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进宫去
柏灵扶着床头的木栏站了起来。
“要现在去院子里走走吗?”柏奕问道,“外面有点晒啊。”
“好久没晒太阳了……”柏灵低声道,“晒晒吧。”
柏灵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茫然,又有点阴沉,她的目光失焦地望着前方,两颊苍白,微微陷落,眼睛因此看起来更大了。
她每一步都走都很慢,裙子下的两只脚像是灌了铅一样不大抬得起来,只能勉勉强强往外走,柏奕跟在身后,随时提防着她会跌倒。
夏天真的来了。
柏灵站在日头底下,太阳晒在脸上,是热的,是疼的。
“昨天好像有什么人来过。”柏灵望向门口,忽然说道。
“可能只是太医院里的夜巡队吧,”柏奕答道,他想起昨夜自己也听到的声响,“如果真的来了什么人,他们会和我说的。”
“……但我好像听到了世子的声音。”柏灵低声道,过了一会儿,她又轻声改口,“太子。”
柏奕有些意外,他走下阶梯,去向昨夜守夜的学徒们确认。
一开始大家都说不知道,直到柏奕直接说出“太子”的身份来,几人才支支吾吾道,昨天深夜太子殿下确实是来过,但因为实在太晚了,所以他在门外转了转,亲自问了问情况就走了。
临走前,他甚至叮嘱了一遍学徒,不要把这件事禀告进去,他会再来的。
而且,据学徒们讲,这并不是太子第一次来了,但他白天没有时间,有时间的时候又总是到了深夜,所以之前几次也一直没有进来。
柏奕有些诧异——那阵响动他自己也听见了,但他根本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更不要说是听出其中说话的噪杂声里有陈翊琮。
柏灵听柏奕转述了这些,只是点了点头。
尽管没有亲眼见到如今的朝廷气象,但她能够想象到外面的情形。
她能感到郑密在谈及国事的时候,那种由衷的欢欣鼓舞,这个随着建熙帝一道年迈昏聩的王朝,在新帝登基之后,又忽然焕发出新的活力。
等在他们面前的事情太多了,停留和回顾都成了一种奢侈。
“这个荷包是哪里来的?”柏奕指了指柏灵系在手腕上的墨绿色荷包,“以前好像没有见你戴过?”
柏灵抬手,荷包垂落在空中轻轻打着回旋,“……好看吗?”
“挺好看的。”
柏灵慢慢收回了手,又将荷包握在了手中,她没有回答柏奕的问题,只是又陷入了先前的沉默。
柏奕明显感到柏灵附近的气压又低了一些。
墨绿色的荷包被她收在了袖子里,她则垂眸望着自己的脚尖,喉咙几次动了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柏奕多少明白了过来,他似乎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再去外面走走吗?”
柏灵摇了摇头。
说着,她又迈着和之前一样慢的步子往屋里走——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屋子里有一股非常明显的血和酒精的气味,之前一直躺在屋里,所以没有觉察。
“柏师傅!”一个学徒就在这个时候冲了进来,“皇后娘娘来了,说是要来探望你们的。”
他说着便跑到了柏奕的跟前,“人刚过北门,和郑大人遇上了这会儿在说话呢,估计一会儿就到咱们这儿了。”
柏奕轻轻应了一声“哦”,他回头去看柏灵——柏灵已经回屋又在床上躺平了。
……
甄氏在了院子之后,第一件事也一样是走一套消毒的流程。
学徒们有些战战兢兢地说着每一项要求的细则,之前他们遇到的官员里,最大的也就是京兆尹这样的地方官了,正经八百的王侯世子,也就只有和柏奕年纪相近的曾久岩。
如今皇后纡尊降贵来到这里,如果她也像昨天郑密一样摆架子,学徒们大概就没有什么勇气再拦了。
不过好在,甄氏没有半点为难他们的意思,二十认认真真按照叮咛的步骤走完了全部的流程。
等来到病房的时候,柏奕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甄氏看了看房间里躺卧的柏灵,问了问她的近况,听到柏奕说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近期养伤嗜睡之后,甄氏温柔地点了点头,然后踏进了房中。
“娘娘,”柏奕试图拦了拦,“我妹妹还没醒……能不能……”
“可能会有些比当下的休息更重要的事,”甄氏回答,“还是让柏司药自己判断?”
柏奕不好再阻拦。
尽管这么说了,但甄氏还是停下了继续向前的脚步。
“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带你进宫的。”她朝着床榻上的柏灵温声说道,“本宫昨天去看望了黄公公,答应他接你进宫一趟,他想见见你。”
装睡的柏灵果然睁开了眼睛。
“继续休息当然也是可以的,”甄氏轻声道,“但黄公公老了,从鸩狱出来以后情形一直不大妙……能等多少时间,不好说。”
柏灵皱紧了眉头,一手掩住了眼睛。
……
不一会儿,柏灵已经坐在了甄氏的马车上,虽然换了一身甄氏给她带来的新衣,看起来依旧憔悴得不得了。
甄氏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伸手轻轻抱住了柏灵,低声说了几句真切的安慰,就像养心殿的那天夜里一样。
柏灵有些意外,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甄氏的关切,过了很久,才慢慢向着甄氏的肩膀那边靠了几寸,动作僵硬。
这让甄氏忍不住叹了一声。
在进宫之后,她们的代步工具从马车变成了轿辇。
柏灵沉默地跟从在甄氏的后面,不时有太监匆匆赶来,与甄氏低语一番,而她也总是在片刻的思索过后,给出一些简短的回应。
她望着不远处的皇后,觉得这种温柔笃定,似乎也有些似曾相识。
想到先前郑密提到启泰帝自从登基之后就没怎么再露过面——那么宫中的担子,大概有许多都落在了眼前皇后的肩上吧。
甄氏看起来明明有与自己相似的憔悴和疲惫,但是目光里却一直带着在这里十分少见的坚定。
陈翊琮很少提到他的母亲,但仅在这片刻的相处中,柏灵多少明白了少年身上带着几分莽撞的勇气源自何处。
轿辇拐过幽深的宫道,最终停在了一处小院前,袁振已经侯在了那里。
从袁振的表情上,柏灵立刻读懂了一件事。
今天,她来这里,是见黄崇德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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