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深宫
十二月末的沈阳已十分寒冷,灰败的天空没有一丝生机,偶尔一只鸟瑟缩地飞过,庭院里的珍珠梅早落尽了叶兀自蔫着,而两株红豆杉却在寒风中昂扬着一片绿。
海兰珠立在窗前望着院中的红豆杉,发了一会子呆后,微微叹了口气。
服侍在旁的塔铃见状,忙上前搀住了海兰珠,关切道:“姑娘,眼瞅着要下雪了,这儿风大,回炕上歇着吧。”
海兰珠敛了敛眉,也就回炕上靠着软枕歪着了。
“塔铃呀,这大汗到底何时宣召我?”海兰珠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重复着已询问不下十遍的问题。
”姑娘,这奴婢,不不,塔,塔铃实在不知道啊!“
海兰珠见她咬舌脸红的样子,原本阴霾的心情顿时清朗不少,不禁咧嘴一笑。早就让她不要再自称奴婢了,可真正改过来却是任重道远啊。
这塔铃,生得细眉小嘴,清丽可爱,性子也好,虽只相处了几日,却已是很亲近的人了,总觉得前世有缘一般。海兰珠看着她的脸,倏忽想到了科尔沁草原上的阿勒云,爽朗可爱的笑容仿若就在眼前,也不知她现在可好,可有被自己牵连。
塔铃见海兰珠神游,也就大胆地盯着她脸,仔细地瞧,暗道那“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也就是如此吧。想她第一次来服侍姑娘时倒被吓了一跳,只因其衣着脏乱不堪,脸上手上尽是污渍,着实狼狈。
后来大姑姑才告诉她这是汗王猎狼时救回来的姑娘。不过她想不明白,这大汗为姑娘专拨了一处好院子还有她们几个奴才,可谓是上心。可这五六日过去了,大汗竟像忘记了姑娘一般,不闻不问。可是急着了出宫心切的姑娘,每日都要叨叨问上大汗宣召的事儿好几回。想到这儿,塔铃又是一番心酸,这一脚踏进了宫门,想要出去谈何容易,怕这一切不能如姑娘所愿了。
海兰珠回过神儿,却看见塔铃一脸戚色,不免疑惑,“塔铃,你这是怎么了?”
塔铃咬了咬唇,低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又抬起眼问到,“姑娘,这巍峨宫殿,处处繁华锦绣,姑娘不喜欢吗?”
海兰珠闻言一愣,转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笑道,“这金丝笼里的鹦鹉,不是谁都想做的。”
说着便又起身挽过塔铃同坐到炕上,塔铃知她亲切平易,不拿自己作奴才看,也就坐下了。
“塔铃,你,一直没有问过我是谁,你不想知道吗?”
“反正姑娘是好人,这就够了!”塔铃笑盈盈地说到,下一刻却是眼咕噜一转,“不过,我还真想知道姑娘姓甚名谁,打哪儿来的!可是天上掉下来的?”
海兰珠被她这番话给逗乐了,“还天上掉下来的?我倒说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喔,原来是这个出身啊。”塔铃装作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
“呵,我可是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摔不碎的响当当的一块大石头!”海兰珠晃着脑袋,一脸骄傲。
“姑娘,我倒知道水滴石穿,您别高兴过了头。”
塔铃见噎着了海兰珠,笑得一脸自得。
一转眼就到了戌时,天色晦暗,雪珠子簌簌落下,打在瓦上飒飒轻响。塔铃得了海兰珠的令已回屋睡下,而海兰珠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心里闷得难受,也是,习惯了紧张的生活,一下子无所事事那么多天倒真是无所适从,就像瘫了的陀螺,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海兰珠听雪声小了些,一咬牙便撑起身子钻出了温暖的被窝,快速穿好衣服后,随手拿了件大红斗篷披上了,又点了盏羊角宫灯,提着便轻声出了门。
外面早已是白茫茫一片,错落的宫殿银装素裹,远处稀稀疏疏地闪着灯火。海兰珠立在雪中,望着远处灯火,不禁神往,她身处异所,无人相伴,无处可去,有时候半夜醒来,心里总是惶恐害怕。
“前面是何人?”
背后一声低喝拉回了海兰珠的思绪,她暗道不妙,忐忑地回过了头。
对面是一个老人,身穿银狐氅,身形健武,精神矍铄,威严霸气,此刻正紧锁着浓眉若有所思地盯着海兰珠。
”我记得你。“声音不大,却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压迫感。
”你是那日山林中被狼王困住的女子,这几日军务繁忙,倒忘了这事。“
海兰珠讶然,听塔铃说她是被努尔哈赤所救,这老人随意出没于宫禁之中,举手投足间一股王者风范,又提到”军务繁忙“,难道……
终究是猜测,还是慎言为好。海兰珠礼貌性地一笑,说到,“我福大命大,得大汗所救。只是宫中规矩多,难见大汗道谢,敢问大人是……”海兰珠边说边抬起头,却发现对面的老人眼神悠远,似乎在想心事,并未听自己说话,海兰珠尴尬,堪堪停住了嘴。
“嗯。夜里凉,你早些回去吧。”那老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很疲惫,说了这一句话就负手往前走了。
海兰珠愣怔得看着远去的背影,本来她有八成把握对方是努尔哈赤,所以就准备把出宫的事儿挑明开来早做了结,却不想他就急急走了,期待化为泡影,心中难免失落。可转念一想,他到底记起她来了,若真是努尔哈赤,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宣召她吧。
可到时出了宫,她身无分文,又能去哪里呢?
得,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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