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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2章 虎无伤人意(上)


  “几位官爷,这几个意思?”那个自称方原的落魄汉子皮笑肉不笑的扫了一眼这三位不速之客。

  “万岁爷瞧上的东西,是你祖上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刚刚往银觚上帖黄封的狗腿子叫徐铸,他狗仗人势的呵斥完这个叫方原的汉子,转身便要伸手将宝物搬走,却见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将一只宽大的手掌压在了银觚酒斗的上方,徐铸急于立功,二话不说,提起手中的铁尺就往对方脸上招呼,变化来的太过突然,周围静观局势的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就连二楼的燕青想出手救援都有些来不及了。

  方原身形微侧,左手顺势在徐铸手握铁尺的腕上往上一磕,铁尺瞬间易主。这一击完全超出徐铸的意料之外,自己再怎么说也练过几年功夫,对方看起来一个其貌不扬的落魄汉子,手上功夫居然如此了得。

  “刚刚这汉子使用的是少林寺的‘小擒拿手’,这人功夫不错,看来这位官爷这次遇到硬点子了。”

  “我没想到这些人居然猖狂到如此地步,大庭广众之下,这和抢有什么区别?这东西虽说还能值几个小钱,家里比这值钱的东西多了,这些人打着爹爹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巧取豪夺,难道就没人敢管一管吗?”

  燕青心想: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那个爹当初不造被称为艮岳的新皇家苑囿,何以会闹得江南如今饿殍遍地,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活生生将富庶的江南变为一片白地。而且听说皇帝修这座皇家花园与他当时沉迷道教有关。

  其实修建大型皇家宫苑和代表仙境的苑囿是中国历来的传统。最著名的例子也许就是汉武帝建造的宏伟的皇家园林(周长达四百里)上林苑,据说上林苑里有三千种植物和珍稀异石,有一棵刺桐树,长出了四百六十二个树枝。隋唐的统治者也修建了大型园林,隋朝皇家园林位于洛阳宫城的西边,周长为229里。唐代将园林的周长减少到71里。

  相比之下,徽宗的苑囿规模小得多:它的周长只有“十里多”(约六公里,面积不超过2.25平方公里,比清代颐和园的2.9平方公里面积小20%)。园中有很多彰显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奇石,徽宗御赐其名,其中有一块巨石高46尺,徽宗赐名为“神运石”,这块巨石便是朱勔从太湖里捞上来的。在神运石后面,有一座用碎石和泥土堆起来的假山。此外,园中还有溪流、水塘、瀑布和洞穴,各有名称,有的还带有道教的蕴意,如“揽秀之轩”或“八仙馆”。园林内曲径通幽,有时会在岩石上凿刻石阶,或在悬崖边上安装木栈道。水被引到山顶,然后泻注到下面的水池中,形成瀑布。园中有大量奇花异草和珍禽异兽,包括从四川运来的长臂猿,还有数百头珍贵的鹿。里面有一座宫殿被命名为三秀,里面供奉新近去世的徽宗爱妃刘明节的画像。根据林灵素的说法,她是九华玉真安妃。也许这座宫殿就是用来祭拜她的。

  徽宗亲自写了一篇《艮岳记》,命人刻在一块巨大的石碑上,竖立在艮岳的入口附近。这篇文章很长,我这里只录取了一部分:

  尔乃按图度地,庀徒僝工,累土积石,设洞庭、湖口、丝溪、仇池之深渊,与泗滨、林虑、灵壁、芙蓉之诸山。最瓌奇特异瑶琨之石,即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湘、南粤之野。移枇杷橙柚橘柑榔栝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茉莉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养于雕栏曲槛,而穿石出罅,冈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左山而右水,沿溪而傍陇,连绵弥满,吞山怀谷。其东则高峰峙立,其下植梅以万数,绿萼承趺,芬芳馥郁,结构山根,号绿萼华堂。又旁有承岚昆云之亭,有屋内方,外圆如半月,是名书馆。又有八仙馆,屋圆如规。又有紫石之岩,祈真之磴,揽秀之轩,龙吟之堂。其南则寿山嵯峨,两峰并峙,列嶂如屏。瀑布下入雁池,池水清泚涟漪,凫雁浮泳水面,栖息石间,不可胜计。其上亭曰噰噰,北直绛霄楼,峰峦特起,千叠万复,不知其几十里,而方广兼数十里。其西则参术杞菊,黄精芎,被山弥坞,中号药寮。又禾麻菽麦,黍豆秔秫,筑室若农家,故名西庄。有亭曰巢云,高出峰岫,下视群岭,若在掌上。自南徂北,行冈脊两石间,绵亘数里,与东山相望,水出石口,喷薄飞注如兽面,名之曰白龙渊,濯龙峡,蟠秀练光,跨云亭,罗汉岩。又西半山间,楼曰倚翠,青松蔽密,布于前后,号万松岭。上下设两关,出关下平地,有大方沼,中有两洲,东为芦渚,亭曰浮阳,西为梅渚,亭曰雪浪。沼水西流为凤池,东出为研池,中分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馆有阁曰巢凤,堂曰三秀,以奉九华玉真安妃圣像。一宠妃耳,为之立像,又称为圣,徽宗之昏谬可知。刘妃卒于宣和三年,追赠皇后。东池后结栋山,下曰挥云厅。复由磴道盘行萦曲,扪石而上。既而山绝路隔,继之以木栈,倚石排空,周环曲折,如蜀道之难跻攀。至介亭最高诸山,前列巨石,凡三丈许,号排衙。巧怪巉岩,藤萝蔓衍,若龙若凤,不可殚穷。丽云半山居右,极目萧森居左,北俯景龙江,长波远岸,弥十余里。其上流注山涧,西行潺湲,为漱玉轩,又行石间,为炼丹亭,凝观圌山亭。下视水际,见高阳酒肆清澌阁。北岸万竹,苍翠翁郁,仰不见天。有胜筠庵,蹑云台,消闲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竹也。又支流为山庄,为回溪,自山溪石罅寨条下平陆,中立而四顾,则岩峡洞穴,亭阁楼观,乔木茂草,或高或下,或远或近,一出一入,一荣一雕,四面周匝,徘徊而仰顾,若在重山大壑深谷幽崖之底,不知京邑空旷,坦荡而平夷也。又不知郛郭寰会,纷萃而填委也。真天造地设,人谋鬼化,非人力所能为者,此举其梗概焉。

  光从这里,便已可知是园内穷工极巧,光怪陆离,完全将江南财富整个搬到这个院子里来了。还有神运石旁,植立两桧,一因枝条夭矫,名为朝日升龙之桧,一因枝干偃蹇,名为卧云伏龙之桧,俱用金牌金字,悬挂树上,徽宗又亲题一诗云:

  拔翠琪树林,双桧植灵囿。上稍蟠木枝,下拂龙髯茂。撑拿天半分,连卷虹两负。为栋复为梁,夹辅我皇构。

  后人拿徽宗此诗大作文章,说里面暗含隐谶,桧即后来的秦桧,半分两负,便是南渡的预兆。着末一构字,又是康王的名讳,岂不是一种诗谶么?

  从1117年6月初明堂建成后,正式将艮岳纳入日程,一直到徽宗1122年正月初一撰文纪念艮岳建成,前前后后四年半,就因为这么一间皇家花园,先后爆发了震惊天下的宋江起义,方腊起义,甚至影响到了后面的伐辽之战,宋金之战,赵佶完全是在自掘坟墓。

  这间皇家花园,当然还有另外一番用途,后来山间辟两复道,一通茂德帝姬宅(嫁给公相的儿子蔡鞗),一通李师师家。徽宗游幸艮岳,辄乘便至两家宴饮,这里我们后文再谈。

  燕青沉默发神的间隙,场上再次发生让人有些啼笑皆非的变化,方圆将铁尺放入银觚中,只见他掌上微微一使力,整个银觚扭曲变形,很快缩成了一个银色弧球,铁尺如生铁般和银球严丝合缝的契合在一处,让周围的观众为方原的天生神力啧啧称奇,连声喝彩。

  “这位官爷如果要取回自己的家伙事,顺道抢走这颗银球,最好拿出自己的真本事出来。”方原单手捏着银球,将铁尺的一端递到了徐铸面前。

  徐铸此刻整张脸都绿了,刚刚亲眼见对方像揉面团似的将银觚变成了这么一个银球,知道自己的那点本事和对方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站在那里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背后的王仲闳平时飞扬跋扈惯了,心下那里受得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丑,连忙朝身边的另一个随从应安道一挥手,那人往前一冲,身子往前一挺,使一招‘旱地拔葱’,便轻巧的落在了徐铸的身旁,徐铸识趣的往旁边一闪,给这位‘大力王’应安道腾出了身位。

  说起这应安道,也有一番来历,这人原本是被人丢在道观门口的一个弃婴,当时的观主出于一片好心,便好心收养了这个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男婴,只消过了一天,却犯难了,这一观的男人,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更别提喂饱这个男婴了。就在观主犯难的时候,恰巧观主的一个俗家弟子应大仁担着一肩膀干柴上山碰见了一幕,没等观主开口,应大仁笑盈盈如获至宝般从观主手中接过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子。原来应大仁这些年也曾有过几个儿女,哪知一个都没养活过半岁,便纷纷夭折了。

  应大仁抱着这个孩子回家的时候,半路却遇到了一件奇事,一只只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乳虎散落于平时往来山道的荆棘林中,周围血迹斑斑,败草东倒西歪,明显有什么东西搏斗过的痕迹,内心戚戚的应大仁装着胆子往密林深处探了探,当视野尽头出现一个龇牙咧嘴,发出凄厉呜咽,浑身布满紫污伤痕,双眼泪汪汪的大虫时,应大仁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形容了。

  就在应大仁双腿如弹簧般抖个不停的当口,怀中的男婴发出一阵清冽的啼哭,那只虎目凛凛的大虫居然回应了一声,并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鼓得像一座座小山似的胸部。应大仁原本就不算太木讷,或者说有些聪明过头,观主这些年之所以不肯正式收他为正式弟子,正是看出他的心**浮,不太适合道家的清苦恬淡,入门反而会害了他。

  应大仁滴溜溜一转眼睛,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自己带着这么一个早已饿得脸皮紫涨的小家伙回去,即使侥幸捡回一条命,以他家里如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那个饿得早已浑身只剩下一个骨架,脸黄肌瘦的浑家又拿什么东西来喂这个小家伙?刚开始欢欢喜喜没发觉,此刻冷静下来猛然一想,才发觉从师父那里接回的这个男婴完全是一个讨债鬼嘛。反正没退路了,一横心,浑身上下像弹棉花的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残破的陶碗,慢慢的朝除了头还能动弹,身子尚还热乎的母大虫靠了过去......

  当应大仁身心疲倦,却两眼放光的将这一婴一虎用一个临时扎成的木筏子拖回家去的时候,只见到一个头上顶着一窝枯草,双眼深陷,身子套在一个细窄袍子里都显得有些多余的骨架子提着一把铁锈斑斑,完全看不见刀口的女人颤颤巍巍出现在面前。

  “大仁...你...疯了吗...”女人眼尖,很快就发现大仁胸口的包袱里躺着一个满脸红扑扑,极讨人喜的男婴,她这些年被几个半路夭折的几个儿女弄得有些疯障,也不管男人手里抱的是谁的孩子,直接将孩子一手夺过来,紧紧纳入怀中,甚至撩开干瘪的胸脯,想给猛然惊醒的孩子喂奶,并半疯半傻的在原本就不大的房子里进进出出的,口中说着某种听不明白的呓语,应大仁也顾不上这疯婆娘,找来一些木料,叮叮当当在屋檐下弄了一个笼子,又从山里弄了一些草药,敷在那只大虫早已断掉的两只后腿上。

  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三天,应大仁那个浑家也从当初的疯魔状态下恢复过来,家里的状况,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的了,这些年过的一天不似一天,现在猛然有了这么一点盼头,她那点心思反而开始玲珑起来。

  “你不是和观里的道士学过几天功夫吗?要不...”浑家和应大仁在那里窃窃私语,应大仁先是惊骇得连连摇头,而后看了看骨碌碌用小眼睛瞪他的儿子安道,最后总算狠下心来,提着家里唯一的那把生锈的柴刀出了门,浑家说的没错,他做这事天经地义,到了阎王爷那里他也能说个三五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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