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拳头
李克用满意地抓抓胡子,“好,那就有劳张内使向官家奏明俺的一片忠心。李司马呢?”
李袭吉拱手:“属下在。”
“给汾州李存信和护国军那边的嗣昭嗣源去信,叫他们年后准备准备,说不定要干场大的。”李克用一边发话,一边双手磨来磨去,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时郭崇韬站了出来,“晋王明鉴,今年北边代、忻、岚数州刚受冻灾,大军出征,粮秣恐怕难以供应。”
“啧,想俺前些年头,从端月打到腊月,河东也没缺过粮,怎的最近这两年里年年缺粮?”
底下几人都低头不语,可没人敢告诉李克用都是晋王您四处用兵的缘故,才搞得河东家底越打越薄。
李克用嘀咕着,又把目光转向李克宁:“四弟觉得能弄来粮么?”
“是,河东缺粮不假,但值此年关无事之际,倒也正好有时间从幽州提前调集粮秣...对了,义昌镇一直产粮丰厚,落落不如也去信,抽调些余粮运来河东?”
一直静默听着众人议事的李存绍听见突然提到自己,连忙抬起头来,看到旁边的李克用已经向自己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从义昌调粮?亏自己这位叔父能想得出来,从义昌到河东数千里路,估计等还没赶到太原就已经在路上被运粮的民丁就食、损耗完了。
郭崇韬人也对李克宁的话面露不解之色,但此时指望别人说话是不可能的,李存绍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父王、叔父容我禀明。沧州距太原路途遥远,加上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孩儿从沧州一路骑马赶来已是觉得山路难行,更何况是运粮?且今年义昌镇流民安置甚众,府中也确实无多少余粮可供,还望父王恕罪。”说完李存绍向着李克用拱手,将腰低了下去。
行礼完李存绍偷偷打量李克用的脸色,见其一脸失望,知道自己这番解释恐怕并没怎么让李克用满意。
但李克用还是挥手叫李存绍坐回来:“落落说的俺知道了。叫王珂那边供粮也是一样的。”
李克宁突然笑着道:“我猜落落不肯供粮还有一个原因,是落落不忍征发民丁受输粮之苦吧?”
李存绍正要辩解,李克宁却没留给他插嘴的机会,接着说道:“听说落落在义昌时就招徕周边流民,分与土地供其耕作糊口,刚来太原府也要为灾民鸣苦,可见落落确实是一片仁心。这倒是叫叔父和在坐的几位属官都有些汗颜了。”
这下连在坐的郭崇韬等人也被牵扯了进来,谁也没想到今天议事的暖阁里还能上演这么一出戏,几人都各怀心事地看向李克宁和李存绍这一对叔侄。
李存绍此时不得不为自己说话了:“孩儿惭愧,叔父所说...”
但这次李存绍的话头很快又被李克用出声止住了:“四弟说的啥为灾民鸣苦?”
“大哥还不知道么?”李克宁故作一脸讶然的样子,“落落刚一进城,见灾民充斥道路,便下令将其悉数迁进城里的寺中,并以储粮供养灾民。我寻思是这个道理,便也依着落落的法子做了。虽然有些耗粮,但却赢得坊中百姓纷纷口传小太保的美名呢。”
李存绍听到这哪里还不能明白李克宁话里的意思?心中破口大骂,他娘的,自己这叔父果然没安好心,去年就被那张嘴坑着去征了幽州,今天自己竟然又要被坑一道!
果然,李克用听完立马就发怒了。“娘的,俺军中粮食还不够,你竟还分给那些人吃!还敢拿你老子的粮买名声!”李克用说着就站了起来,左手抓在李存绍的肩头,右手已经扬起了铜锤般的拳头。
李存绍按着身体反应闭上眼,等了许久却没有迎来预料中的铁拳。
缓缓睁开眼,李克用那右眼睁得巨大,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鼻孔中的粗气喷到李存绍脸上,一股腥味却叫他不敢动弹。
眼前之人凶狠的面容和霸道的气魄将李存绍震慑在原地,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眼前之人不仅是自己的什么阿父,更是那个能令小儿止住夜啼,让官家扼腕兴叹,虎视群雄,全天下无人不忌惮的晋王李克用!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让下面的几人皆是面色一变,只有李克宁的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请晋王息怒!”李袭吉先出声相劝,毕竟在幽州时李存绍还救过自己一命,此时不出声实在说不过去。
“小太保也是为民着想,还请晋王息怒。”郭崇韬也跟着出言劝道。
终于,不知是不是李袭吉等人的话起到了作用,李克用的眼睛又渐渐由红转白,狰狞的表情松弛下来,高举的拳头也随之散开。松开李存绍,李克用负手背过了身去,冷哼一声道:“落落长大了,但也别以为俺就老了。”
李存绍看着眼前的背影,喃喃道:“父王...”
突然李克用又转头狠狠地看向李存绍:“你最近太跳脱,这般大了也该安分些!不然如何托你大事!以后太原府的事不准插手,待在府里等过完上元节就回沧州去。”
李存绍苦笑着,低头抱拳答话:“是,孩儿知道了。”
“散了!诸事就按刚俺说的办!”说着李克用已经离座准备走,走了几步又转头提道:“四弟和敬先生跟俺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承业等人忙拱手送礼,李存绍抬头,正好迎上李克宁的目光,见其脸上对自己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跟着几人一同出了暖阁,李存绍肩膀突然搭上一只手,是张承业。张承业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李存绍的肩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便独自走了。
身后的郭崇韬和李袭吉则抬步子靠了过来。
“晋王性情急躁小太保也是知道的,勿要往心里去。”说话的是李袭吉。
“说来小太保也算是为民受罪,郭某佩服。”
李存绍勉强挤出笑来,“李司马和郭判官的心意我记下了,二位也不用多说,都是我思虑不周才惹怒了父王。”
三个人又寒暄一路,李存绍将二人送出府后,独自回了院子。
叫奴仆用热水打满浴桶,刚下水还有些烫痛,李存绍更是郁闷到了极点,心里对奸诈险恶的李克宁一顿咒骂,暗中发誓自己迟早得扳回这两局。
然而比李克宁对自己的恶意更令他不安的,却是此时正在这晋王府某处和李克宁密谈的李克用对自己的态度。
今夜又是一个无法安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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