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国公府
“小姐,你醒啦?”
丫头春兰听闻账内嘤咛一声,便在账外轻声问道。
沈清婉从昏迷中清醒以来,沈老夫人便吩咐她在院中好生将养,不必请安。
平日无事,只有教习嬷嬷与几个丫头婆子陪着学习礼节与熟悉府中。
在自己的和铃轩闷了多日,今日便是沈清婉病愈以来第一次去给沈老夫人请安。
春兰替沈清婉挑了身浅红色绣折枝腊梅襦裙并暖和的雪狐绒马甲袄,另一个丫头夏竹则为她梳了个精致的双螺髻,再配上精巧的玉梅花簪子,乌发间宛如点点梅花绽放于初雪之上。
沈老夫人遣来照顾沈清婉的冯嬷嬷端来牙色云纹归雁斗篷,替她系好又递了个套着织金绣吉祥云纹绸缎套的手炉过去,道:“今日又冷了一分,八小姐身子才好,可要暖和着。”
沈清婉微笑着接过手炉:“多谢嬷嬷。”
“八小姐客气了。”冯嬷嬷笑得和蔼,心里却有着思量。
八小姐从前哪有这样的好脾气。
和铃轩这几日为着八小姐养伤闭门不进不出,外头的只当还是从前那个八小姐。
虽说沈夫人日日都来,冯嬷嬷也和沈老夫人说了八小姐性情变化。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礼估摸着人人都在,只怕要大吃一惊了。
千鹤居就在定国公府长房所处北苑之内,春兰跟着沈清婉身后,由冯嬷嬷领着,出了和铃轩,穿过小花园,不出几步便到了。
还未进去,里头的欢声笑语已阵阵传来。
沈清婉一晃神,心中知道那都是自己的亲人,竟有些怯怯起来。
冯嬷嬷似乎看出沈清婉的踌躇,轻扶她一把,便替她揭起厚厚的锦缎帘,扬声道:“老夫人,八小姐到了。”
沈清婉边把手炉递给春兰,边迈进屋内,顿时一阵温香暖意拂面而来。
屋内众人渐渐安静,纷纷向门外看来。沈清婉亦是不动声色悄悄瞥了一眼屋内众人。
上首坐着自然是沈老夫人,身边围着两个衣着鲜亮的小姑娘,几房夫人皆在边上圈椅坐着,姨娘们则站在身后,再有便是各房小姐各自坐了锦杌。
于沈清婉而言,这些人自是“从未见过”,只在嬷嬷丫头口中听过。虽不知谁是谁,也能猜得些许。
只这一瞥,沈清婉已知自己来迟,料是府中女眷都已到了。
沈清婉忙解开斗篷递给冯嬷嬷,正要上前给沈老夫人行礼,就见一抹亮丽的身影闪到自己身前,娇声道:“妹妹怎来得这样晚?”
这娇人儿便是沈言珏的薛姨娘所出的庶女沈清宜,沈清婉虽不识得这张娇艳动人的脸,只这张扬的打扮性子,对上平日丫头嬷嬷的话,猜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沈清婉似未听见一般,只双手交叠身前,敛衽直直跪下行大礼道:“婉儿见过祖母,婉儿大病初愈,特来向祖母请安,疏忽了几日,还望祖母勿怪。”
这一跪倒是惊了一片人。
国公府的小辈们平日与老夫人亲近,日日来见礼也不过屈膝问安,无大节庆也不曾下跪请安。
今日自然没有人想到准备跪垫,沈清婉却眼都不曾眨,便生生跪在了地上。
只这礼是朝着沈老夫人,也便无人敢上前去扶。
沈老夫人也是一愣,忙道:“你这孩子是做什么,身子还弱着,快快起来。”
“谢祖母。”恭谦有礼,娴静持重。
冯嬷嬷赶紧上前扶起了沈清婉。
沈清婉声音清脆悦耳,虽有一丝稚嫩却无胆怯之意,更遑论从前的骄气了。
行礼的姿势形态亦是无一可挑剔之处,起身后站姿端庄清雅,大家闺秀之气溢于言表。
沈老夫人虽早已听过冯嬷嬷的回话,此刻眼中依旧闪过一丝惊喜与讶异,不禁暗暗点头,指着身边的妇人与小姐,对沈清婉和颜悦色道:“好孩子,这是你二婶,三婶,和诸位姐妹。”
沈清婉闻言便侧身要向众夫人行礼,沈三太太忙起身扶了不让她跪下去。
沈清婉只得行了浅浅一礼,“见过二婶、三婶、各位姐妹。”
“哎哟八小姐,咱们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呢。”沈三太太是个开朗不拘的性子,此刻便是接过话头。
沈二太太则是眼底闪过一丝意外,转眼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罢了。
这些细细碎碎,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沈清婉的眼里
这边人人都对沈清婉点头夸赞,那边被晾着的沈清宜却不高兴了。
不接自己的话也罢了,众人竟都一反常态与沈清婉好说话起来。
沈清宜便抿抿嘴不悦道:“我和你说话呢。”
沈清婉仿佛此时才看到她一般,抬头细细打量一番。
沈清宜的长相在在座的几位小姐中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再加上一身鹅黄底绣百蝶绕花苏缎短襦配玉色海棠缠枝马面裙,头上一支嫩粉色桃花簪,耳边两颗晶亮的玲珑水晶耳坠,白净的面庞,尖尖的下巴,灵动的眉眼,连沈清婉都不禁感叹一句真乃美人也。
可也正是这长相可人的姐姐,在自己养病这几日,满府地传道自己追男人追进湖里这样的话。
连自己院子都未曾出的沈清婉都能听到这样的传言,可想而知外头物议沸腾到何种地步。
沈清婉知来者不善,听罢质问,却只福身道:“不知是哪位姐姐,婉儿见过。”
“这是你家薛姨娘的女儿,你六姐呢。”
不知是谁接的一句,沈清婉心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便恭敬道:“庶姐安好。”
这句庶姐安好却让沈清宜一股无名火蹭地升了起来。
从前沈清婉便仗着自己长房嫡女的身份与皇后娘娘的喜爱,追着五皇子跑也无人敢说。
沈老夫人看不惯,沈清婉也不愿意与管束她的老夫人多说话。
沈清宜则不同,她既羡慕沈清婉的出身与宠爱,又看不惯她的作风,自己只是庶女,攀不上天家,便在沈老夫人面前讨好卖乖。
沈老夫人年岁长了,乐得见自己儿孙绕膝,说说笑笑。
都说近水楼台,于长辈儿孙之间亦是如此。
一来二去,这庶女还比嫡女更得沈老夫人宠爱一些。
往常沈清宜便用这般法子,在沈老夫人面前激沈清婉,而沈清婉性子骄纵,自然顶回去。
沈清宜再娇娇弱弱一番,沈老夫人自然更不喜沈清婉了。
如今亦是,沈清宜抢在沈清婉行礼前问她怎么来的这样晚,照以前的性子,沈清婉定是顾不上行礼便顶嘴回去了。
这样一来,既坐实沈清婉不敬长辈,请安迟来还不知错,又是一进门便与庶姐拌嘴。
如此吵闹没有规矩,沈老夫人自然不喜。
可不曾想沈清婉并未理会她,这也罢了,竟礼节分毫不差,倒是晾着自己在一边傻傻站着,显得无礼不堪。
沈清宜不愿就这般轻轻放过,定了定神,言语中还带了一丝关怀道:“我问你呢,你可是身子还未好全,怎么来得这样晚?”
本想此番沈清婉总会找个借口推诿了,没想到她只低头轻声回道:“是妹妹贪睡,起晚了。”
这副温顺的样子,当真是把沈清宜噎得不清,那些想好的奚落到嘴边,一字也出不来了。
沈夫人听得这话心下一阵意外,而上座的沈老夫人却略略皱起了眉头。
沈清宜在沈老夫人的心中向来伶俐贴心的,今日在沈老夫人眼中却是变成咄咄逼人起来。
再看看沈清婉低头识错的样子,愈发觉得怎么样都是嫡女,哪有被庶女这样逼问的道理。
沈老夫人便开口道:“婉儿莫站着了,来祖母这儿,给祖母瞧瞧。”
沈清婉闻言绕过沈清宜径直朝沈老夫人走去。
沈老夫人身边的钱嬷嬷使了个眼色,丫头便奉上一杯热腾腾的蜜茶于沈老夫人罗汉床的小几之上,撤掉原本沈清宜已放凉的茶。
沈清婉对着另一边的五小姐沈清宝福了福身子,沈清宝亦是回礼,便坐在沈老夫人身边。
见沈清婉这副一气呵成神态自若的样子,沈清宜气得暗暗绞了帕子,沉着脸坐到了一旁。
沈老夫人似是完全没见沈清宜的脸色般,自顾自与沈清婉说话:“婉儿今日可舒心了?天这样冷起来,你身子还没好全,要多多休息,少走动才是。”
沈老夫人许是无心许是有意,可这话落进沈清宜耳头,宛如一记巴掌般。
方才自己还质问沈清婉怎地来晚了,这会儿老夫人便要她多休息少走动。
再看沈清婉,依旧是谦逊低头回话:“多谢祖母疼爱,婉儿自觉已是好多了。”
沈老夫人听罢更是满意,满面慈祥:“虽觉好了,也是要多注意养的,女子最怕寒症……”
话至此,沈老夫人却是默默停了话头。
沈夫人听得这话也不免失落起来,一屋子的人也竟登时默默。
毕竟小小的女孩儿在那冰寒入骨的湖水中泡得不省人事,难说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沈清婉见状,略一思索便微微靠上去撒娇道:“祖母,听冯嬷嬷说再一月便是您寿辰,婉儿不知送些什么,不如您偏心偏心婉儿,悄悄告诉婉儿您喜欢什么吧。”
沈清婉声音似轻,仿佛真是悄悄问般,可屋里众人静默,这声又是大家都听见了。
众人纷纷为这小孩儿耍赖似的语气忍俊不禁起来,沈三太太更是发笑道:“八小姐真真是小孩子心性,既是送老太太,自然要自己心意才好,可不许这么赖皮的。”
沈清婉闻言也作势害羞低头来,沈老夫人见状佯怒轻斥沈三太太道:“猴儿!吓着我孙女儿仔细你的皮!”
沈三太太听得沈老夫人假嗔,便讨好求饶起来,一时气氛热闹,人人有说有笑。
而除却沈清宜黑着张脸,还有一人眼神也深沉起来,嘴角的笑意亦是意味深长,便是沈清宜的姨娘,薛姨娘。
沈清婉虽颔首羞涩,眼神却是明亮,薛姨娘这丝笑意并未躲了过去,也默默记在了心底。
众人说笑间,沈清婉在沈老夫人边耳语:“祖母,您给我细细数数吧,这家中女眷孙女还未认全呢。”
沈老夫人轻拍沈清婉的手背点点头,指认道:“你母亲、二婶、三婶已是见过。这边是你五姐宝儿,乃柳姨娘所出;六姐宜儿你也见过了,薛姨娘所出。你大姐已嫁人,待到回门你自能认到。”
沈清婉便起身一一见过。
“老二家的,你三姐安儿,已定了人家,就等着年后呀……”沈老夫人接着细数,说起二房嫡女沈清安的婚事,亦是开怀起来。
众人也都跟着捂嘴偷笑,唯有沈清安深深把头埋着,双颊红得几乎滴血。
“还有你七姐,刘姨娘所出。老三家的寅儿是你二姐,去岁刚嫁出去,再就是你四姐寒儿,等你三姐的婚事了了,也就是她了。”沈老夫人数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孙女们,实是乐得合不拢嘴。
“你九妹宓儿,梅姨娘所出。”沈老夫人数完所有女眷,沈清婉也是一一见过。
“你的六个兄弟们都已不小,不宜入后院,待到阖家相聚时,总是会见到的。”沈老夫人示意沈清婉起身,并道:“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都早些回去吧。天冷更要好好养着,莫要累着了。”
闻言众人起身各自回院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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