易储的,皇上也从未责罚过呀。”

        “要这么说,那些力保太子的,皇上不也没责罚?这圣意究竟如何,谁能猜得透?”

        众臣纷纷摇头。

        有个官员犹豫了一下,道:“司礼监的蓝太监长年贴身服侍皇上,或许能从他那里打探出点什么来。”

        “谁去打探?范大人舌灿莲花,不如就您去试试?”

        “不成不成,我前阵子刚弹劾蓝喜收受贿赂来着,这下凑上去问,可不得热脸贴个冷屁股。”

        “要不就岑大人?我看您刚才激动的呀,笏板都快拗断了。”

        岑大人把笏板往袖里一塞,连连摆手:“切勿再提,污了我的耳。反正结交阉党之事,我不做,谁爱去谁去!”

        *

        “……光是从奉天门到禁门的这段路,来搭讪的大人就有七八位。奴婢可从没这么吃香过,简直一块会走路的香饽饽。”

        御书房内,蓝喜一边躬着身研墨,一边细声细气说道。

        景隆帝坐在宽大的圈椅上,怀中抱着二皇子朱贺昭,正握着他的小手,教他写大字。闻言轻哂一声:“香的是你?香的是朕的心思。”

        “对对,其实奴婢也清楚得很,断在宸心,哪里由得旁人窥探分毫,他们这是昏了头。”

        皇帝并不想再提那些朝臣,转了话风问:“你看看,这孩子的字如何?”

        蓝喜便去看宣纸,夸道:“二皇子殿下才三岁,这字儿啊,写得比寻常五六岁孩童还好,真是聪慧过人。”

        朱贺昭转头看蓝喜,奶声奶气道:“谢大伴夸奖。但我才刚开始练字,还得继续向父皇学习。”

        蓝喜笑成了一朵满是褶子的花:“二殿下敏而谦逊,实乃神童也。”

        皇帝放下笔,轻轻拍了拍朱贺昭的背:“练了快半个时辰也没喊累,可比你哥哥小时候好学多了。去吧,去洗个手,吃些点心。”

        朱贺昭滑下父皇的膝盖,殿内侍立的宫人便上前带他。走之前,他还没忘了给父皇行礼告退。

        蓝喜望着二皇子小小的身影,只觉稳重得不像个三岁幼童,不禁感慨:“二殿下不仅生得像皇爷,连言行举止间的韵味,也颇有几分相类。”

        皇帝颔首:“幸亏不像他娘。对了,卫昭妃还在永宁宫?”

        “回皇爷,在。”蓝喜禀道,“奴婢听慈宁宫那边说,前几日二殿下还在问太后,他母妃挨的罚结束了没有,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呢。”

        “哦?太后怎么答?”

        “太后说,‘阿婆会连同你母妃的份一起,好好照顾你’。事后便把那名在二殿下面前多嘴,透露卫昭妃消息的宫人给杖毙了。”

        皇帝起身,在旁边的铜盆里洗手,淡淡道:“有母后照顾昭儿,朕也挺放心的。她不想让其他妃子抚养,就随她的意,放在慈宁宫养罢。”

        “那……太后之前提过的,让二殿下早些入文华殿读书之事呢?”

        “昭儿早慧,提前几年开蒙也未尝不可。既然母后把老师也给他定好了,那就明年入殿。你去同焦、王二阁老知会一声,好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课程。”

        蓝喜领了旨,退出御书房。

        *

        “……听说了吗,二皇子明年就要入文华殿读书了,由焦阁老与王阁老担任老师。”

        “明年,这么早?”

        “是啊,寻常孩童六七岁开蒙,可二皇子天资聪颖,据说皇上还亲自教他写字。”

        “近来早朝次数越发疏了,由每日一朝,改为每旬三朝,有时接连数日不见皇上的面,听宫人们说是精力不济,多在东、西两苑颐养。”

        “皇上的头疾……”

        “焦阁老明日宴请我等……”

        “太后寿诞将至……”

        通政司内,担任参议的崔锦屏抱着一摞刚汇总来的奏本,从院中一众闲坐聊八卦的官员后面,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崔参议——”有人叫了一声。

        另一人打断道:“别管他。状元郎傲气得很,等闲看不上我等俗人。让他独自‘龙跃金鳞’可不好么?”

        众官皆嘻嘻而笑。

        崔锦屏没理会身后的嘲笑声,径自走入自己的廨舍,将奏本放在桌面。

        通政司负责汇总各部与各地呈递来的奏本,整理归类后,送交内阁;或是接到內侍的通知后,绕过内阁直呈御前。

        崔锦屏在这些奏本里翻来翻去,找到了一封给他的回信,夹在南京礼部送来的奏本中。

        他迫不及待地拆信阅览。

        信是苏晏亲手写的。

        从去年年末开始,崔锦屏就决定要投身这场越发白热化的政治斗争中。

        正如他曾经对苏晏表态过的——“我要什么独善其身!恨不得翻云弄雨呢。无风无浪,何显吾能?”

        自从他把太子写的祭文印到了邸报上,帮助苏晏打赢了坤宁宫大火引发的一场舆论战,崔锦屏就已经选择了要登上的那条船。

        这半年多来,面对朝堂上越来越大的易储呼声,崔锦屏看得很清楚,这并非什么“有德无德、立嫡立贤”之争,而是派系之争、利益之争。

        他选择太子,一方面是出于良禽择木的心态——只有选对了效忠的君主,将来才有蹑高位、展抱负的机会,而不是埋首章稿中做个文笔小官;另一方面则是信任于好友的品性与眼光,相信以苏晏与太子的交情,日后对方若是直上青云,必会提携他。

        所以他才冒着风险,将不断投身到易储队伍里的官员名单,私下提供给蓝喜,赌的就是景隆帝不会废太子。同时也将这件事写进了给苏晏的私信中,以期转到太子耳中。

        从苏晏的回信上看,他一番辛苦没有白费。

        苏晏替太子感谢了他的援助,还叮嘱他即使为太子发声,也不要太过高调,以免得罪两位阁老。

        可惜对这位热爱锋芒毕露的状元郎而言,不高调是绝对不可能的。

        尤其李乘风在第六次上辞呈后,终于辞职成功,卸任了内阁首辅、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与太子太师等职务,如愿拖着老病之躯“乞骸骨”还乡。至此内阁的五辅臣,只剩下了四个。

        没了李乘风这个暴脾气、老资历的首辅坐镇,杨亭被次辅焦阳、王千禾两人联手排挤,自顾不暇。

        杨亭虽有心支持太子,但无奈性子软和,别说诡计与手腕了,连对骂时的嗓门都没有对方大。

        谢时燕惯会和稀泥,内阁中拉架劝架全靠他,如今看着风头渐往焦、王这边倒,不说投靠,多多少少也开始拉偏架。

        崔锦屏看着那叫一个愁哇,觉得内阁如今就缺少他崔屏山这样才高八斗、杀伐决断的人物。

        于是他开始暗中奔走,不仅向杨亭自荐为心腹,还联络了御史楚丘等一干“正统派”,势必将“立嫡立长”的大旗高举到底,在朝堂上多次越级发言。

        如此高调,自然也引起了“易储派”的注意,导致焦阳一声吩咐,他就处处被上司穿小鞋,连在通政司的官署内都被同僚孤立了。

        崔锦屏咬牙苦撑,告诉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可是这个“将”,也未免“将”得太久了,从去年年底到了今年开春,又从开春到了立夏。

        眼看又要入秋,“大任”还没有降下来,而他的俸禄就快因为各种处罚被降到底了。

        他忍不住开始在私信中问苏晏:贤弟,你的眼光到底行不行?别坑了兄弟我啊!

        苏晏的回信四两拨千斤:亲爱哒,你要相信邪不胜正,光明一定会战胜黑暗。

        崔锦屏:贤弟!光明会不会战胜黑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快被人黑死了!他们还把我当年会试的考卷给扒了出来,拿放大镜照着找茬,想扣个舞弊帽子让我身败名裂。

        苏晏:哈尼!要相信自己的才华,扒考卷就扒考卷呗,你是真金不怕火炼,不像我。你看,我都不担心自己那张贻笑大方的卷子被扒出花来。

        崔锦屏:哭求贤弟,你和太子早点还朝吧,再不回来……愚兄怕是也要倒戈了。

        *

        钟山脚下的陵庐中,苏晏抖了抖崔锦屏的所写之信,好笑又无奈地叹口气。

        朱贺霖扯过来,一目十行地扫完,嗤道:“投机主义者。”

        “不要从我这里学点什么新词,就到处乱用啊。”苏晏说。

        朱贺霖反问:“难道不是么?我看这个崔锦屏未必是发自内心地支持小爷,不过是良禽择木而已。”

        苏晏笑了:“我的小爷嗳,这世上能真正不计回报地去支持、不遗余力地去关爱的,或许只有父母亲人或是爱人了。其他人与人之间,同僚也罢,朋友也罢,包括再相知的君臣也未必能掏心掏肺,其中会掺杂许多利益与考量。这是人之常情,不必过于苛责,能立场一致、互惠互利就足够好了。”

        朱贺霖眼珠一转,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盯着他:“那你呢?你对小爷掏心掏肺,又是出于什么关系?亲人,还是爱人?”

        苏晏噎住了,吭哧几下才找回面子:“我当你是爱人的儿子,要不你叫我一声叔叔?”

        朱贺霖当即脸色黑如锅底,气冲冲地把苏晏摁在席子上摩擦,还叫梨花也过来,一同施以泰山压顶的酷刑。

        “早晚有一日……有一日……”太子咬牙切齿,气喘吁吁,“叫你这张嘴只能说出小爷爱听的话!”

        苏晏哀哀求饶:“小爷别压我肚子,要吐了……梨花!别踩奶!”

        两人一猫闹到筋疲力尽。朱贺霖泄了气似的,瘫在了苏晏身上,声音小而沉闷:“就连身在朝堂的崔锦屏,都开始起了倒戈的念头,可见京城的形势对小爷已是多么不利。我何尝不想还朝!可是父皇……父皇究竟打算把我冷落到什么时候?他是不是真动了易储的心思?”

        苏晏总觉得皇爷不至于,但要他拿出具体的证据,证明“不至于”在哪儿,他又拿不出来。

        他再一次想起了那个锦囊,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太子这件事,要不要现在就拆开它。

        ——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出于直觉,他仍觉得时机未到。

        朱贺霖抹了一把脸,翻身起来,坐在苏晏身旁,勉强笑了笑:“小爷知道,又说丧气话了,不仅于事无补,还徒增烦恼。”

        苏晏心疼他承受了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心理压力,把头挪过去,枕在太子的小腿上,又把在他胸口踩来踩去的梨花高高举起,向太子摇摆它的粉色小肉爪:“要不再等等?小爷是去年冬至来南京的,等个一周年纪念日,我同小爷一起玩‘拆拆看’。”

        *

        他们没能等到冬至。

        中秋过后是太后的寿诞,百官祝寿、隆重非凡。

        太后寿诞过后,朝堂上酝酿与发酵了近一年的易储之争,终于凝结成一场巨大的风暴,铺天盖地席卷了奉天门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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