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满园的荼蘼色白花洁,更兼有难以比拟的幽香。这本来是很好的景色,但伏心臣却无心欣赏。
白寻璧跟在伏心臣身边,只说:“你怎么赏花还一脸忧伤的?”
“我没……”伏心臣摇摇头。他的心事不方便讲明白,便随口瞎编说:“我只是想到‘开到荼靡花事了’。你刚刚不也说了吗?代表盛春的桃花都已经开完了,现在是荼蘼。等荼蘼开完了,春天也就过了。于是,就有些伤春了。”
“你还伤春悲秋呢?”白寻璧笑了,“没想到你这么文艺啊!”
伏心臣嘟哝:“我好歹是个写手,算是半个文艺青年!”
白寻璧点点头:“不错。”说着,白寻璧又仰头看了看天空,只说:“不过啊,除了‘开到荼靡花事了’,还有这样的句子:‘莫怨风光损桃李,荼蘼芍药又芳菲’。尽管桃花开完了,还有荼蘼,荼蘼开完了,还有芍药。一年四季的花是开不完的,你不用做那么多感叹。”
伏心臣笑了:“听你这话,你也挺文艺青年的!”
“是啊!我们都是文艺青年,十分般配,不如早点结婚!”白寻璧的眉毛是淡青色的,轻轻上挑,显得有些轻佻起来。
伏心臣没想到白寻璧又提起结婚的事,一下怔住了:“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白寻璧则问道:“为什么不能提?因为这儿是无名寺、怕被岳住持听见吗?”
伏心臣咽了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寻璧笑了:“我看你和岳住持是不是……”
“别胡说!”伏心臣下意识地这样回答,但这样紧张的神色更出卖了他。
白寻璧看着伏心臣心虚的姿态,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倒有些意外:“真的吗?我也是随口一问……”
伏心臣这时候特别尴尬,只说:“我和岳住持不熟。”
白寻璧却还想继续问下去。毕竟,这个岳住持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无名市里人人称道的谪仙人,大家都把他说得像是神仙托生的一般,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而普罗大众总是对神秘的人物充满好奇心的,白寻璧也不例外。
白寻璧原本觉得岳紫狩是离自己很远的大人物,但一听到伏心臣和他有瓜葛,便忍不住好奇心大炽。
这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能说是“人之常情”。
而伏心臣就是怕这样的“人之常情”,才一直不乐意告诉人他和岳紫狩的关系——更何况,他现在和岳紫狩已经没什么“关系”可言了。
眼看着白寻璧张开嘴了要继续提问,伏心臣唯恐招架不住,便立即反客为主。伏心臣抢先一步问道:“对了,你跟空梅打听的那个叫灵真的师兄是什么人?”
白寻璧正准备张开的嘴巴忽然闭上了。
伏心臣则笑盈盈:“怎么?难道就是你中意的那个僧人?”
“不是。”白寻璧否认了。
他否认得很干脆,这让伏心臣十分意外。伏心臣原本以为白寻璧和自己一样羞于承认事实,但仔细打量,却见白寻璧看起来十分坦荡,一点儿都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伏心臣好奇:“那你打听这个人做什么?”
白寻璧便说:“你告诉我岳住持的事情,我就告诉你!”
“那还是算了。”伏心臣摆摆手。
白寻璧扬起一个笑:“所以你和岳住持果然有问题?”
伏心臣噎住了,只不言语了。
二人闲话了一阵子,又见空梅提着两个袋子走了过来。
伏心臣和白寻璧都有些好奇地往袋子张望。空梅笑着说:“这是岳住持给客人准备的礼物。”
说着,空梅给了白寻璧和伏心臣一人一个袋子。
白寻璧打开袋子,见里面放着一个陶瓷小瓮。白寻璧一边打量着一边笑着说:“这可真是托了小伏的福啊。我来无名寺这么多次了,还是第一次收到礼物。”
伏心臣被他一番打趣,有些说不出话来,便转而跟空梅问道:“这是什么?”
空梅指着伏心臣手中的小瓮,说:“这是住持亲酿的荼蘼酒。”
伏心臣一怔。
白寻璧也很意外,笑道:“这真是多谢了。”
“不必谢。”空梅对白寻璧说,“你那瓮是外头买的松子酒。住持的荼蘼酒是单独给伏施主的。”
“……”白寻璧一下也说不出话来,但看着空梅这么心直口快,只觉得十分有趣,笑着说,“那还是要多谢住持,也要多谢小沙弥。松子酒很好。我很高兴。”
空梅似乎也不觉得自己有失言,也笑着点点头:“是啊、是啊,荼蘼酒我没喝过,但这个松子酒我尝过,是很好喝的。”空梅看岳紫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亲手酿的酒也不一定有外面买的好喝。
白寻璧说:“岳住持确实太费心了。”说着,白寻璧顿了顿,笑道,“不如我们去给岳住持道个谢吧?”
“啊?”伏心臣讶异地看着白寻璧。
白寻璧又一本正经地说:“岳住持给我们送了这么好的礼物,我们去亲自给他道个谢,也是理所应当的呀。”
伏心臣竟也无法反驳。
空梅却摇晃着小脑袋说:“那真是不巧。住持没空儿!”
听着空梅这么说,伏心臣竟有些失落了。
白寻璧却好奇地说:“刚刚你不是邀我们去见岳住持吗?怎么一转眼就没空儿了?”
“就是一转眼就没空儿了。”空梅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故意摆出高傲的谱儿,看着倒有几分可爱,“我们住持是贵人,自然是很忙的。刚才有空,现在就不一定了。”
“那可真是不巧了。”白寻璧笑道,“那只好改日再来道谢了。”
“不送!”空梅答。
白寻璧便和伏心臣一起离开了。伏心臣提着那荼蘼酒,手里只觉沉甸甸的。白寻璧伸出手来:“要不要我给你拿?”
“不用了……”伏心臣下意识地将荼蘼酒拢在手里,“我自己拿着就好。”
白寻璧“哧”的一笑:“你可护着它,跟个宝贝似的。怕我跟你抢?”
伏心臣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寻璧笑道:“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倒是这个岳住持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伏心臣倒是疑惑。
“一开始说要见你,你不见他。现在你要见他,他又不见你。”白寻璧道,“原来活神仙也会玩‘欲擒故纵’这一套的吗?”
伏心臣一下也无言以对,闷闷半晌,才说:“我和岳住持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白寻璧笑了:“是吗?我怎么不信?”
伏心臣没好气,闷了半天,又憋出一句:“而且我看,他大约是真忙吧。不是什么‘欲擒故纵’。”
白寻璧还是那一句:“是吗?我怎么不信?”
伏心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默然上了白寻璧的车。在车上,白寻璧又说:“我喜欢了一个和尚,他不肯为我还俗……”
听到白寻璧冷不防提起这个,伏心臣十分意外,又生出叹惋之心:“这可太可惜了。”
白寻璧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这个不一样,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
伏心臣噎住了。
白寻璧瞧了一眼伏心臣的脸色,便说:“好,我不问了。你自己也是成年人,知道把握好就是了。”
伏心臣沉静了半天,却问白寻璧:“如果你的心上人不是和尚,而是一个……为非作歹的……”
“为非作歹?”白寻璧觉得好笑,“为什么非做什么歹?”
“比如,杀人——”伏心臣随口说了“杀人犯”三个字,心里却一沉:我怎么拿杀人犯做比较?岳住持就是再黑,也不可能杀人吧?
伏心臣心里忐忑,便又补充说:“我只是举个例子——如果他是一个杀人犯,你还会爱他吗?”
白寻璧答:“爱啊。”
语气轻快又自如。
仿佛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伏心臣喉咙一下被堵住了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他杀了人,我甚至会帮他毁尸灭迹。”白寻璧那藏在金丝眼镜背后的眼睛闪动着细碎的光芒,“这么说有点儿可怕,但纯粹而热烈的爱情就是这么回事。”
听到一想斯文冷静的白寻璧说出这样的话——还是用这么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出来,伏心臣感到十分震惊,甚至有些悚然。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了。
白寻璧眨了眨眼,看着前路,一边转动着手中的方向盘,一边说:“我吓到你了?”
“还好……”伏心臣摇摇头,“毕竟,这只是一个假设。”
“是啊。就是个假设。我爱的那个人肯定不会干犯法事的,我很了解他……”白寻璧说,“而你的岳住持嘛,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自然也不可能是杀人犯。”说到岳住持的时候,白寻璧还俏皮地眨眨眼。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伏心臣没好气地说。
白寻璧将伏心臣送了回家。伏心臣一路恍恍惚惚的,说实话,白寻璧的答案让他感到震惊。他一直以为白寻璧是和他比较相近的人,却没想到白寻璧是个能果断又冷静地为情人毁尸灭迹的家伙——虽然说只是一个假设。
换做是伏心臣……
伏心臣的心猛地漏了一拍:换做是我……如果岳住持杀人了,我会怎么做?
伏心臣的心咚咚跳。
他的手心微微沁出汗来,装着酒瓮的袋子变得越发沉重,袋子的带子在伏心臣冒汗的手心上勒出了两条红痕。
进了屋子里,伏心臣将袋子放下,神色晦暗不定,双眼定定地看着那个小瓷瓮。呆坐了半晌,他才伸出手来,打开了小瓮。然而,并没有预期的荼蘼芬芳溢出。从瓮口飘出来的是一股子野生松籽的甜香。
伏心臣愣了愣,发现瓮里面放的是松子酒。
“松子酒?”伏心臣怔忡半晌,“难道是弄错了?”
伏心臣记得空梅说过了,给伏心臣的是荼蘼酒,给白寻璧的才是松子酒。
现在伏心臣拿到的是松子酒,很可能是小沙弥做事粗心搞错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想到荼蘼酒是岳紫狩亲自酿的、特意送给自己的,现在却给了白寻璧,伏心臣心内就一阵纠结。
伏心臣咬了咬下唇,拿起手机,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联系白寻璧换回荼蘼酒。
可是,如果他这么紧张地找白寻璧要回荼蘼酒,不就显得……显得自己很在意岳住持酿的酒一样嘛?
伏心臣握着手机,心中正七上八下的时候,放在手心的手机却颤动起来了。
他接起了电话。
“伏施主,是您吗?”
——电话那头传来清亮的少年声音,正是空梅。
“空梅?”伏心臣讶异,“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空梅说:“我好像弄错了……您是不是拿到松子酒了?”
“是的……”伏心臣回答。
空梅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啊,我搞错了,拿了两瓮松子酒。所以我想着,应该是您和您那位朋友都拿了松子酒了。”
得知原来荼蘼酒并没有送到白寻璧那儿,伏心臣竟莫名地有些安心。
“那我把荼蘼酒给您送过来。”空梅继续说道。
“就为了这个,劳烦你跑大老远……”伏心臣摇摇头,“还是不必了。松子酒也很好。”
空梅却说:“不是的,您一定要尝尝岳住持给您酿的荼蘼酒。”
“你说是……给我酿的?”伏心臣惊讶极了。
“我……我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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