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弱者的嘶鸣。60
接到这通电话，李芳的短期假条变成了长期假条。
打电话给潘刚权时，对方质疑许久才在李芳的苦苦哀求下勉强同意，前提是必须发现场视频证明事件的真实性。
无奈飞机都不通她那偏远之地，李芳只有连忙定了一趟时间最为靠近的直达火车。
但凡任何阻挡了她出租车路程的一切人为事件，李芳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摇下玻璃，破口大骂。吓得出租车师傅脸青面黑落荒而逃，生怕被人追上了报复。
她这一路星月兼程，归心似箭。火车最快的速度也抚不平她焦燥的心。
李芳赶到医院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五点前后。
李芳站在门口，拿着路过手机店时买的的那个孙浩找她要了无数次的苹果x。她咬牙闭眼，强忍住眼泪和悲痛，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手里握着包装硬壳的那一角被她捏的直接变了形。
脊柱外科，33号病房，孙浩。李芳抬头再一次确认了病房信息后，用手抹了一把脸，迅速转换成温柔慈爱的笑容，将手里的礼物背在背后，走了进去
“浩浩！”
孙浩笔直躺在白色病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发呆。这孩子随了他母亲，可这偏大的骨骼在男孩身上竟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为立体硬朗。就是那眼神，不该是一个十岁孩子应有的绝望，充满违和感。
病房是独立病房，孩子外婆正在卫生间开起哗哗的流水声清洗什么，还冲外面大声喊着
“浩浩！你饿不饿！你舅舅舅妈今天上夜班，没空来送饭！你想吃什么！等下我去给你买！”
听见李芳的声音，孙浩也只侧过头来，冷冷的朝李芳说到
“你来啦。”
李芳压着步子微微弯腰，做出积极期待的兴奋神态
“浩浩！妈妈给你带了小礼物，你猜是什么啊？提示，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哦！”
见孙浩还是那般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模样，李芳突然一下拿出手里的礼物，就在孙浩眼前晃动起来
“苹果x！上市之前你就心心念念宝贝！”
“谢谢妈妈！”
孙浩说这话时，既无半分激动惊讶的神情，也无丝毫感恩的诚恳。只是接过来，简单的接过来，做他该做的，受他该受的。
孙浩接过盒子后，李芳连忙跑去床尾为他把病床摇动成45度。孙浩逐渐随着病床的抬升而坐起，李芳回到他身边时，孙浩已经打开了手中包装，正准备拿出手机。
李芳侧坐在孙浩对面，见他脸色唇色惨白，与上次在视屏里见面的形态相比，整个人形容显瘦憔悴，眼窝深陷，眉间若影若现的“川”字，足以见得他的心思。
“不是说幼子无辜么？为何这神佛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
李芳抬起了仍然在轻微颤抖的右手，抚摸在孙浩柔软的发梢，眼中饱含温情和深爱，就是没有眼泪。
什么是母子连心？李芳的手放在孙浩身体上的一瞬间，自己除了听觉以外的所有感官都被暂时关闭。
无触感，无画面，李芳只听到一阵强大而清晰的脉搏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越加急促。
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孩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李芳突然间恢复了痛觉，心脏和脑袋同时翻江倒海，燥热剧痛。
李芳想喊，想咆哮，
想震慑住这种无力的感觉。
可她活这般明白，自然也知道浩浩就在眼前，她又怎会再给自己多灾磨难的亲身骨血添去惊吓？
她毕竟是他唯一的依靠，从前是，今后更是。若是自己崩于他面前，那他眼见又如何觉得自己安全？
李芳在黑暗里温柔喊起
“浩浩，浩浩。”
“嗯？”
应孙浩的回应，来自身体所有感观的关闭，瞬间全部运作起来，自己的手也仍然在爱抚着他。是啊，有谁还不明了，只有儿的声音，才可为母亲引路呢？
李芳见眼前孙浩仍专注于把玩手中手机，只是冷漠和麻木。
李芳温柔笑道
“你啊！孩子家家的不爱看书，偏爱个玩个手机。之前不给你买，是怕耽误你学习。玩手机又伤眼睛，现在买给你，你可别天天抱着它玩个不停。除非你想当个小眼镜。”
李芳说完还轻轻刮了一下孙浩鼻梁。孙浩却毫无半分反应，连头也没抬，只冷冷说道
“现在你买给我是因为我残废了，站不起来跑不起来，就安慰我么？”
“……”
李芳的笑意瞬间石化，正在她心伤不知如何作答时。
李芳母亲拿着一块毛巾，刚好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西北的庄稼人，虽已多年未耕种。这一生劳碌，仍然浮现在了她黝黑光亮的苍老皮肤之上。她脸上的褶皱深为沟壑，身形也更为瘦弱佝偻。只是她这双朴实和狡鮚共存的灵动之眼并不暗淡，也毫不突兀。
李母一出来，便看见疲惫脏乱的李芳正坐在病床上。她神情有些慌张，楞了半秒后尴尬的抖了抖手中毛巾，便在窗台晾晒上起来，背对着李芳说道
“你来啦。这一晚的车你肯定坐的很累吧。”
“还好，不累。”
李母一边在自己的衣裳上摸着双手的水，一边走到病床柜前扒拉下一个香蕉递给李芳
“你肯定也没吃饭吧！我等下出去买点。现在先吃点香蕉垫个胃吧。”
上一次见她母亲本人时，还是三年半前回家接孙浩去成都欢乐谷的时候。
这之间也和他们开过为数不多的几次视频，每一次也都是在孙浩舅舅帮助下草草了事。
殊不知，这时间走的这般匆忙。忙碌到李芳只够一头扎进梦里，来不及回望。
面对老母，李芳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微笑，她尽力保留了世人跟前礼貌和修养，双手接了香蕉过来
“谢谢您。”
这样的生份距离，李母和李芳二人早是司空见惯。或者说，这是二人与生俱来的相处模式。
“嗯，你坐这么久的车肯定也饿了。我去买吃的，你想吃什么？”
“我去吧。”
“不不不，你才来，哪能让你去。你在这休息会，我去。”
“妈！我去吧！”
架不住李芳的斩钉截铁，李母也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只呆呆的看着李芳走了出去。
浩浩一直爱吃牛肉拉面，可这外面的馆子合成调料太重，对孩子身体不好。
医院食堂里的面条虽清淡很多，但浩浩肯定不那么喜欢，也吃不了几口。
李芳迎着夕阳，站在医院大门口。看看医院里，又看看医院外，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你个废物！”
为母的亲眼见曾经活蹦乱跳的稚子，死气沉沉的躺在冰冷的病榻上，这余生大概率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方才一直强制隐忍的痛彻心扉，在温柔美好的夕阳画卷里，因为一碗面条，全然崩溃于此。
李芳瞬间全身无力软摊，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太阳的方向，闭上眼睛，哭的歇斯底里，声嘶力竭，捶胸顿足，惨烈悲壮，哭的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哭的见者皆摇头唏嘘。
那个一直在自己职业领域叱咤风云的女王身段，那个掌框小前台和薇薇的霸气身段，那个不忍小小离去却选择用尊重和体面以慰深情的豁达身段。
这来时路上的所有风景，在这一刻，似乎离她很近，又似乎离她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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