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用膳
<p>谢宁晚上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她发现身上有点印子。脖子上，肩膀上，胸口，往下还有。</p>
<p>这当然不是虫子蚊子给叮出来的。</p>
<p>谢宁脸有点发烫，她转头看，站在浴桶边正替她梳头发的青荷处惊不变，视如不见的问：“才人，水烫不烫？要不要再添点凉水？”</p>
<p>“不用了。”既然身边的人见怪不怪，那也就坦然自若了。</p>
<p>青荷还从旁边拿出一个小瓶子来，打开来给她闻：“才人您闻闻这个香味？要不要加一点在水里？”</p>
<p>瓶子里盛的应该是香露，闻到了茉莉花香味，很浓，很香。</p>
<p>“这个哪里来的？”谢宁十分意外。</p>
<p>她进宫以来这两年也长了不少见识。香露这种东西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茉莉花在北方不怎么多栽，听说现在用的茉莉香粉、香露之类的东西都是打从江南运来的，以前街上卖的茉莉香粉就比桂花、丁香粉什么的贵好些，更何况香露呢。这么一小瓶估计就不便宜。</p>
<p>“齐尚宫给的。”</p>
<p>“她还给了这个？”谢宁今天精神确实不大好，有点心不在焉，只知道齐尚宫给了布料。</p>
<p>“给了呢，还有一瓶梅花香露。”</p>
<p>“先不用了。”</p>
<p>谢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用，茉莉花香其实她挺喜欢的。但是一用上，再有人来就可以闻得到香味了。</p>
<p>这些好处，这些改变，都是因为她“被睡”了才带来的，谢宁总觉得心里有道坎过不去，太难为情了。</p>
<p>青荷不知道哪句话说错，她很快转了话题：“外头下雨了呢。”</p>
<p>谢宁探头看，果然下雨了。她还把手伸出去接了一把雨水，雨不算大，但是青荷如临大敌赶紧把她扶进屋，又去把窗户关上。</p>
<p>“不要关死，留点缝透气。”</p>
<p>青荷应了一声，关窗子的时候留了大概一掌宽的缝，想了想又关上点，只留了二指宽。</p>
<p>下雨关着窗子的话屋里确实闷了些，但青荷更怕才人吹了冷风着凉。</p>
<p>第二天雨小了些，不过还没有停，院子里有一口缸，下面养着鱼，上面还有睡莲。莲花开了一朵，莲叶只有巴掌大，油亮亮的，绿的特别浓。</p>
<p>谢宁站在那儿看缸里的鱼，鱼很小，最大的也只有小指头那么长，在莲叶边上游来游去。细雨一滴滴落在缸里，莲叶中间微凹，象一只一只绿色的小碟子，雨珠就在上面滚来滚去。</p>
<p>吹在脸上的风也是潮潮的，偶尔夹杂着雨丝。</p>
<p>青荷劝她：“才人，咱们进屋吧，别着了凉。”</p>
<p>“好。”</p>
<p>说了个好字，但谢宁还是想在院子里多待待。下雨天屋里又闷又暗，萦香阁的房子老了，老房子平时还好，下雨的时候总觉得屋里有股不新鲜的气味。 既然待在屋里又暗又闷，她当然想在院子里转转了。</p>
<p>青荷替她撑的伞是把半旧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山水与柳树已经褪了色。伞用的次数并不多，是硬生生搁旧的。</p>
<p>“才人，中午想用点儿什么？现在打发青梅去说一声吧？”</p>
<p>“已经快中午了？”都没发现呢，她抬头看了一眼。</p>
<p>天当然还是阴沉的，雨丝在不断飘落。</p>
<p>晴天的时候还好，一到阴雨天气，就容易让人失去明确的时间概念。尤其冬天的时候，为了怕漏进风，窗纸糊的特别厚特别严实，有时候还会糊两层，会把外面的光挡住一大半，一进屋就象进入了夜晚。这还是晴天的时候，要是阴天，那从早到晚都得点灯照明了。</p>
<p>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其他季节还能象这样在院子里转转，冬天可不行。</p>
<p>“中午就吃热汤面吧，热烫烫的。”这样阴凉的雨天有点让人打不起精神来，谢宁所以感觉舌头更需要一点刺激来提神：“跟膳房的人说，汤要热热的，辣酱、醋和胡椒都可以多放些。”</p>
<p>青荷犹豫了一下。</p>
<p>宫里头不单是宫女太监们要吃的清淡，谢宁她们这些人也不例外。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这样没滋没味的饭食，但是不得不这样做。那些刺激性的食物不但大多会有气味，对爱惜容貌女子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p>
<p>不过青荷的话在喉咙里停了那么一下，最后又咽了回去。</p>
<p>青梅得了吩咐，也撑起一把伞往膳房去了。</p>
<p>萦香阁到膳房的路并不算远，萦香阁和膳房差不多都在偏西北角的位置上。</p>
<p>青梅还没进院门，原来蹲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已经看见她了，蹭的一下跳起身来，满脸堆笑迎上前。</p>
<p>“青梅姐姐。”</p>
<p>“姐姐是来给谢才人传膳的吧？”</p>
<p>“姐姐快坐。”</p>
<p>青梅这两天已经见到了不少一夜间陡然改变的嘴脸，不然非让这两个小太监吓一跳不可。</p>
<p>“谢才人今儿想吃点什么？我师傅说，今天有不错的鲜鱼，一斤上下，肉最嫩了。”</p>
<p>另一个小太监不甘示弱：“我师父从昨儿起就挑核桃，一个一个的把皮儿去了，碾碎了淘出汁子来做了蒸核桃酪，才人肯定喜欢吃这个，又香又不腻。”</p>
<p>青梅让他俩说的无所适从。</p>
<p>幸好这会儿有个中年太监从屋里出来，喝斥了他们俩一声，又笑着让青梅进屋：“青梅姑娘，谢才人今儿想用点儿什么？”</p>
<p>青梅记起来时青荷的嘱咐，不能这时候觉得才人得势就对别人甩脸子耍威风，万一给才人招了祸，那她俩这样的宫女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p>
<p>青梅象以前一样挺客气的说：“黄公公好，我们才人说今天中午想吃点热热的汤面，酸辣味儿的，辣椒醋都多搁点。”</p>
<p>黄公公点头应着：“今天下雨，这天气怪阴冷的，是该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暖暖。除了面，还要点儿什么小菜？”</p>
<p>“这个才人没说，黄公公看着给做吧。”</p>
<p>黄公公笑着说：“好好好，我一定吩咐他们用心做。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青梅姑娘先回去吧，面和菜一得了我就让人给送过去，省得青梅姑娘再跑一趟了。”</p>
<p>这说的也有理，今天下雨，她一个人也没法儿又打伞又提食盒。</p>
<p>青梅向黄公公屈膝施礼：“那就有劳黄公公费心了。”</p>
<p>“应该的应该的，青梅姑娘不用这样客气。”</p>
<p>出了膳房青梅又撑起伞，雨比刚才更紧了，她怕雨水打湿裙子，就把裙子的一角拎起来，捡路上没有多少积水的地方走。</p>
<p>快到萦香阁院门口，青梅快走两步把伞收了顺势甩了两下先放在门边，掸了掸沾了雨珠的肩膀。一回头她就看见院子里廊下站着人。</p>
<p>都是陌生的人。</p>
<p>青梅有些心慌，看看前又看看后，正好青荷端着茶盘从屋里出来。</p>
<p>青梅赶紧叫了一声姐姐。</p>
<p>青荷站在廊下朝她招了一下手，青梅快步走了过去。</p>
<p>“青荷姐姐，这……”</p>
<p>青荷把她拉到屋角，小声说：“皇上来了。”</p>
<p>青梅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p>
<p>“跟才人在屋里说话呢，你要机灵点。”</p>
<p>青荷不指望青梅能做出什么功劳，只要不乱说不惹祸就行了。</p>
<p>看青荷镇定自若的样子，青梅有些惶恐的扯住她的袖子，象是这样做她就有了主心骨一样：“我都听姐姐的。”</p>
<p>青荷问：“膳叫过了？”</p>
<p>青梅赶紧说：“黄公公说做得了就送来。”</p>
<p>青荷表面上镇定，其实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皇上来的很突然，就那么几个人跟着，都进了院子了青荷才看见。皇上进了屋之后，她赶紧把前天齐尚宫拿来的好茶叶找出来，精心的砌了茶端进去。</p>
<p>进屋的时候，站在门边的白公公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里直发慌。上茶的时候觉得自己话也说不利索了，手直抖。</p>
<p>还好没有出错。</p>
<p>屋里头比外头要暗一些，窗子支起了半扇。借着这半扇窗隙，外头天光透进来，照在小小的茶桌上。半旧的瓷盏里，茶烟袅袅浮升。</p>
<p>皇帝轻声说：“你这里倒清静。”</p>
<p>这话没有说错，萦香阁如果非要找个优点的话，就是清静。挺大一个院子只有她住在这里，就算把宫女太监都算上也只有六个人。细雨把沿墙那几竿竹子洗的越发翠绿，风一吹过来，颇几分潇潇落落的诗情画意。</p>
<p>谢宁不知道跟皇帝该怎么聊天。她从到了这地方，大部分时间都只和女人打交道，除此以外就只有太监了。</p>
<p>“皇上尝尝这茶。”谢宁只好说这么一句。</p>
<p>皇帝端起茶杯来仔细看看：“你这套茶具倒是别致。”</p>
<p>“臣妾觉得这个好看，就一直用着。”</p>
<p>这一套茶具是青色的，壶形似莲蓬，杯子是青色的荷叶形。当然这套茶具做的不够精细，听人说要考究起来的话，这些荷叶杯子上面连脉络都会做的细致入微。用的时间久了，难免磕碰，这套茶具原来是一壶四杯，杯子打了一只，不过好在她也没用这个招待过客人，自己用就不用讲究太多了。</p>
<p>没想到皇帝会来啊！</p>
<p>他一坐下，原来还算宽敞的屋子也显得一下子变得狭小挤窄，这屋里本来用着都挺好的东西，一下子全显得不入流了。</p>
<p>“你要是喜欢这样的，今年吴州贡上来瓷器倒是有几件好的，回头让人给你送来。”</p>
<p>谢宁没想到皇帝来了这么一句，只好起身谢恩。</p>
<p>她压力感到更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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