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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敲打


  夜色清凉如水,花圃里各式药草长势茂密,灵意盎然。花圃原本要比其他地方暖一些,即使着意开了东西殿的门户窗柩,好让夏夜的风儿吹进来,带来一些些凉意,也还是暖融融的。

  花圃里头或清雅或馥郁的花香味儿,被这一丝暖融一烘,越发香浓。

  一时间,东偏殿里落针可闻。

  朝歌清冽的声音便格外的清晰:“芙心,你随意呵斥别人记住自己的身份,那我问你,你又是什么身份?”

  睃了一眼芙心,见她咬着唇神色闪烁,便有一丝不耐烦起来,“你同样身体为侍女,便该恪守自己的本分,什么话由得你说不由得你说,你也该清楚!……我的身边可容不下心思云诡相互攻讦之人。”

  听这话里的语气,殿下是要赶她走吗?

  芙心心里急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她朝着朝歌跪行几步,伏到朝歌的脚边哭泣道:“殿下!奴自小便服侍殿下,陪着殿下一起长大,满心满肺念着的都是殿下,从不敢心怀二心!今日是奴一时糊涂!自以为比别人多了一些体面,言行便有些松懈下来……奴日后定会改过自新,求殿下绕我这一次。”

  言语里反复提起从前她服侍朝歌长大的情分,诉得一把好衷肠……倒是把她攻讦说是非轻之事轻飘飘一语带过了。

  若非自己早知晓芙心是个什么里子,只怕此时也会被蒙过去吧,朝歌暗暗自嘲。

  语气就更加不耐烦起来:“你也知道我从前对你多有厚待,就自视高人一等,行事也太刻薄尖酸了些!”

  朝歌捋一捋月牙白的裙裾,免得沾染上芙心的眼泪,“这阵子王宫正忙着,到月底又有大盛况,司衣处只怕人手不大够,赶不及做我的新裳,我记得你针线尚可,这几日你便去司衣处当值吧,不必急着回来服侍我。”

  司衣处……

  芙心如站在深三九寒冰里又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般,身子打着哆嗦,连哭泣也忘了,抬头直直地望向朝歌,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却只看见朝歌眼底的冷冽和不耐烦,不由怔怔然道:“殿下……”

  朝歌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且退下吧。”

  知道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芙心低着头,道了一声“是”。

  只是在离去的一刹那眸子飞快地在香芷和朝歌身上打了个转,再低头时眼底藏了浓郁的恨意和不甘。

  香芷那个愚笨的贱婢,一条条一桩桩哪样都比不上自己,怎么就入得了殿下的眼了!又想到殿下自醉酒醒来后,待她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厚了,不然白日三殿下来探望时,怎么会当着香芷的面下了自己的脸面!

  ……定然是有人在殿下面前编排了什么。

  芙心恨的牙痒痒,一想到自己明日就得去司衣处,心里便是一百个一千个埋怨:什么人手不够,便是司衣处再紧张再忙不过来,可从来不敢短过清欢殿一样。说到底,不过是看不得自己了罢了!

  芙心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向来自视甚高,因着自小服侍殿下,别处的侍女侍卫见了她都是一副讨好的样子,便是各宫的掌事大宫女见了她也都亲昵地喊一声芙心姑娘,从不敢怠慢了她。

  如今却被发落到司衣处去做活了,还不知旁人怎么看自己!再想到今日她不过是言语敲打几句侍女罢了,有什么值当的,为了这么个可大可小的错处,殿下便不依不饶,非要下了她的体面,竟也不顾她服侍了那么久的情分了。芙心心里涌上来浓重的不甘心。

  而眼下这当口,凭她咬碎了一口银牙,也得老老实实地按朝歌吩咐的去做。等熬过了这几日,只要留得青山在……芙心这样安慰自己。

  香芷悄悄抬了头看一眼朝歌,见她只是神色淡漠地立在那儿,视线落在旁边一株正吐露着芬芳的神仙草上面,波澜不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殿中一时静默。香芷想了想,轻声开口道:“殿下就这样发落了芙心,若是旁人问起……”

  “今日我吩咐你和芙心一起把灸艳挪出来,结果是你一人做的吧。”朝歌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你却宁愿瞒着也不将芙心说出来,这次若不是我无意间走到后殿来,你还要忍着听她训斥多久。你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攥着,这样怕她?

  香芷低了头,心中泛起千层浪。

  她比芙心进宫晚,先前也并不在清欢殿当差,人情冷暖她见了不少,多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她不爱说话,总是被其她侍女们欺负,后来机缘巧合进了清欢殿做些洒扫之事。

  因为她进宫前家里是做帮着权贵之家做些花木活计的,她对养护培植花卉很是熟悉,人又细心耐心,就被拨到了花圃当差,也因这一手种花的手艺,后来她被朝歌看中,提到身边当了侍女。

  从身份卑微的小宫女,到朝歌殿下身边可以侍候起居的侍女,其中简直云泥之别。也因此她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再谨慎,默默做好自己的本分,侍候好殿下便是了……至于成为殿下身边的红人,心腹侍女,她自知天分平庸,从不敢奢想。

  像芙心那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殿下一个小动作她就能闻风而动知道殿下所想,常常逗的殿下开心不已,自己更是做不到的。与其奢望,不如本分守实罢。即使芙心素来厉害,当着殿下的面一个样,对着她们又是一个样,奈何殿下听信她!她便一忍再忍……

  可是如今,先是赏了自己一盒治手伤的药膏,又是出言维护自己的体面,再到因着芙心的攻讦殿下将她发落到了司衣处……种种变化,若是自己再不明白,就真的是个蠢笨的了!

  但是为什么呢?香芷回忆思索着近些日子有无特别之处,但是无果,若说有,大概就是殿下自醉酒醒来之后,人好似变得沉静了许多,也不如从前那样恣意了……

  朝歌看着香芷脸上神情一会儿皱眉苦思一会儿又茫然无措,也不催她,只静静等着。

  有亮晶晶的流萤在花丛间飞来飞去地追逐,尾巴上的灯笼便闪烁着忽明忽暗,很有些意趣。

  香芷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似的,回道:“回殿下的话,奴并无把柄在旁人那儿,从前是奴一味的忍让软弱,倒让殿下费心一问,是奴的不是。”她神色颇为郑重地道:“从今往后奴自当好好把腰杆直起来,好好听殿下的吩咐当差,不叫殿下费心。”

  朝歌浅浅勾了一下嘴角,似有一丝丝无奈:这丫头,也忒实诚了些!

  朝歌微微点头,让她起身,又指了那丛灸艳道:“……这些时日你留心些,待它开了花瓣,就来告诉我。”

  香芷应了声“是”。

  朝歌便打了呵欠要回寝殿,跟香芷说着:“不必跟着,你且自顾去歇着罢。”

  一路脚步轻快地回了寝殿,将身上这件沾了露水的衣裙换下,换了身浅青色点缀海棠花的细绸寝衣,懒洋洋地窝在床榻里,在睡意来袭前的一刻还在想着:唔,虽然是捡了个实心眼的笨丫头,但好在开端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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