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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知死,焉知生


  

她总是不顾现下的身体,只披一件外袍,走去门外。

在门槛边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我来的时候,总是呵斥她,祝她早日冻成个冰棍子。

我时常寻思着给她改善伙食,不过观中不准吃鸡鸭鱼肉等荤腥。是以,我不担心翼城被逮了去熬成香喷喷热乎乎、叫人垂涎的鸡汤。

日日散养着他,只要他不偷窥其他道姑就好。

我日日照着菜谱练习,已经掌握了八九分,熬个什么香菇泡菜汤、芹菜冬瓜汤还有萝卜白菜汤等等不在话下。

“确定,能喝?”她执着汤勺子,一下一下捞着那碗里的汤水,这汤可是我心灵手巧之处女作。

见她迟迟不肯下嘴,汤水怕是要凉了,急煞我。

青翠的菜叶皮薄水分满足,白嫩嫩的豆腐块甜甜糯糯,汤水浑青……

她赞了一番,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果然汤还是逃不过命运凉了。

“拿过去,要小厮热一番。”

她慢吞吞道。

我假装不知道岚月中毒的事,全靠偷听她跟师父的话。

偷听是个不错的本事。

“真人,连你们这里也没有治愈之法?”

“唉……”这浓浓的叹气声叫我心情愈加低落。“此毒解药本是存于我们观中。”

“这样的毒杀人于狠厉,多少人痴迷,多少人害怕。许多痴缠怨怼越来越容不得此毒解药的存在。故而,解药被盗被毁,已无影无踪。”

我鼻子酸酸的,仿佛吃了大半罐子的酸梅。

岚月:“据说这是蛊虫之毒,来自塞外夷族……”

“不错。外夷最赫赫有名的蛊虫有命蛊和情/蛊两种。这蛊虫何样,又是如何种下,其中方法有白样,难知难防。”

“将军便是中的命蛊,生不得生,死不得死。随着时间流逝,将军身上的痛苦便会越来越重。”

“以往中蛊之人,多半是……多半是难忍而自尽……也有人过劳而遭蛊虫反噬毙命……”

良久听岚月叹道:“左右皆是一个死。”

她倒是有着超乎常人的平静,面对将要疼死还是怎么死,觉得无所谓。到底是看惯了战场中的血博厮杀,死也就是刀起刀落一命呜呼的事。

她打了个喷嚏,轻咳了几声。“门透风了,小妖帮忙关紧些。”

听她这么说,果真受凉了,不禁心疼一阵,给她把门关紧了些,又细心偷听着。

这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不若拜个佛求菩萨保佑。沁灵对此说道:“哪有道姑去拜佛的。”

我想想也是,不若去拜拜太上老君,求他赐下解药救命。

沁灵说,妙极。

之前我问师父,凭我的灵根,此番修道以后会不会出息。

她十分慈爱得摸着我的头颅,对我讲道,每个修道之人都会有出息。我似懂非懂。

她说,出息这种事,不要认为别人认为你出息了你就真的出息了,若自己过得脱离本心,便辜负了在世一场。

师父她得道已久,却依旧未位列仙班,对此她解释道她吃不惯那里的饭菜。

仙人大都是已是辟谷之身,哪来饭菜来给仙挑剔。对此她罚了我去书阁抄书,在家父亲嫌我话多,在这师父也不喜欢我唠里唠叨。

做一个讨喜的妖很难。

书阁中有书记载,太上老君是修成仙的道士,炼成的神奇丹药数不胜数,很受赏识。此仙身高九尺,两道垂肩的虚眉,胡子托地,手握一把拂尘,受众仙爱戴。

父亲很想我能得道成仙。我表示尽力而为。我有时做梦就梦到自己位列了仙班,长眉长须,一把拂尘在手,受众仙倾慕,可把我活活吓醒。

月初道观开放几日,那几日人满为患,大多是来问道解惑。我见到过几个丫头,神色凄悲,言道看破红尘,

有个丫头抹着眼泪,哭诉道:“道姑给我剃头吧,我也要做道姑了。”

我解释说:“做道姑不要剃头的,你不知道吗……”感叹现在的孩子叫人无奈至极。

“想剃头的话可以去当尼姑。”我提醒她。

她摇摇头,哭喊着要赖在这了,看破红尘无所安心……

后来还是师父厉声喝道:“心不净难成大器,修道之人忌情忌色,不净恐入邪道!”

“对!你不干净,快走吧!”我附和师父。

师父:……

这几日准我们道姑入尘普及道理。

普着普着,我发觉我们这一干道姑,属我一个普不出什么来,我也自我怀疑起来这么些个月我学了些什么。

我看见一庙中塞满了人,大都是妙龄信女。这么受信徒欢迎,想必求愿很灵验。

果不其然,一信女跟她同行的信女道:“昨儿来求了姻缘签,今日便在桥头遇上了俏公子。”

实在妙极。

我翻墙,不,这次我从大门进了庙中。见门上牌匾上刻什么老庙,整个牌匾一半都被冒出墙头的树干树叶挡了。

想必这庙有些年头了,堪得上一个老字。

庙内檀香渐浓,如溪泉流进人的心里,许多烦愁皆化作心安。我拿着红色刻着芍药花纹的檀木牌。

“姑娘,信佛信缘,终会得愿的。”那卖木牌的老伯笑嘻嘻说。

我不大识得多少诗词长章,沾了沾湿墨,填下。

“平安,山河无恙。”

我叹服自己的才华。

“今朝竟有道姑来求姻缘,实在是奇事一桩。”

突然听见身后有男人说什么道姑,我心里疑惑,我怎么被看出来是道姑的。我拍脑一激灵,忘记换衣服了……

怪不得那么多女娃娃奇怪得看我。

滑了个大稽。

我转头望去,那个男子竟让我十分惊讶和欢愉。

竟是席瑜那厮。淡蓝色的云纹锦衣华袍,束发的鎏金银冠,手握着长箫。

席瑜看清我,瞪大了双眼,惊了好一会儿。

“小…小裳姑娘……”他怜惜般看我,“你何时去做了道姑…做了道姑怕不能……”

他低头望着那把萧若有所思,看起来十分不满。

我赶紧向他解释清楚,我做道姑做一段日子就不做了,没什么打紧的。

“奇事一桩……”他摸了摸搓了搓我的头发发出感慨。席瑜瞧了瞧我手中的木牌。

“平安?你在为谁求一个平安呢。”

我看他看的出神,回了思绪同他说起来:“我一个朋友,她将要死了。”

说到此,我面上不免暗淡起来。他忽转了笑脸,也皱上了眉头。

“她被歹人种了命蛊。听说是无药可救了,死路一条……”

他身一颤,长箫轻轻在手中敲了敲,吞吞吐吐道。

“命蛊和情/蛊,称二绝蛊。命蛊夺人性命,情/蛊控人情思。被下蛊的无论是人是妖,皆逃不过凄惨的宿命……”

我听他这一席话,更是感到命运无常、后路迷茫。“是啊……没有解药可以救她。”

席瑜有些躲闪着我的目光,背着我暗自想事。

“并非无药可解。”他竟这么这么说,师父都说解药失传了。

我一脸期待看着他,他转身平静温和得对我继续说道。

“十几年前,解药还未失传时。有一个官子为救自己的妻子,舍弃了爵位和财富换来了解药。后来他的妻子还未吃下解药便自尽了。那个官子寿终正寝之后,那份解药和药方也随着他的葬品一同入了土。”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我问他是不是这解药和药方还是能到那人的墓冢找出来。

他点头,应当如此。

我回去把这事同师父说了一番,岚月果然命不该绝,她有救了。

师父表示她也知道此故事,但是那个官子是个古今不能冒犯之人,若是盗了他的墓,不知后患为何。

岚月放下药碗,漫不经心地同我说:“不过一命,等我下一世还来寻你,再续前缘,实在不必多加…”

她忒不惜命,中毒之事竟拿来当玩笑一般。

我打断她,忍住打歪她的头的冲动,骂骂咧咧道:“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这可由不得你!”

她窗台上的花蔫了几朵,我记得自己日日给它浇水来着。

她半坐在床上,松松垮垮的白衫也看起来沧桑无力,细颈留了几点药滴,领间露出了白皙肌肤。

静默了几刻,她看着我有些悲伤之感。

“有些感情,就是中了这般的毒,无药可解了,中了就中了,还能怎么样呢……”

“下辈子的话,我要做一个男子。在乡下种几亩田。再早些遇见你,顺便把你娶了。一辈子安稳平庸,却也幸福。”

她低头又暗自想了想。

“这种日子貌似不错。我竟没有早些想到。”

“唉,难怪说人将死,会想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岚月伸出手来按着额头,对自己的想法不置可否却惊到了自己。

我也实在疑惑起来,一个将军濒死之际竟想种田了,莫不是她悟到了什么。江湖中有的恶煞,经历大事之后悟到生死之理,金盆洗手回家种田了。

“求不得,求不得……”

“竟然想体验一下他说的安稳一生。”

我看她渐渐魔怔起来,此毒何时发作起来摸不准。我这次发现她并不是在看着我,眼里空洞,望着一团团空气陷进沉思。

我怕她明天起早真去种田了,她下定决心出来做什么事没有人拦得住她。是以,我让人把方圆百里的锄头都藏了起来。

“不知死,焉知生。”

我也怕她,在将死之际,突然看破红尘悟得什么道理,又想去做道姑或者尼姑了。

是以,我将方圆百里的道姑和尼姑都赶走了。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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