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草市计划
一日后,春风得意的苏康生一大早就到了衙署,只是推门进去一看,晃眼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整个衙署里面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完全没有了以前四下里懒懒散散的模样,自己原本所在的签押房,六曹、典狱等相关人员进进出出的运着文书,准备出去巡城的校尉武职人员正逐遍逐遍整理着身上的镣铐与随身携带的武器。
(签押房:这个称呼清朝用的比较多,但从种种迹象看,宋朝应该有这个东西的。
从宋徽宗崇宁年间(1102~1106)起,开封和祥符两县分知县属掾为士、户、仪、兵、刑、工六曹,俟大观(1107~1110)初,遂令天下州县都照此式,从此一直沿袭下来,统称“六房”。其实“六房”并不是六间房的同义语,如明代时宛平县衙门里,“循两阶(大堂、二堂)而前为六房”,但具体名目有吏房、户房、粮科、礼房、匠科、马科、工南科、工北科、兵南科、兵北科、刑南科、刑北科、铺长司、承发司、架阁库等多项。《如梦录》描述明代时祥符县署建制:“左有旌善亭,右有申明亭,又有各色衙役官房。大门内有土地庙、寅宾馆、收粮银十六柜、上号房……”除此之外,牢狱、监押所、常平仓、马号、吏廨乃至官吏们供奉衙神的祠庙等,也都属于衙门的各个部分,按不同方位组合在一块。总之,若无一片千把米周长的土地,是放不下这只“麻雀”的五脏六腑的。
押字,又称花押或签押、押花字、画押、批押,是宋辽西夏金时期人们按照各自的爱好,在有关文书或物品上,使用的一种特定的符号,以代表本人,便于验证。押字与签名、签字不同,签名是用楷书或草书写上本人的姓名,容易认出;押字则用笔写或画出某一符号,一般不是该人的姓名的工整的汉字,不易辨别。官员们在公文结尾,除正楷书名外,还要花押;如仅有名而无押字,公文便不能生效。反之,只押字而不书名,也完全有效。这个还不能称之为印章,因为这个东西是手画上去的,《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有详细的记载。
宋朝15个皇帝,从宋太祖到度宗,每人都有“御押”。除真宗、神宗、光宗的“御押”纯系画圈外,其他12个皇帝均押一个特殊的符号。
百姓们书写诉讼状纸,起诉人必须在状纸末尾押字,官府才予承认。百姓们在买卖田地或房屋等财产时,习惯于在契约上书名之后,再画上押字。官府发行纸币,在钞版上刻有有关主管官员和吏人的押字,印在纸币上作为记认。手工业工人制造铜器、漆器、瓷器等,也往往在器物上押字,表示对产品质量负有全责。南宋时,有的州府规定各官仓受纳粮食,必须使用法定的标准斛斗,所以在量器上也要押字。后来为了表示慎重和使用方便,毕竟每次画的押字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很多人这才把自己的押字刻成印章,只不过这是受官府管制的,一旦发现伪造,将重惩,比如刺配充军,可比现在严厉多了。)
苏康生原本对衙署熟门熟路的,和来往的吏胥打了一番招呼后,撩开签押房门前的竹帘径直走了进去,签押房被一道雕花屏风分成了里外两处地方,外面属于他和通判知事,里面的雅间则属于知府大人和通判大人,遇到加急的文书,他们才有机会被请到别有洞天的内间,迈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特别宽广的用石木堆砌起来的床,席面上这个季节应该铺着一层松软的皮褥子,中间摆放着一张木墩,既可以用来下棋,也可以在上面饮茶,床也被内外分成了两处,靠近里面的搁架上放着挨挨延延的公文、典籍、蓝皮线装书,至于他们需要的笔墨纸砚,则摆放在靠近床头专门凿出来的两处方形缺口处,探出手即可获得,取放十分便利。以前知府和通判两人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了接待外地来的钦差,他们才来衙署这处雅间偶尔坐一下,马文祥有一次醉酒后到里间的床上小憩了一下,恰恰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通判撞了个正着,等苏康生从茅房里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通判已经迈入了里间,结果是,马文祥因此被罚了半个月薪俸,他把这事怪到了没有及时给他通风报信的苏康生头上,自那以后,两人交往得皮里阳秋的,再也不如先前般热络,里间更是成为了苏康生和马文祥的禁地。
外间靠近屏风的位置是两张特别大的方桌,上面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这自然是他和马文祥办公的地方,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原本隔在他和马文祥之间的那道屏风被抽走了。在两张方桌的前方是一条用漆红木阑珊隔出来的只容一人通过的狭长甬道,此刻马文祥在上面忙得焦头烂额的,来来往往的兵曹、刑曹、工曹、礼曹、户曹、吏曹六曹的文职人员手中捏着待办的文书,在甬道中依次有序的排成了一列,等手中的文书获得通判知事的签押后,这些文职人员再从甬道的另外一端走出来,原本需要两人签押的文书此刻只需要马文祥一个人过手就可以畅行无阻,他一个人独揽大权也就得了,最让苏康生受不了的是,马文祥此刻手上居然捏着他的印章,这越俎代庖的行为让苏康生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马文祥一早就得知苏康生今天要重回衙署,而他所在的位置又比那条甬道要高上一截,以他对苏康生的了解,这个时候他也该到了,原本时不时抬头往门口惊鸿一瞥的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形时,早已喜形如色,慌忙丢掉手中的笔和本属于苏康生的印章,疾步上前朝他唱了一个重诺,喜忧参半的问候道:“康生贤弟,多日不见,越发的康健了。”
“拖文祥兄的福,在家闲豫的这段时间是吃得好,睡得好,就是差一个人对弈说说闲话的人,文祥兄百忙之中既然抽不出空来到我那里坐一坐,我也只能不请自来了,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唐突?”苏康生这句话很明显带有火药味了,彼此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多年,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对方惟恐瘟疫般避之不及,还妄自以朋友自居,此刻还挪用自己的印章被当面撞破,那自己就必须当着同僚的面把对方那虚情假意的伪面孔揭下来,以泄去心头的这股邪火。
马文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按平时,他绝对不会像今天这般‘哑巴吃黄连’,至少也会和对方口角几句,对于吴檗单独去请苏康生回来的风风雨雨早就传到他耳朵里面了,他们之间肯定密谈了一些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秘密,自己的顶梁柱此刻不知道在什么逍遥快活,苏康生是‘娘家有人气势足’,马文祥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吴大人说了,你一回来,到内里去见他。”
苏康生看着默然不语,面露窘色的马文祥,形神越发的得意,抬头挺胸,迈着方步穿过众人,走入了里间。苏康生走进去之后,吴永麟头都没有抬一下,苏康生面对这种冷遇突然打了一个寒噤,猛然间醒悟到刚刚的冷嘲热讽多半传入了知府大人吴檗的耳朵里去了,他心慌意乱的待在原地,心里颇不是一番滋味。
“来了?大家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闹得那么僵?你的印章是我授意马知事用的,这一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不可能专门为了等你啥都不干。”
屏风外斜耳倾听的马文祥蓦然心里暖洋洋的,对于吴檗的对事不对人暗自赞叹不已,并下定决心在通判大人回来的这段时间一定勤于公事,以不负吴檗的再造之恩。
苏康生平复了一下忐忑的心情,弓着身子偷偷的打量蹲坐在床上,前倾着身子不知道看着什么的吴永麟,为了打破当前这种尴尬,他首先嘟哝道:“我差不多五更左右就起床了,想不到最终...”
苏康生刚还没说完,吴永麟却主动为他开罪:“不知者无罪,何况这是你今年的第一天来衙署画卯,先看看衙署的新条例,下不为例。”
吴永麟随手朝惶惑不已的苏康生丢过来一本崭新的小册子,苏康生坐下去是越看越心惊,知府老爷真的准备洗心革面了?还是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回味着衙署满院中与以前孑然不同的氛围,苏康生觉得知府老爷似乎这次并不是闹着玩的。
苏康生原本只有三十多岁,此刻饬了一番,原本的颓唐一扫而空,人逢喜事精神爽,换上新衣带上新头巾新鞋的他越发有了一股精气神,对于吴永麟开的薪俸,他也颇为满意,以他狷介疏狂的个性,自然想大展拳脚一番,不想给人留下任何是非的话柄,只是小册子刚刚看了一半,吴永麟便招手让他过去。苏康生这才发现吴永麟正翻看着罗城的一幅地图,上面用毛笔在罗城东面圈出了一块空地,苏康生不知道吴檗是什么用意,立在旁边一直冥思苦想着对策,并不敢贸然插嘴。
“康生,现在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你帮我出出主意。”
“大人但说无妨。”
“我想在上面画圈的地方建一处草市,不知道康生你有何建议?”吴永麟正好借此机会考考苏康生的能力。
(草市原来是乡村定期集市各地又有俗称,两广、福建等地称墟,川黔等地称场,江西等地称,北方称集。起源很早,东晋时建康(南京)城外就有草市,大都位于水陆交通要道或津渡及驿站所在地。其命名用意,或说因市场房舍用草盖成,或说因初系买卖草料市集。经过长时期的发展到唐代其中一部分发展成为居民点个别的上升为县镇而紧临州县城郭的草市则发展成为新的商业市区。这类市区居民稠密商铺店肆林立交易繁盛与城郭以内的原有市区并无区别。有的地方甚至远远超过了城郭内的旧市区。到宋朝,逐渐发展成商业中心,如南宋年间鄂州的南草市“沿江数万家廛肆甚盛列肆如栉”“虽钱塘建康不能过”“盖川广荆襄淮浙贸迁之会货物之至者无不售”。这类草市已经突破了原来乡村集市的涵义成为州县城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于这类草市宋政府并不把它作为乡村的一部分而是作为城市的一部分加以管理。宋神宗熙宁年间全国各地乡村都编排保甲按时教阅而对“诸城外草市及镇市”虽也编排保甲但不把它们“附入乡村都保”亦不按时教阅而是与城市坊郭户一样受厢的管辖而在没有厢制的州县则直接受县的管辖同乡村完全脱节。城郭草市的发展表明宋代城市的商业贸易不但打破了唐代坊市制度的限制而且也打破了城郭的限制进一步发展到城郭以外的地区。)
“大人,此地恐怕不是新草市的最佳地点。”
“说说你的理由。”
“此处往东依次为汉州、绵州,成都府水路、陆路纵横贯通,按说应该是新草市的最佳地点,只是大人有所不知。”苏康生说到这儿,感觉自己有卖弄的嫌疑,吴檗当了这么多年的成都知府,‘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发觉吴永麟脸上没有展现出不恙,苏康生接着捡紧要的说道:“成都东面历来是兵戎相见的战场,这数百年来那片土地埋下的枯骨早已数不胜数,成都府的老百姓早已把那片当成了一片坟地,现在只要有死人,都会抬到那里下葬,要在那里建草市,就得让他们迁坟。还有一个最大的麻烦,我私底下听说,那里一到晚上就鬼火闪耀,闹哄哄的,好像鬼在聚会似的。我虽没有亲见,但不敢苟同,这些年匪患不绝,尤其以成都府到汉州、绵州这条先上最盛,我如果猜的没错,那些匪人多半在那里开了一处鬼市,白天不敢出来露面,晚上倒是借鬼来偷偷交易抢到的东西。”
吴永麟对于苏康生的答复甚为满意,他几乎都说到了点子上:“到底是饱读诗书的大儒,见识果然卓群,我如果说非得在这里建新的草市,迁坟的事你能不能帮我解决?”
苏康生皱了皱眉,脸露难色的说道:“迁坟颇费一般口舌而已,只是那些匪人?”
“这里的草市就是用来赚他们的钱的,我们修路,修房子,给他们一个合法的交易场地,他们不至于像以前一样偷偷摸摸的,这互惠互利的事情,傻子才不干,只不过草市得有草市的规则,谁坏了规矩,自有惩罚的措施,这叫一地两制。在这些人获得成都府的户籍之前,这事我们心里有数就成,表里面里的文章就要靠你来写了。”
当听说吴永麟准备将这些人招安的时候,苏康生震惊不已,只不过这不失为打通陆路商业线的一个良好契机,他对吴永麟的这一番筹谋暗自钦佩不已,只不过另外一个问题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他有些不安的问道:“这会不会寒了那些被匪人祸害过的老百姓的心?”
“我们是劝人向善,而不是导人向恶,总得给别人改过自新的一个机会,那一路才会平靖。至于那些遭过难的,这次新草市圈进去的地给他们相应的优惠,至于派往那里巡视的人手,你先去找提刑司的人谈谈,先探探他们的口风,后面我们再想一想应对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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