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四章 梦坡斋议事
“回老太太,老爷叫清二爷到梦坡斋议事。”
出了大观园正门,看见一个小厮在旁边张望,于是贾母便招他过来问话。
听见是贾政找贾清,贾母对贾清不悦道:“不过是陪着我们玩了这么一会子,就有人来催你!”
贾清呵呵笑道:“老祖宗既如此说,那我不去如何?到时候二叔若是怪罪,我就说是老祖宗的意思,想来二叔就不敢说什么了……”
说完就对着那贾政的小厮道:“你去回老爷,就说我被老太太扣下了……”
小厮面色一滞,不敢说话。贾政的吩咐就是让他别打搅到贾母的兴致,所以他才在这里等着的,好不容易等到了,没想到还是惹贾母不高兴了……
贾母笑道:“你惯会拿我作挡箭牌......你还是快去吧,陪着我们玩笑不过是小事,你们外边的事是耽搁不得的,快去吧。”
她不过是说的玩笑话罢了。外面爷们们做的起正事才是家族富贵延绵的保障,她又怎么会从中干碍?
贾清也笑道:“那我这就去了......”
后方,黛玉对贾宝玉道:“如今你可是解脱了,舅舅有事情都是叫二哥哥过去,都不叫你了。”
贾宝玉对于此话甚是赞同,道:“二弟的命不好,就因为身上担了一个爵,皇帝就不放过他了,家里有事了也都要叫他去办。要是我,宁愿不要那爵了,整天乐得清闲。
如今老爷拿着二弟当成是左膀右臂,什么事都要找他商议。有了二弟,老爷确实是没像往常那样逼我了......
只是,若是老爷不拿着二弟来教训我就好了。”
贾宝玉说到后面有些唏嘘,显然对于贾清这个隔壁家孩子的威力是深有感触的。
黛玉等听贾宝玉说这样的话都习惯了,因此只是笑笑,并不意外。
旁边的李纨道:“你啊,当真是只适合生长在富贵乡里面!也只有你才会不把那在外面万万人盼到油尽灯枯都盼不来的爵位放在眼里,反还觉得是个包袱的。”
贾宝玉道:“所以我就说那些人不过都是些俗之又俗的蠢物罢了,大嫂子何必拿那些人来说事。”
李纨听了,深知贾宝玉不是她可以教导的高贵存在,也是笑了笑,不再多言。
......
“如今园子的主要工程都已经告竣,所剩下的不过是些床、帐、帘、椅等布置,想来不用一两个月也能完全齐备。
因此,我准备明日就向圣上乞旨,让贵妃娘娘于八月十五中元之日归府省亲,你觉得如此可妥当?”
梦坡斋内,贾政坐在上首,面带笑容的对贾清说道。
贾链和贾清二人坐在下方的排椅之上,此时屋内还有贾政的几个清客坐着,不过他们都已经事先议过,如今只是征求一下贾清的意见,所以并不开口。
原本贾赦也在这里的,只是在贾清到来之前就借故离开了。
“二叔这个决议甚好,自来中秋就是团圆之日,而且又能避开马上就要来临的暑热天,届时迎接娘娘省亲,最是合适不过了。”贾清赞同道。
见贾清没有意见,贾政更高兴了,又道:“好,那此事就先这么定下,明日我就上书,请圣上裁夺。
还有,园中所缺之物,我已经让贾琏着手去办,你也看看园中还缺什么,也一并让你琏二哥去办就是。”
贾清看向了一边的贾琏。贾琏见了,回了贾清一个笑面。
“好。如此,就请琏二哥多费心了。”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二弟为了娘娘的事已经忙了半年了,如今我不过是帮着做点小事情,哪里能算什么费心。倒是我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也请二弟不要有顾忌,只管指出来便是。”
“琏二哥客气......”
看着贾链近乎以请示汇报的态度给他说话,贾清忽然有些心虚......
对于贾政把布置园子的任务交给贾链去做,贾清知道贾政这不是夺权的意思。置办,就意味着要买东西,买东西,就意味着要花钱!
贾清这半年来亲力亲为,把所有的精力都投进了园子的建造里面,正是有了贾清这样负责认真的态度,园子才能以七八个月这样近乎奇迹的速度竣工。对此,贾政是满意的不得了。
只是满意的同时,难免也有些羞愧之意。
对于宁国府在整个园子的建造过程中,实际投入的银子,贾政是有个大概数目的。虽然贾清当初说若是让他来建造,可以省下下面人贪墨这一大块,只需要三十万两以内的银子就可以盖出来,如此宁国府也多出不了多少。
原本贾政也以为是这样,可是后面看见贾清事事力求尽善的态度,才知道,贾清揽事并不是为了省银子,而是要把这些银子省下来,把园子建的更好......
据贾链向他汇报,宁国府前后花下去的银子,估计至少超过了三十万两银子!整个园子的造价,在贾清的万般“刻薄”之下,仍旧高达四五十万两干净银子!
贾政的脸皮一向不厚,虽然觉得让贾清一气负责到底更好,到底不好再占宁国府的便宜,因此嘱咐贾链天天过去坐镇,但凡有何需要添补的,就先支出帐来,由他们这边去置办......
虽然贾清觉得有点画蛇添足的意思,但对于贾政的这个态度还是比较满意,就没有拒绝。
而且,贾链虽然贪玩好色,但也算是个正常人,虽无大智,办点小事还是比较妥当的。
说完省亲的事,贾政忽然沉吟下来,想了想,从他案上拿出一封信,道:“这是寿山伯府派人送过来的,你也看看吧。”
贾清见了,心中已有了算计,上前接过来,取出信笺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求助信,请求贾府在皇帝面前说情......
“这种事二叔大可自己决断,又何必问我呢。”
贾清将信笺重新折好之后放进信封里面,并向贾政道。
贾政道:“寿山伯府与我贾家同为开国勋臣之后,又素来交情良好,如今他家有难,我们自当尽绵薄之力才是。
只是我自来在陛下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冒然上书求情,恐引起陛下的反感......因此我和诸位先生商议,陛下一向待你比较优厚,想来你还能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话,不如......”
“世翁所言甚是,世兄天资聪颖,为两代圣人所喜,若是出面说和,则寿山伯府危机可解矣!”
“正是如此......”
贾清心下一沉。
贾政果然还是贾政,行事太不考究了!如此重要之事,居然对他坐下的这些清客们毫不避讳!怕是,连这封信本身都给他们看过了......如此行事,如何能行!
若是这些清客都是真名士也就罢了,贾清可是知道,贾政的这些清客是什么样的水平......不过是一群连嘴皮子都耍不好的迂腐落第书生罢了......
若是真有本事的人,又岂会屈身在贾政门下混日子?元春当上皇妃之前,贾政在朝廷,用默默无闻来说是十分恰当的。
本身地位和威望不到,要想得天下英才相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况且还是一群......
换成何善宝还差不多。
连贾清,目前都没有遇到一个真正能够为他出谋划策之人。
机事不密,则害成!如此简单的道理,贾政不应该不懂,但是做事的时候,他就全部忘了。幸好,贾政所在的是工部,幸好,他的位置也不算高......
“此事,我们却是不便出面的,一切只看寿山伯府是否真的有罪,还有圣上圣心独裁,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当着这些人的面,贾清自然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口舌。
“世兄此言差矣,如今朝廷重新翻起三年前的大案,寿山伯府也尚未论罪,只要这时候世兄出面说情,陛下自然不会再穷追不舍。只要陛下不再深究,则寿山伯府无碍矣......”
说话之人贾清不认得,只知道他是贾政众多清客中的一人。
如此白痴的话,贾清都懒得理会。若是没事,寿山伯府会四处求救?方才那封信,读起来可真叫人是潸然泪下啊。而且,皇帝的心思又岂是一个臣子可以左右的,除非他是曹司空!
说话之人说完之后颇为意气昂扬的看着贾清,却见贾清似乎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只是望着贾政的方向,过了几秒,面色一红,讪讪的闭嘴。
心下,却难免升起一股不忿加怨念,贾政对他们可一向都是礼敬有佳的......
贾政自然看见了这一幕,一边是他的门客,一边是他最重视的侄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以话题遮掩过去:
“你说的固然是理,可是这已经是自案子翻起来之后,涉及的第三家勋贵了,往后不知道还要涉及多少家。我们开国留下来的勋贵如今可是去一家少一家了。文臣更是折进去不知多少位了,这场风波来的着实太大了些,我们能帮上一点忙的就帮一点忙吧......”
贾政的话,就像是平民之家,照看亲戚一般,听着没有一丝沉重之感,实在不像是一座公府当家人的口吻。
贾清心说:若不是前面折进去的昭信侯正好也是开国勋贵,怕是元春还不一定能这么容易进位贵妃呢......
皇帝这次是铁了心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时候,他躲开是非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去给皇帝添堵!真以为皇帝对他能有多恩待?有用的时候才喜欢你,若是看你不顺眼了,你就回家玩蛋去吧,大楚有的是人才......
“晚生无礼,还请各位先生暂避。”
贾清起身对着另一边坐着的众位清客一礼道。
他觉得有些话若是不给贾政提个醒,将来难免会有麻烦上身。与其亡羊补牢,不若未雨绸缪。
贾清的话,虽然客气,但还是让人不自在起来。这明显是不信任他们嘛!
心思转的快的,笑笑就起身。心思沉郁的,面色变了变,还是不得不起身......
“琏二哥,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说侄女儿闹腾的厉害,让二嫂子苦不堪言,不如你先回去看看?”贾政的清客们出去之后,贾清又对贾琏道。
贾琏无语。让他回避就回避嘛,还说出这么蹩脚的一个理由!快要临产了,能不折腾些吗?况且,对于贾清笃定王熙凤生的一定是女儿一事,他始终参之不透缘故......
“那我就先回去了......”
......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贾政见贾清如此郑重其事的做法,知道必然是重要非常的事,因此也郑重起来。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贾清直接坐到离贾政最近的一张椅子上,道:“不是侄儿不讲情面......二叔可知,此事是如何牵扯到寿山伯府的?”
贾政道:“不是被入狱的同僚给攀咬出来,所以才在朝堂上议罪的吗?”
贾清摇摇头:“据侄儿所知,锦衣军已经破获了年前六百里加急信使被截杀一案,而且,所有的目标指向,正是寿山伯府......”
“什么?”
贾政大惊:“竟有此事?他们也太大胆了!”
“大胆?二叔莫非真的不知道陛下此次如此大费周章,真正的目标是谁吗?”
贾清冷笑一声道。
贾政疑惑的看向贾清,慢慢的就变了面色,迟疑的道:“莫非传言是真的,陛下真正的目的是......”
贾政的眼中充满担忧:“如此,朝廷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贾清暗道:可不正是,皇帝要除掉宰辅,偏偏碍于太上皇的存在,不好动用特权,只能正面进攻,前面倒下去的人,不论是死了的王显爵,还是即将入狱的寿山伯府一等男刘时,都是车前卒而已。
“如此,二叔觉得此事我们贾家还能掺和进去吗?”
听了贾清的问话,贾政终于变换了面色。他虽然自诩为君子,但也是知道害怕的!自来权力之争就是最黑暗残酷的,他们贾家守着偌大的富贵,何苦去掺和这些事......
虽然贾政似乎已经醒悟了,贾清为了万无一失,继续道:“其实,虽然此次朝廷倒下了大大小小十几位文臣,连勋贵都马上就要倒下三家,如此大的变故,但是,我们家却是受益的一家......”
贾政不解,问道:“此话何意?”
贾清淡然道:“自然权术就讲究平衡,陛下要成事,波及自然不会小。而且历来朝野就有传言说陛下薄待先皇旧臣,其中又以勋贵为表率。
偏生此次皇帝翻起三年前的旧案,还牵扯出了几家勋贵,陛下为了规避流言为对方所利用,所以,自然要对太上旧臣表示恩遇。
不然,吴贵妃又怎么可能在年前就从嫔位直接升封为贵妃......纵然陛下后宫空虚,也不会如此草率!”
贾政不傻,闻言就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们家贵妃娘娘也是由于这般原因才?......原来如此!”
他就说嘛,这一两年天大的好事怎么一个劲的往他们贾家砸呢,原来还有这么深层次的缘故。
贾清见贾政全然明白了,遂笑道:“如此,二叔觉得寿山伯府这个人情我们能不能帮?”
贾政摇摇头道:“既然已成事实,我们想帮也帮不上什么,生死富贵,各安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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