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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八十五章 打人就是要打脸


  台阶上,文臻喃喃自语:“槽多无口,槽多无口啊!”

  她冲屠绝扬了扬手:“首先,大护法,你既和我说规矩,我也和你讲讲规矩,你说我是外人?嗯?我在你遂峰一路上天梯,目前也进了当家之列,你说我是外人?那你们算什么?”

  屠绝窒住,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文臻飞快地又道:“我是堂堂正正报名交了投名状入了共济盟,入盟以来谨言慎行友爱帮众,并无任何不妥处,如今也是堂堂正正按照规矩上天梯。既然你们不是规矩人,我来和你们说规矩,帮规第三十二条,不可奸盗淫邪;帮规第四十八条,不可伤害帮众;帮规第五十一条,不可恃强凌弱,不知道诸位还记不记得,当然,如果帮规只是摆设,或者只是针对下层帮众的条文,那这话就当我没说。”

  她说完这段,成功地看见底下普通帮众的脸色难看起来,而屠绝的脸色显然更难看,张了张嘴,却依然没有说出话来。

  文臻却已经转向孙坛主,斩钉截铁地道:“不成!”

  孙坛主愣了一下,才想到她是回答他先前那句问话,可那句问话他本就是想羞辱文臻,根本没想过要答案,没想到她倒真答了。

  “三个原因。”文臻竖起三根指头,“第一,你掳走的人不是婢女,是我的朋友,虽不入共济盟的等级,但出身良好,家世清白,而你,说到底,一介匪徒而已。所以论屈尊,她屈尊;论不配,你不配。”

  不等脸色霍然变得铁青的孙坛主说话,她又笑:“我不是瞧不起土匪,我自己现在也是土匪,只是匪也要有匪德,干出欺男霸女这种行径,还摆出施恩的嘴脸,你脸这么大你妈知道吗?”

  “最后一点。”她手指点点孙坛主,“我们家的女子,不需要依附谁过活,也不稀罕什么地位荣华。别说你,便是皇子,不合心意,也敢和你说个不字。”

  孙坛主冷冷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乐意?”

  “当然知道。”文臻抱臂笑道,“她呢,对良人没啥要求。但是一呢,不能坏,二呢,不能傻;三呢……不能矮。”

  众人本来都认真听着,听见这句,齐齐噗一声。

  这句比前面无数句都毒辣,孙坛主脸色瞬间扭成青紫色一团。

  文臻这还没完,“可千万不要潜入她房中,她操起剪刀想剪那啥,拼命弯腰都够不着。”

  “……”

  一阵死寂后,是众人齐齐口水喷地的声音。

  毒。

  真毒。

  简直比一脚把孙坛主踢下去还狠。

  老孙以后要怎么活?

  文臻笑眯眯地看着孙坛主那张瞬间青灰色的脸。

  打人啊,就是要打脸。

  一个土匪头子敢在我面前装逼?知道区区在下以前对付的都是谁吗?

  “够了!”大护法屠绝终于觉得听不下去了,“扈三娘,你既然不肯退,那就继续吧,孙坛主已经胜了三当家,你呢?”

  凤翩翩默不作声过来,对文臻亮出双刀。

  亮刀之前,她深深看了文臻一眼,文臻刚才那番话,她听着其实很舒服,作为共济盟唯一的女当家,她经历三次上天梯,和一番极其艰苦卓绝的努力,才到了今天的位置,但饶是如此,平日和这些人共事时,依旧能感觉到对方居高临下的姿态,那种淡淡的蔑视和排斥。平日里那些迎来送往,诸般琐事,这些好武的汉子嫌烦不愿意理会,就都扔给了她,还美其名曰看重她锻炼她,这口鸟气,她在心里也憋了好久了。

  只是欣赏归欣赏,大局归大局,再欣赏,也是不能把共济盟高位一步步让出来的。

  她走过去的时候,她身边的屠绝冷然道:“这女子目前为止并未展露多少武功,但是手段百出,十分狡猾,擅用计,通人心,会使毒,甚至还有离奇难以解释的手法,你和她对战,不要看她,不要理她,不要和她说话,只管快打便是,她真力不足,你全力快打,她一定接不住,她也绝不敢和你硬碰硬相斗。”

  凤翩翩点点头,知道大护法一向眼光精准,默不作声过来,连招呼都没准备打,双刀上的细银链悠悠一荡,便要攻过来。

  文臻却在此时道:“对了三当家,慧娘当日还有礼物赠我,我如今便给了你,算作最后纪念吧。”

  说着手一摊,掌心里那朵水晶珠花。她微笑递过去。

  凤翩翩原本温和的目光一冷,“你以为我不知道那珠花里有机关吗!”双刀一挑,便要将珠花挑起。

  她害怕文臻借这珠花布毒散毒,又讨厌文臻竟然拿出这珠花刺激她,这一刀用尽全力,凌厉迅捷,风声如啸,刀光在日光下流转,闪亮的光斑一直炫到隔座的山头上,打上深白色的烙印。

  屠绝却在此刻大喝:“别管那个!”

  但已经太迟了。

  凤翩翩只觉得双刀明明碰到了珠花,刀下却忽然一空,那种真力全数奔涌然后落空的感觉非常难受,她只觉得五脏六腑和呼吸都在此刻猛然一滞,像流水被黑土淤堵,都梗在了胸口,动作顿时一停。

  而文臻递过珠花来时掩在珠花底下的拳头,就趁这一停的功夫,毒蛇一般捣了出去。

  那一拳并没有威势,也不带风声,却极快,那珠花刚在刀光下飘起,拳头就已经到了凤翩翩的颈侧。

  白生生的拳头秀气娇小,握得并不紧,还有一指指尖莫名其妙地翘着,姿态文雅里带几分阴险,凤翩翩大惊,反应却极快,猛力把头一偏,同时肩膀往上一顶,将这毒蛇般叼过来的拳头顶开。

  不管什么样的动作,小幅度动作总是最快的,而且凤翩翩很谨慎,她确定文臻直到出拳,掌心和手上都没有毒针之类的东西,不怕她突然拿个毒针扎自己,而且她另一只手和手上的刀也已经狂风一般甩了过来,能挡住一切暗袭。

  这反应不可谓不准确迅疾,对得住她久经百战当家身份,但是她忘记了她自己戴着耳环。

  女子爱美,凤翩翩也不例外,她耳朵上的耳环原本是一对菱形金耳环,此刻她把文臻拳头顶开,文臻本就微微翘起的指尖正掠过她耳环。

  下一瞬,凤翩翩自己大力顶起的肩头正撞上了自己晃动不休的耳环。

  她防着文臻,可不会防自己。

  随即她觉得肩头微微一痛,像被什么针扎了。

  这感觉太短,她并没有反应过来,手臂一抽双刀反荡回来,正要泼雪一般洒出去,忽然觉得脑中一昏。

  然后就看见文臻竟然停了手,对她甜蜜蜜笑着。

  而刀风未休,银光摇曳,那片动荡的风与光里,一片碎白的屑缓缓散落,似初雪覆了一阶。

  然而初夏将至何来雪?

  凤翩翩怔怔注视那碎纸屑,那本该是被她的刀绞碎的珠花,但现在……珠花呢?

  近千台阶上下,数百众雅雀无声,众人都用一种呆滞的神情,看着三当家几招之下,莫名其妙地倒了下去。

  而她倒下时似乎都没发觉自己倒了,眼睛里犹自明明白白写着三个令她无比困惑的字:“珠花呢!”

  别说她至昏都不明白,在场那几位当家级的高手,就没一个看明白的。

  谁都知道扈三娘真力不行,逼她硬碰硬绝对能赢,只要凤翩翩毫不停息攻下去,几招就能逼退扈三娘。

  但是就是那朵珠花分散了凤翩翩的注意力,逼她全力出手,然后落空反噬,不得不停了一停,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可是珠花是实物,为什么会让凤翩翩落空?

  众人盯着一地纸屑——那珠花是纸做的?

  怎么可能?

  刚才大家都瞧着,明明白白一朵水晶珠花,十分鲜**真,造型精美。

  纸做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不对。

  有眼尖的,看见那些纸屑上仿佛还有淡灰色的痕迹,像是笔画的痕迹。

  那……珠花是幅画?

  那就更不可能了啊!

  还有就算慢上一慢,凤翩翩的补救也十分迅猛谨慎,按说扈三娘根本没机会做手脚,三当家怎么就倒了?

  屠绝的脸色很冷。

  他看出那珠花是假的,虽然那以假乱真的手法让人惊叹,但是更让他不安的是,他都没看出来凤翩翩是怎么着道的!

  明明扈三娘没有任何手段落在凤翩翩身上!

  文臻弯起眼睛笑。

  论武功,她不如这些人。

  论手段,这些人不如她。

  想要给凤翩翩下毒什么的,她有一万种手段,只是她的毒针都毒性剧烈,而她并不想给共济盟当家们造成太大伤害。

  她只是算准了凤翩翩的反应,在她用肩头顶开自己拳头时,翘起的手指将凤翩翩的耳环一捏,捏成尖针状,同时指甲缝里的粉末也落在了耳环上。

  凤翩翩全神防备着她,哪里想得到她会顺手在自己耳环上做手脚呢。

  肩头全力顶出,自然会撞上那纯金的,颇有些重量的尖尖耳环的。

  之所以这么迂回,也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手段,一来营造神秘感和强大感,对之后的对战有好处;二来一旦对方明白了她擅长的手段,有了防备,她后头就更难了。

  至于那朵珠花,自然是她早就画好的,她没事便会画些画备用,珠花是易慧娘送的,易慧娘和凤翩翩情分不低,这时候掏出这朵假珠花,凤翩翩很容易会被挑起怒气全力出手。

  文臻拍拍手,跨过属于三当家的那一级台阶。

  而在上方百级之上,孙坛主铁青着脸色,对二当家司马离行了一礼,表示承让。

  司马离脸色也不好看,本来他不一定会输,但是方才,孙才这个家伙,像个疯狗一样,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打法,拼了身上多了好几条伤口,逼退他一步,险胜了一招。

  但他的怒气并没有全往孙才身上去。因为他很明白,孙才这样拼命,全部是被那个叫扈三娘的奸狡女子逼的。

  是她步步紧逼,孙才才不得不搏命上行,不得不总走在她前头。

  司马离皱眉俯视着已经越过凤翩翩往上走的文臻。

  底下鸦雀无声,到了这一步,什么赌局,什么脸面,什么追逐,都已经不再重要。

  眼看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一步步发生,众人此刻心中都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该不会最后,她真的能走到九百九十九吧?

  君莫晓转头,找到那个脸色发白的打脸帝,阴阴笑道:“先前不该和你打那个赌的……说不定,你们最后,就是要全部跪在台阶两边,接我家三娘呢!”

  那个家伙脸上慌乱的表情一闪而逝,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呸!”一声。

  “大当家是谁,你们还不知道呢!”

  “是哦,又玩这一招,神神秘秘的当家们。”君莫晓嗤笑一声,“管你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我们三娘拎出来你信不信?要么我们再来打个赌吧,就赌……哎你人呢?人呢!就这么跑了?你要不要脸啊你我呸!”

  ……

  二当家,是个从头到尾都十分符合江湖草莽风格的当家。

  这是文臻第一次看见他便得到的结论。

  这个当家身上没有带武器,只有两只拳头,拳头比寻常男人的要大许多,戴着黑色护腕,护腕上镶嵌着古铜钉子,护腕连着链子,另有五个皮套套住了半截手指,指面上也是一排铜钉,指甲粗而短,每根手指都几乎一样长短,一看就是手上功夫了得的。

  文臻啧啧一声,心想自己也用拳,人家也用拳,瞧人家那拳头那待遇。

  但她是不会给自己的拳头加那么多的花样的,这岂不是直接暴露了“我拳头很厉害”的信息?这不符合她阴险的作战气质。

  可以想见,被这样的拳头砸一下,身上一定会多无数个洞。

  共济盟的当家们,都不爱说话,或许觉得和她说多了赢面就少了,司马离瓮声瓮气地道:“扈三娘,好本事,看你也是用拳,可敢与我拳头到肉拼一场?”

  文臻笑眯眯:“不敢。”

  司马离:“……”

  “你的拳头,和我的拳头是一回事吗?”文臻举起自己白生生的拳头,“我拿什么和你拼呢?拿体积?拿装备,拿男与女天生的力量差,还是拿你在拳头上浸淫的已经比我年纪还大的年数?”

  此时日光正烈,照着双方的拳头,一个大如醋钵,筋骨结实,装备狰狞,力量暗藏,一个白雪柔嫩,比常人还小,光秃秃白生生,对比鲜明得让人不忍看。

  这拳头不举也罢了,这一举,司马离看着那还没他拳头一半大的拳头,脸一红,实在觉得丢不起这人。

  他看了屠绝一眼,大护法瞪了他一眼,虽没说话,但意思很清楚。

  脸面尊严什么的,没有共济盟百年基业重要,总不能这么随随便便让一个来历和目的还不清楚的女子,真就这么闯上九百九十九阶。

  司马离咳嗽一声,想了一想,伸手解下那护腕杀器,诚恳地道:“这样行不行?”

  文臻也诚恳地道:“二当家你的真力才是大杀器啊,我可不认为你需要这样的铜钉护腕来增加实力。”

  司马离被捧得很是舒泰,想了一想道:“那我让你……”

  “二当家!”屠绝喝道,“上天梯不论身份,不论手段,不论高低,一视同仁,既然敢闯到这里来挑战你,就该公平对决,否则就是不公!”

  司马离给这一喝,抓了抓头,对文臻笑了笑。

  文臻也笑。

  没上当也没关系。

  姑娘玩你们的法子多了是。

  屠绝还不罢休,又冷声道:“解下护腕做甚?你信不信她拳头上虽没花样,可身上的防御和攻击武器比你多十倍?你解下护腕,那她就得先除掉身上那些玩意儿!”

  文臻无辜地道:“屠大护法你说啥我听不懂,要么你们来搜身?”

  屠绝面无表情地道:“不会搜你的身。上天梯的规矩就是可不计手段,既如此,你这挤兑人的手段,也便收了……阿离,把护腕戴起来!”

  最后一声爆喝,惊得司马离立即捡起护腕戴了回去。

  文臻笑眯眯给屠绝挑了个大拇指。

  老家伙厉害。

  戴回护腕后,司马离看样子吸取了教训,直接道:“既然你挑战我,便是我先出拳!”随即一声大喝。

  那喝声并不如何响亮,却沉雄如擂重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头脑一昏。

  而此时更重的嗡鸣之声已起。

  一拳轰出。

  那拳头刚才还在他身侧,一眨眼便到了文臻面前,以至于风中发出噼啪一声如爆破音,而四周矮树都齐齐一颤,树梢尖端的树叶忽然离枝,在空中逆风抖了两抖,戛然破裂,破裂之后却不粉碎,也不坠落,而是整个凝固在空中,这让场景有点诡异,好像人物或者被空气冻住了般。

  但这不是冻住,这是高手才能形成的力场,在这样的力场中,他就是这个空间的缔造者,是这一级石阶的皇。在皇的领域,不允许退让,也不许人抵抗。

  一阵细碎的叮铃声响起,听得人心头凛然又心跳愈急,却是那拳头之上,铜钉和细铁链不断叮叮相撞,因为拳头太快,那些细碎之声便成了一声长“叮——”

  司马离的身体,猛地矮了一点,却是他脚下坚硬的石阶,瞬间被他压碎,然后靴子嵌了进去,整个人像被浇筑如石像。

  唯有拳头如流星,飒沓而来。

  与此同时,文臻脚下的石阶竟然也碎了,碎得十分齐整,生生将她靴子也陷入,整个卡在了石缝里,让她一时无法转身也无法拔出脚来。

  这是一个一身浑然如铁,硬功巅峰造极的强人。

  底下君莫晓等人终于变了脸色。

  这样的强人的拳头,便是燕绥也要小心,绝不是因病学武才一年多,虽然速度惊人却终究缺失十几年基础功的文臻能够抵抗的。

  更重要的是,这位二当家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绝不给文臻一丝机会,一开始就使出全力硬拳,快,且劲,从上到下封住了文臻所有退路,让她在狭窄的石阶之上,只能举拳硬挡。

  但是他那拳头,那岂是文臻的拳头能挡住的?那样的拳风,便是文臻的拳头溜滑,可以封挡引让,单只要被碰到油皮,就一定是骨断筋折。

  易人离的鞭子飞了起来,厉笑在摸刀,君莫晓已经踏上了一步。

  但一双手伸了过来,一只手压住了易人离的鞭尖,另一只手压住了君莫晓的肩。

  君莫晓回头,压低的声音禁不住的焦躁:“你这时候还拦我!你看看那个司马离,这回真是硬点子了!要么你就赶紧出手!”

  燕绥的目光在文臻身上扫了扫,着重在她肩头和手臂看了看,一抬手把易人离和君莫晓拍苍蝇一样拍走。

  多什么事呢。

  真是,对他家蛋糕儿的坏,实在太没信心了!

  那边君莫晓骂声忽然转了个方向:“……哎你怎么又挤上来了,哟你这回胆子大了,什么你这回又要赌了?我呸啊见风使舵不要脸!赌就赌谁怕谁!我家三娘绝不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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