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刀与屠夫
洪秀二十五年开年以后的第一场大雪,在这天夜里悠悠而落,蟠龙镇城南的民宅区里,一个官方学府的少年,被人从背后一刀捅入,严重割伤肺叶,生死不知。
当镇守郭佑闻讯赶到现场的时候,事发之处已经有三人在场,分别是枯海老僧、皇极宗郑焰极,还有镇上捕头沐铁。
此时,赵西枫趴在中刀倒下的位置昏厥不醒,背上插着一把黑墨色的匕首,因为伤势过重,所以没人敢将他的身体擅自移动。
枯海正盘腿坐在赵西枫身边,双手握住赵西枫的右手,以一身精纯的佛宗修为勉强维持着赵西枫体内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不断。
郑焰极站在旁边一辆极普通的牛车旁边,看着车内,面色凝重。
二人看到郭佑快步赶来,都只是点头致意,并未言语,只有捕头沐铁上见礼。
郭佑对于其他并不在乎,只是急忙上前问道:“大师,人有没有事。”
枯海皱眉答道:“行凶之人这一刀极为阴毒,若不是赵小施主及时反应,老衲赶到的时候,就已然迟了,索性老衲来的不算太慢,行凶之人来不及确认是否得手就匆忙逃离了。”
言下之意是赵西枫的性命是保住了。
听闻此话,郭佑略微松了口气。
枯海继续说道:“贫僧勉强能坚持一个时辰,接下来等郎中赶来拔出匕首的时候,麻烦郑先生用煌炎之术帮赵小施主止血。”
郑焰极默默点头。
郭佑环视四周,在赵西枫不远的地方,平整的砖地上一个微微下陷的凹痕显示曾经有人在此处运功发力与人动手,通过赵西枫鞋底的痕迹也可以看出,这踩出地面凹陷的一脚,应该是其本人造就,然众人对此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星潮降世之地由天庆司精挑细选出的修行苗子,在性命攸关的时候爆发出怎样的实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赵西枫与凶手之间正面对决,中刀的位置竟然在背后。
从现场的脚步和赵西枫所在的位置来说,郑焰极面前空空如也的牛车,应该才是阴险一刀捅来的方向。
于是现在的状况是,赵西枫身中几乎致命的一刀,现场却没有留下任何凶手的痕迹。
郭佑琢磨了半天也无法还原当时的场景,于是唤来沐铁询问镇上是否有其他异常。
沐铁走到郭佑身边,低语几句,后者一边听着一边神色凝重的缓缓点头,直到出现衙吏陈默的名字时,才缓缓皱起眉头问道:“你是说,原本要和同僚喝酒的陈默到现在也不见行踪?”
沐铁点头称是。
“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查一下三日之内陈默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账上有无流水异常,再查一查这辆牛车的来历。”
沐捕头领命而去。
一直站在牛车旁没有移动的郑焰极一直保持这沉默,见沐铁走远以后,对郭佑说道:“郭大人麾下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小的镇上捕快竟然在事发之后能如此迅速的横穿办个小镇感到此地,比大师与我仅差了盏茶时光,修为不差。”
郭佑笑道:“郑先生误会了,今晚正是沐捕头夜晚轮值,可能事发的时候距此地不远吧,他本身是不曾修行的。”
郑焰极点点头,转向牛车道:“行凶之人应该是从车里出刀没错了,而且应该不是修行者,只是个精通杀人技巧的普通人,否则我不会没有感应,这样的杀人刀法和行事风格,让我想起一个组织。”
郭佑面色一沉,问道:“郑先生是说,杀熟?”
“不错,正是杀熟。”郑焰极一脸严肃,对于他来说,掌门在掌门幼女来镇上“调养”前夕,发现镇上有如此危险的杀手组织盘踞于此,着实令人不安。
杀熟组织是中洲大陆最诡谲的杀手组织,组织中的成员多半隐于市井之中,并不修行,所以极难防备,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哪个是朋友而哪个是伪装成朋友的杀手,有可能是平日街上的相熟的摊贩,有可能是棋管偶遇的棋友,甚至是相处多年的夫妻,就算是大修行者,也不可能提防身边的每一个人。
枯海皱起眉毛,神色凝重的缓缓说道:“如果真是杀熟中人,那么老衲与学府的各项针对修行者的限制,就完全不起作用了,还请郭镇守多多安排官府力量,保证镇内百姓与学子的安全。”
“分内之事,”郭佑点头应到,随即走到赵西枫一脚踏出的痕迹旁,俯身查看,说道:“看地上的凹痕,劲气外露,发力充分,应该是西枫与袭击者分出了胜负,如果对方不曾修行,那么肯定挡不住这种程度的攻击,伤势一定不轻,不可能在大师赶来之前撤离此地,更不可能用匕首伤到西枫,唯一的可能就是来的杀手是两个人,我来之前已经全面封锁镇上各路出口,一定抓人归案,同时扫尽杀熟余孽,还请大师放心。”
枯海微微点头。
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间无人讲话,静静的等待郎中赶来,心中同时产生了一种小镇从此不会太平的预感。
破晓之前一个时辰,是小镇最安静的时刻,除了偶尔的几声野狗惊吠,再也没有丝毫声音。
李四如往常一般,在这个时候来到肉铺,打理一番准备开业。
他走进店铺,把昨日没有卖出的排骨、后腿肉挂在窗栏上,从后院水缸里舀满一桶清水,擦洗刀具与砧板。
在忙完所有活计之后,距离开业尚有半个时辰,李四到后厨,坐在台阶上发呆,对他来说昨日与陈默的交接只是一件小事,一如这么多年以来,另外那些直接或间接不明不白死在小镇上的人一样,就像是每日帮忙卖出的猪肉。
对杀熟组织来说,人肉与猪肉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生意而已。
然而今日,他心中一直有一些隐隐的不安,尤其是在刚才在做杂事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忽视了。
于是他回到门脸前铺,一项一项检查复合。
完全不见油污的厨台,新换之后崭新洁白的墩布,闪着寒光的斩骨刀与剔骨刀,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
等一等,剔骨刀?!
李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这把剔骨刀,他擦洗磨砺过上千次,闭着眼睛放在手里都可以摸出来,正是昨日他亲手放入陈默包裹中的那一把!目的是为了嫁祸给那个平日里只知饮酒吃肉的张屠夫,他名义上的老板。
而如今,安安静静的放在刀架上,就像昨天所有发生的事都是幻觉一样!
李四手中握着剔骨刀,这个人微微颤抖,脑中迅速将所有的环节检验了一遍,他知道一定是有哪一个步骤出现了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在何处。
就在此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后厨传来了一声叹息,声音沙哑、油腻,甚至略带一丝猥琐,仿佛隔着几个房间都能闻到从叹息之人喉咙中透出的油花与酒糟。
没有丝毫犹豫,李四拔腿就向着橱窗跑去,于此同时,将手中的剔骨刀用力甩向大街对面的店铺,目的只在把动静搞大,如果后厨的人去追那把刀,他必然有机会逃脱,如果对方对着自己而来,那么剔骨刀砸烂对街店铺的动静也一定能在这个全镇戒严的夜晚,引来其他各方高人的注意,到时自己在浑水摸鱼,也未必见得没有一线生机。
然而在刀柄还没飞出手心之时,李四的算计已然尽数落空,一个胖大的身影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李四的身前,一把捏住李四的脖子,任凭锋利的剔骨刀甩在身上。
“咣啷”一声,刀掉在地上,李四则像一只鸡崽一般,被人捏住脖子,拖回了后厨,毫无反抗之力。
被拖回后厨的李四被随手丢在地上,摔个半死,然而就在他试图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发觉身边竟然还躺着一个人,仔细看去,正是本应该被全镇缉拿的陈默!
李四颤抖着缓缓支撑起身体,茫然失措,不停的咳嗽着,看着眼前这个肥腻邋遢的胖子,从未想到,原来被他一直用来掩护身份的老板,竟然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
然而他此刻其实并不像表现出的这么慌张,组织里的头人对他讲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适当的表现出惊慌与恐惧,是对强者的适当尊重,以此来麻痹那些自大的修行者再好不过了。
“老板,”李四调整好姿态,极其恭谨的跪在张屠夫面前,“小四这几年有眼无珠,这几年得罪了。”
张屠夫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艰难的将肥大的屁股塞进可怜的藤椅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然后咯吱咯吱的晃动起来,看也没看李四一眼。
李四努力将跪姿调整的看上去更加谦卑,说道:“要杀赵西枫的人是马家的少爷,但从根里说,估计还是北岳学府想杀人立威,这中间小四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这个组织都不知道前辈是在镇上游戏风尘的高人,否则岂敢不敬,若是前辈今日能放我离开,组织一定有厚礼相赠,还请前辈开恩。”
短短几句话,李四清楚的阐明了借刀杀人只是误会,李四身后有杀熟撑腰,而且无论张屠夫是否与赵西枫有交情,要杀赵西枫的人,屠夫也惹不起,至于屠夫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杀人,李四也为这个前任老板预留了后路,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带陈默一起走。
张屠夫依旧在藤椅上前后摇摆,肥厚的下巴随着藤椅的摇动一抖一抖的,听闻李四的一番言语之后,脸上露出了残忍中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只是跪坐在地上的李四却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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