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月圆无缺 魂梦归兮
只从眼前一飘而过的白鹭,倒成了这沉郁青天上一打生机色彩。明明是躁动不安的湖波浪卷,我见一群鱼儿却游得舒心畅快。
鱼儿给我做的鱼饼,圆扁厚实,味道甜咸适中。不过我没嚼几口便失了兴趣,因为其中滋味不能像往日般给我引来欢畅心情。
想来是鱼饼的问题。
我质疑鱼儿的手艺,甩开手中之饼,冷了眉眯上猫眼。质问她是否偷减了做饼的面料。她耐住气愤,握紧了拳头跟我解释道。
“姐姐,你最近食欲不佳,吃什么都是食若无味……”
“想来你有要紧的心事吧。”
想想也是。我长到如今,碰到过的烦心琐事,加在一起都比不过如今短短一年多所历过的事来得糟心。
我应该要信一信所谓的,黄历、运途……
现下我十分想念四哥,他孤单上路,毛皮鲜艳亮丽招人注目,怕要凶多吉少。是以,我整天担忧以致食若无味、寝不安眠。
给他弄笔泪洒洒写下书信,又不知要寄到何处,只能是置在墙头一角,任其泛黄了纸张模糊了字迹。
百川之国,纳千万异客和无归之魂。近日,月圆无缺,万兽安宁,是魂梦还乡的时候。
厌食不久,父亲带来四哥的书信。
兴奋难耐,不过三哥却是比我还热情,欲吞了那信笺一般,我倒是比他有出息,明白信张白纸不能吃。
书信开头道:问父亲安好,二姐安好,三哥安好,鱼儿姑娘安好......我细盯着字眼,望看到个子裳安好。
他问了全府上下安好之后,终于见到:裳妹安好,吃多无益。看到自己的名字,舒了口气。
全篇语句通顺,行文流畅,诗意饱满。不过我没看懂。听三哥他们而言,便是四哥不到两个月就找到了亲人!
可叹可叹。
四哥这只狐狸可非寻常灵狐,原来四哥子玉竟是当今狐王的孙子,此孙子丢了后狐王悲痛悔恨至今。
如今他的孙子失而复得,常年不治之症有了些改善。我捡起惊掉到地上的大牙,四哥摇身一变竟有了如此顶呱呱的身份。
我回他书信,贺他此般欣喜之事。歪头一想,想到他们狐族盛产名杨四方的“指头酥”,我垂涎已久,却终不得入狐族吃享一番。
我沾湿了笔头,提及此指头酥,望他寄几个,最好寄几箱回来。我暗道妙极。
不日我终得到四哥给我之信,我想着不看其他文辞藻句,打算扣出指头酥三字来。哪想到,此信果真只三个字。
“想得美!”
我:......
愿望落了空,长辈们说的天下无白来之食,十分准确。
混混沌沌已将这一年过了大半,我除了长了点肉之外,还欠了些债。我打算约庙中仆卦精妙的和尚给我算一算……
不过父亲几日来最常叮嘱我们的便是,少出门少惹事。我就罢了,父亲特意嘱咐三哥门外妖前定要谨言慎行,莫叫其他有心的妖来做文章。
威名在外的我对此不解,少出门我可以试着委屈些自己,少惹事端这怕也不是我自己能做主,忒为难我。莫不是与珺潋同妖皇的谈判有关。
此谈判已结束了半月,我不知他俩谈了些何判了些何。
不过珺潋见万妖之首的妖皇能忍下手来,不掏出个锁妖绳捕了这妖皇,珺潋实属忍得辛苦。据说此谈判不出所料不欢而散。
只是谈判之前妖皇还有那么一丝想求和的意思,不过人族皇帝野心愈加膨胀,叫嚣着开战。两族之关系犹如将断不断的弦丝。
这下好了,两族皇帝隔空指着对方鼻子骂娘,不开战决不罢休。
珺潋惹了妖皇大怒,我佩服他。想来他按耐不住手痒痒,欲大胆捕了妖皇,才叫妖皇羞愤。珺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父亲此番战战兢兢,难不成珺潋又说了我们一家什么坏话。咱镇国府一脉,皆是良善之辈,非宵小之徒可以污蔑!
妖族的呼啸,人族的马蹄,如旧日里的残霞,如一剑惊鸿,伴的不是缠绵享乐之音。号角声鸣,歃血呼喝声响……
“咱们百川之国,独善其身就好,独善其身就好……”鱼儿抚着胸脯,每每听闻战报皆要惊慌感叹,比如妖族失了哪座城池,哪些视死如归的好儿郎铁马裹尸。
此境况之下,百川说书行业兴起了说如今的两族之战,说书人自己不是那打马上阵的将军,却讲得头头是道身临其境。佩服他们。
我听他们拍板说道:“咱们妖族祸端四起,战火纷飞,苦了落难的妖族百姓们!”
“百川啊离受难之日不远了……”
“上次说,珺潋不顾主将安危,趁天未谢幕遮眼,率兵击杀已溃逃之妖兵。”
……
除了接到四哥来信,三哥也日日处在忧虑之中。我们身在名贵家族,此时感受不到战火之焦热滚烫,是因时刻被家族保护着。
我们还会被保护多久呢,在父亲眉目中这倒像是个数着指头倒数就可之题。
三哥之叹息沉长。
“我们百川也是妖族一部分。母亲受难,那有孩子不疼呢。”他站在门槛那处,眉梢被日落霞光打磨得棱角分明,衣摆拖在地上沾了灰屑。
“若不除此祸患,我们不久便要成了亡族亡国之徒……”
“三哥,你之意是……”
三哥之悲伤也烫得我心柔软如要被捏碎一般,说疼又酸涩,咽不下。
日子还是要过的,虽不比天上神仙日日无欲舒坦,但能吃是福,吃得下吃得饱便万事有所期遇。
执着四哥之书信,打算同三哥分享。气喘吁吁入了他院子中,便注意到了奇怪兮兮的两抹身影。
我便使了自己的偷窥大法。
两坨身影竟是两只狐狸,他们会面后,拍了拍手掌,两只狐狸身娇小却壮实。此番可能在对什么暗语。
一只红狐道:“皇孙交代的事,办妥了?”他俩望四方无妖。
另一只黑白相间的狐狸点点头,小声应道:“想来这府中之妖皆难逃一死,给皇孙报了仇我们可是大功一件。”
他们腻腻歪歪互相咬着耳根子,我从中听到出一二,是这两个宵小之徒欲要加害我们,大惊之余,也想着原来我错怪了珺潋那厮,罪过罪过。
我欲要再细听,把他们的主谋听出来。哪知他们狐狸耳朵尖锐不是盖的,我再没听到第三句便被他们一阵妖风,连皮带肉拖了出来。
我欲开口求饶,再不济抱其狐狸腿大哭。此二狐竟是心狠手辣比得过翼城,我还未从地上爬起来求饶,红狐穷凶恶极欲要掀翻我天灵盖。
我抵挡不住其雄浑妖力,他爪子尖利可怖,眦起牙来,朝我击了几招。
魂魄便如同撕裂了般,痛倒是痛,痛到极致便是无感的麻木,我怕是已入了黄泉大道,孟婆慈祥脸庞犹在眼前……
我揉清了眼睛,不料细细一看,孟婆竟长得跟我三哥一模一样。是三哥看破了阳世去当了孟婆,还是孟婆巧合般同三哥撞脸了。
“孟婆,汤多加些肉块,我不要葱蒜。可以配两小菜吗。”
我想着孟婆要是烦我必会将我赶回阳间。
孟婆三哥转头问前头一白衣胡子老头。
“她……恢复不了了?”
白衣胡子摇摇头,坐着写了些什么,又道:“此药可止痛,但不能制根本。一日一副,不可多饮。”
听到饮什么,我喉头一紧,砸吧砸巴嘴。
三哥之大掌抚上我发顶,目露心疼,袖摆子飘飘然。听他道。
“那两只狐狸非死即残,肠子莫怕,他们再也不会来伤害你了。”
白衣胡子置下笔墨,听此言,对三哥说:“想必子裳姑娘只是一条主魂上丢下来的半魂,虽有贵命相保,但终有不稳。所以她一直以来有些傻气。”
“如今此历了裂魂之伤,有命在实是奇迹。”
“不过魂识不清,已是定然不可改之事……”
我听不出三哥话中之意,什么狐狸,什么伤害。我抚开他的手,欲等来入口之汤,想想他怕不知道我想喝,于是跟他说:“我渴了。”
我想着自己也没讲得罪他的话,三哥出手抱紧了我,耳旁听见他似咬碎了牙发出的狠声:“狐狸!”
家里的妖皆如看傻子一般看我,尤其父亲,痛心之余,不忘掐着我脸肉道一番:“虽傻但还是我儿!”
我咬了口他的指头,报复他说我傻,他吃痛却不忍责我。
“你说咱们小姐忒惨了些,这才芳华年纪。”我听到外头几个小厮交谈,声音洪亮清楚。
“我可是没见过傻子是个什么样的。”娇滴滴的女声。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听到猪肉,心涌动一番。不过细细一想,他们是把我比做猪肉。羞愤难当。
不知为何,他们制着我不让我出门,虽日日有餐可食,却味如嚼蜡。三哥道:“良药苦口。”听信了他的言语乖乖含勺饮下。
将要把喉咙吐出来之际,三哥将一块冰糖塞到我嘴中。嘴中便只有甜腻,甜腻了便只知道欢喜。
本来我房中有盆娇艳鸢尾,它蔫败之后便被小厮扔了,我好像记得自己还种了些,但忘记了在哪。
天青日白,虽大而无际,却已被纳在镂空镶花的木窗子上。
我盯着这木窗子良久,分不出镶的假花同真花的区别。同是娇艳美丽,为何要叫假花。
三哥每每来陪我之时,我总能吃到不少糖块,跟他说他干脆就别走了。他弯眉眼含着柔蜜。
可今日他却对我说他要搬家。我有些惊,他说:“是我们要搬家。你和我,我们要入新家去。”
细想了想,管他新家不新家,想必少不了糖块吃。我便嬉笑着答应了。
是不是我答应得太爽快不矜持,惹他低眉垂目,犹有烦恼。
嘴中的糖块已化得差不多了,不知三哥何时要给我下一块,他脸颊白中透亮,一如糖块般。
此糖块又叹息着。
“心果真难测……”
“我们对他那么好,他却借狐王之威陷害我们,如今百川之中已无我们容身之处。”
“难为了父亲。伤心劳力。”
见他伤心至此,不就吃了他几块糖,忒小气。不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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