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牌位

　　却说悟空与唐僧定计，叫悟空进了妖精的肚子，唐僧忍不住问道：“悟空，你可曾进去了？”妖精听见不禁道：“你和那个说话哩？”唐僧道：“和我徒弟孙悟空说话哩。”妖精道：“孙悟空在那里？”唐僧道：“在你肚里哩，却才吃的那个红桃子不是？”妖精慌了道：“罢了，罢了！这猴头钻在我肚里，我是死也！孙悟空！你千方百计的钻在我肚里怎的？”悟空在里边笑道：“也不怎的！只是吃了你的六叶连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脏都淘净，弄做个梆子精！”妖精听说，唬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的，把唐僧抱住，不住的求情。

　　悟空在他肚里听见说时，只怕唐僧慈心，又被他哄了，便就轮拳跳脚，支架子，理四平，几乎把个皮袋儿捣破了。那妖精忍不得疼痛，倒在尘埃，半晌家不敢言语。悟空见不言语，想是死了，却把手略松一松，妖精又回过气来，叫：“小的们！在那里？”原来那些小妖，自进园门来，各人知趣，都不在一处，各自去采花斗草，任意随心耍子，让那妖精与唐僧两个自在叙情儿。忽听得叫，却才都跑将来，又见妖精倒在地上，面容改色，口里哼哼的爬不动，连忙搀起，围在一处道：“夫人，怎的不好？想是急心疼了？”妖精道：“不是，不是！你莫要问，我肚里已有了人也！快把这和尚送出去，留我性命！”那些小妖，真个都来扛抬。悟空在肚里叫道：“那个敢抬！要便是你自己献我师父出去，出到外边，我饶你命！”那怪精没计奈何，只有惜命之心，急挣起来，把唐僧背在身上，拽开步，往外就走。小妖跟随道：“老夫人，往那里去？”妖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下金钩！把这厮送出去，等我别寻一个头儿罢！”

　　好妖精，寻得道路，一纵云光，直到洞口，又闻得叮叮当当，兵刃乱响，唐僧急忙道：“徒弟，外面兵器响哩。”悟空道：“是八戒揉钯哩，你叫他一声。”唐僧便叫：“八戒！”八戒听见道：“沙和尚！师父出来也！”二人急忙掣开钯杖，妖精把唐僧驮出。妖精得了空隙，急忙把唐僧送出洞外，沙和尚看见，近前问曰：“师父出来，师兄何在？”八戒道：“他有算计，必定贴换师父出来也。”

　　唐僧用手指着妖精道：“你师兄在他肚里哩。”八戒笑道：“腌脏杀人！在肚里做甚？出来罢！”悟空在里边叫道：“张开口，等我出来！”那怪真个把口张开。悟空变得小小的，瑀在咽喉之内，正欲出来，又恐他无理来咬，即将铁棒取出，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个枣核钉儿，撑住他的上腭子，把身一纵跳出口外，就把铁棒顺手带出，把腰一躬，还是原身法象。

　　你说这猴子，要是想打死妖精，直接在肚子里就把她打死了，如今既然人家把唐僧送出来，他出来也就出来，可是猴子却偏偏还要杀这妖怪，举起棒来就打。那妖精急忙也随手取出两口宝剑，丁当架住，战在一团。八戒见他们赌斗，口里絮絮叨叨，转身对沙僧道：“兄弟，师兄胡缠！才子在他肚里，轮起拳来，送他一个满肚红，扒开肚皮钻出来，却不了帐？怎么又从他口里出来，却与他争战，让他这等猖狂！”沙僧道：“正是，却也亏了师兄深洞中救出师父，返又与妖精厮战。且请师父自家坐着，我和你各持兵器，助助大哥，打倒妖精去来。”八戒摆手道：“不，不，不！他有神通，我们不济。”沙僧道：“说那里话！都是大家有益之事，虽说不济，却也放屁添风。”

　　那呆子被沙僧说的一时兴发，掣了钉钯，叫声：“去来！”他两个不顾唐僧，一拥驾风赶上，举钉钯，使宝杖，望妖精乱打。那妖精战悟空一个已是不能，又见他二人，怎生抵敌，急回头抽身就走。悟空喝道：“兄弟们赶上！”那妖精见他们赶得紧，即将右脚上花鞋脱下来，吹口仙气，念个咒语，叫：“变！”即变作本身模样，使两口剑舞将来，将身一幌，化一阵清风，径直回去，悟空等人只觉是妖精战他们不过，顾命而回，岂知她到了洞门前牌楼下，却见唐僧在那里独坐，他就近前一把抱住，复又摄将进去不题。

　　且说八戒闪个空，一钯把妖精打落地，乃是一只花鞋。悟空看见道：“你这两个呆子！看着师父罢了，谁要你来帮什么功！”八戒道：“沙和尚，如何么！我说莫来。这猴子好的有些夹脑风，我们替他降了妖怪，返落得他生报怨！”悟空道：“在那里降了妖怪？那妖怪昨日与我战时，使了一个遗鞋计哄了。你们走了，不知师父如何，我们快去看看！”八戒沙僧这才暗叫不好，三人急回来，果然没了师父，慌得个八戒两头乱跑，沙僧前后跟寻，孙大圣亦心焦性燥，止不住眼中流泪，八戒见他垂泪，忍不住仰天大笑。悟空骂道：“你这个夯货！又是要散火哩！”八戒又笑道：“哥啊，不是这话，师父一定又被妖精摄进洞去了。常言道，事无三不成，你进洞两遭了，再进去一遭，管情救出师父来也。”悟空揩了眼泪道：“也罢，到此地位，势不容己，我还进去。你两个却好生把守洞口。”好大圣，即转身跳入里面，不施变化，就将本身法相。

　　你看他停住云光，径到了妖精宅外，见那门楼门都关了，悟空正在生气，不分好歹，轮铁棒一下打开，闯将进去。可是那里边静悄悄，全无人迹，东廊下不见唐僧，亭子上桌椅与各处家火，一件也无。原来他的洞里周围有三百余里，妖精窠穴甚多。前番摄唐僧在此，被悟空寻着，今番摄了，又怕悟空来寻，当时搬了这里，换了地方，不知去向。

　　悟空前后寻找，不见唐僧踪迹，跌脚捶胸，放声高叫道：“师父啊！你是个晦气转成的唐僧，灾殃铸就的取经僧！噫！这条路且是走熟了，如何不在？却教老孙那里寻找也！”悟空正自吆喝爆燥之间，忽闻得一阵香烟扑鼻，他回了性道：“这香烟是从后面飘出，想妖精是在后头哩。”悟空急忙拽开步，提着铁棒，走将进去看时，却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儿，再细看，只见近后壁却铺一张龙吞口雕漆供桌，桌上有一个大流金香炉，炉内有香烟馥郁。那上面供养着一个大金字牌，牌上写着“尊父李天王之位”，略次些儿写着“尊兄哪吒三太子位”。

　　悟空见了顿时满心欢喜，也不去搜妖怪找唐僧，把铁棒捻作个绣花针儿，揌在耳朵里，轮开手，把那牌子并香炉拿将起来，返云光，径出门去。至洞口，唏唏哈哈，笑声不绝。八戒、沙僧听见，掣放洞口，迎着悟空道：“哥哥这等欢喜，想是救出师父也？”悟空笑道：“不消我们救，只问这牌子要人。”八戒道：“哥啊，这牌子不是妖精，又不会说话，怎么问他要人？”悟空放在地下道：“你们看！”沙僧近前看时，上写着“尊父李天王之位”、“尊兄哪吒三太子位”。沙僧道：“此意何也？”悟空道：“这是那妖精家供养的。我闯入他住居之所，见人迹俱无，惟有此牌。想是李天王之女，三太子之妹，思凡下界，假扮妖邪，将我师父摄去。不问他要人，却问谁要？你两个且在此把守，等老孙执此牌位，径上天堂玉帝前告个御状，教天王爷儿们还我师父。”八戒道：“哥啊，常言道，告人死罪得死罪，须是理顺，方可为之。况御状又岂是可轻易告的？你且与我说，怎的告他？”悟空笑道：“我有主张，我把这牌位香炉做个证见，另外再备纸状儿。”八戒道：“状儿上怎么写？你且念念我听。”行者道，告状人孙悟空，年甲在牒，系东土唐朝西天取经僧唐三藏徒弟。告为假妖摄陷人口事。今有托塔天王李靖同男哪吒太子，闺门不谨，走出亲女，在下方陷空山无底洞变化妖邪，迷害人命无数。今将吾师摄陷曲邃之所，渺无寻处。若不状告，切思伊父子不仁，故纵女氏成精害众。伏乞怜准，行拘至案，收邪救师，明正其罪，深为恩便。有此上告。

　　八戒沙僧闻其言，十分欢喜道：“哥啊，告的有理，必得上风。切须早来，稍迟恐妖精伤了师父性命。”悟空道：“我快，我快！多时饭熟，少时茶滚就回。”

　　好大圣，心中有理，分外神气，执着这牌位香炉，将身一纵，驾祥云直至南天门外。时有把天门的大力天王与护国天王见了悟空，一个个都控背躬身，不敢拦阻，让他进去。直至通明殿下，有张葛许邱四大天师迎面作礼道：“大圣何来？”悟空道：“有纸状儿，要告两个人哩。”天师吃惊道：“这个赖皮，不知要告那个，惹出什么祸事。”想要不理悟空，却又不敢，无奈，只将他引入灵霄殿下启奏。

　　玉帝心中明白，将悟空叫了进来，悟空这一次也不无礼，学着俗世里的衙门里，将牌位香炉放下，朝上礼毕，将状子呈上。葛仙翁接了，铺在御案。玉帝从头看了，见这等这等，即将原状批作圣旨，宣西方长庚太白金星领旨到云楼宫宣托塔李天王见驾。悟空上前奏道：“望天主好生惩治，不然，又别生事端。”玉帝怕这猴子麻烦自己，顿时又吩咐：“原告也去。”悟空道：“老孙也去？”四天师道：“万岁已出了旨意，你可同金星去来。”悟空真个随着金星，纵云头早至云楼宫。

　　原来这天王住宅，号为云楼宫。金星见宫门首有个童子侍立，那童子认得金星，即入里报道：“太白金星老爷来了，”天王遂出迎迓，又见金星捧着旨意，即命焚香。及转身，又见悟空跟入，他忍不住问道：“老长庚，你赍得是什么旨意？”金星道：“是孙大圣告你的状子。”那天王听见说个“告”字，一发雷霆大怒道：“他告我怎的？”金星道：“告你假妖摄陷人口事。你焚了香，请自家开读。”那天王气呼呼的设了香案，望空谢恩。拜毕，展开旨意看了，原来是这般这般，如此如此，恨得他手扑着香案道：“这个猴头！他也错告我了！”金星道：“且息怒，现有牌位香炉在御前作证，说是你亲女哩。”天王道：“我止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小儿名金吒，侍奉如来，做前部护法。二小儿名木叉，原南海随观世音做徒弟，后不幸身亡。三小儿得名哪吒，在我身边，早晚随朝护驾。一女年方七岁，名贞英，人事尚未省得，如何会做妖精！不信，抱出来你看。这猴头着实无礼！且莫说我是天上元勋，封受先斩后奏之职，就是下界小民，也不可诬告。律云：诬告加三等。”叫手下：“将缚妖索把这猴头捆了！”

　　那李天王庭下摆列着巨灵神、鱼肚将、药叉雄帅，一拥上前，把悟空捆了。金星确是知道悟空脾气，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悟空哪里有这般胆气，于是急忙阻拦道：“李天王莫闯祸啊！我在御前同他领旨意来宣你的人。你那索儿颇重，一时捆坏他，怕是担待不起。”天王道：“金星啊，似他这等诈伪告扰，怎该容他！你且坐下，待我取砍妖刀砍了这个猴头，然后与你见驾回旨！”悟空全然不惧，笑吟吟的道：“你去你去，多拿一些。老孙的买卖，原是这等做，一定先输后赢，只怕到时候你还要求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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