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疯狂的夜晚(三)
猛然出了这一不知是好是坏的变故,应安道顾不得地上跪着的老三,直接带着其中一个壮汉冲了出去,另外的一人则留下来料理后事。
老三此刻早已手心冒汗,他正是冒充老三的燕青,从井下移走尸体,故布迷阵的是他,将赵子淔重新放回房间的也是他,自作聪明的他以为凭自己的机灵可以装成老三蒙混过关,哪曾想应安道此人不按常理出牌,最后居然准备把杀王季闳的罪名推到他身上,来一场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其实倘若和应安道单打独斗,他未必会输,只是在敌巢,久战绝对不利,他身边那两个护卫,多半手底下功夫也不弱,以一敌三,取胜几乎不可能。而且他还肩负着将主人卢俊义救出来的责任,打听出三皇子赵楷的具体下落,到时候回去和柔福才有交待,那此刻就更不宜和对方正面过招了。现在应安道抛下他离去,外面铁门刘那里多半得手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背后那个提着一把钢刀的壮汉,燕青还真没把他当成对手,就应安道这样的人,也就找几个彪形大汉充充数,装点门面,吓唬胆子小的罢了。只可惜燕青这次却看走了眼。
“老三,这事怪不得老哥哥我,要怪只能怪你平时和王季闳走得太近,到了那边,你们又可以凑成一对,他那兄弟舍得花钱,绝对在地府亏不了他,你顺道也沾点光。到了那边,我逢年过节一点多帮你烧点纸钱,让你在下面绝对不缺钱花。”壮汉说话的当口,一把刀直接从燕青的肩头落下,这人也是一个狠角色,凭着一套独步江南的八卦刀法留在应安道身边负责贴身保护对方,只见冷森森一把钢刀,斜肩带臂地呼呼劈下来,真个是来势迅猛,让人猝不及防。
燕青暗暗吃了一惊,刚刚以为此人不过是个普通角色,此时对方一露真功夫,才知道对方手里有活,身上有料。由于燕青早有防备,对方刀锋来的快,他反应更快,急忙地往左一塌腰,左掌往外一穿,用“龙形穿手”掌势,身随掌走,右脚尖用力,身躯如箭脱弦,凭地窜出丈余远。他刚将弓弩取到手,准备取箭发射。
对方没想到第一刀会落空,心神一凛,震地腾身而起,刀尖一展,如饿虎般扑来。燕青没来得及将箭安好,已闻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倏然而至,正是间不容发,他二话不说,直接将箭矢当暗器甩了出去,以便为上另外一只箭矢争取时间。
和燕青对峙的此人还真不是燕青三两下能打发的,此人手底下还真有几把刷子,他有个诨号叫做‘劈筋鬼’,说他这一刀下去,不是劈经,就是断骨,更不济的,很可能当场见了阎王,他这路八卦刀是一个异人传授的,自从进了应家堡,经常能和应安道往来密切的雷成鹰手底下同为保镖的一帮江湖名手,互相砥砺,锻炼的虽还够不上炉火纯青,但是已升堂入室。后又经自己这些年临场御敌悟出许多变化,刀法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他这套八卦刀法共分先后两路:第一路共有八八六十四刀。若是六十四刀使完,再不能杀伤敌人时,继续把第二路刀法使出,一共二百五十六刀,无论敌人怎样厉害,断难抵御得完全的。
劈筋鬼第一刀失手,心下已经愕然,以老三平时的身手,断然无法躲过他几乎不会失手的精妙第一刀,第二刀再次落空之后,内心震撼的他知道眼前是另有其人了。
“看镖。”对方话音刚落,劈筋鬼慌忙用刀护住了门户,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火星迸射,手中那把纯钢利刃,顿然激起一溜火花,对方的暗器从肩头划过的时候,让劈筋鬼倒吸了一口凉气,倘若对方不这么提醒一下,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在这灯火黯淡的室内,自己多半凶多吉少,对方这明人不做暗事的磊落行事,让劈筋鬼内心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明明想将对方尽快了账,却又希望对方能从这里逃出去。
对方刚刚看似平白无奇一击的力道似乎不轻,那把钢刀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劈筋鬼握刀的手更是有些许颤动。今天是假李逵遇到真李鬼,遇到真对头了。
劈筋鬼不敢大意,停刀封住门户,厉声喝问道:“相好的,你是谁?我等会了了帐,定会将阁下的尸体送回本家…”
“谁替谁送终,还说不定呢?真要想知道,打赢我,再告诉你我是谁,不过到时候你收到的可能是一封用黄纸些的信了。”劈筋鬼被对方这么一激,心中无名火起,心里对对方的那点好感转瞬荡然无存。对方这不是明摆着今天这里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嘛,这人口气未免太狂妄了点,不给对方吃点苦头,还真不知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燕青若是平时,绝不会如此狂放失态,现在主人卢俊义生死未卜,三皇子赵楷更是下落不明,跟着来的那帮兄弟,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继续和对方久耗下去,等对方的帮手一赶到,想要脱身,可以说是难上加难了。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将对方激怒,让对方失了耐心,露出破绽,才能以快取胜。
劈筋鬼当时出第一刀的时候只用了七分力,第二刀只是应激而发。两刀都落空后,知道此刻不能掉以轻心了,第三刀挥出去的时候,几乎用上了全力,一股铺天盖地的的杀意更是遍布刀身,一副不决生死,不分胜负的傲然姿态。他大喝一声“着”,一招‘八卦断魂刀’,如鬼影般朝燕青四面八方罩下。对方迟迟未亮兵刃,让身形陡转的劈筋鬼出手很是犹豫,暗器在黑暗与近身搏斗时占了很大的便宜,他不敢有片刻的倏忽,迟疑的间隙,这一招下去,威力早已去了三分,燕青腾身往后挪了一步,刀势更是变老,劈筋鬼的第三刀刚好从对方的面门上划过,刚刚短了一寸,劈筋鬼又惊又怒,却拿对方一点办法也没有。
劈筋鬼这下是真的急了,将浑身的本领都使了出来,只见一道灵活如猿猴的身影,和刀光往来飞舞,在屋内熔成一片,房间里唯一的灯火被燕青的袖箭打灭后,只剩下周围噼里啪啦各种家具、器物被砍成碎片的拆房子的声音,自始至终,劈筋鬼肚子里的那股怨气,都发泄到了周遭的物件上,却没碰到燕青分毫。
劈筋鬼把八八六十四刀使完时,只见对方依然精神抖擞,应付自如,让劈筋鬼没有半点间隙可乘,这可是他成名江南还从没有过的事情,心下暗暗佩服的劈筋鬼,遂把第二路刀法接着使开,继续如滚滚大涛般进攻,燕青丝毫没一点惧色,依旧来去如风,时不时和对方拳来箭往,打得酣畅淋漓,直到劈筋鬼使至第二百四十刀时,黑暗中感受对方依然平稳的气息,久战不下的劈筋鬼早已心中大大焦躁。因为对方一直没有用兵刃,看起来似乎和对方打得不分上下,只是将来这事传出去,说他劈筋鬼凭着一把八卦刀,连一个赤手空拳的家伙都料理不了,岂不是变成了江湖人眼中的笑柄?江南地界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后起之秀,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此刻空手斗八卦刀劈筋鬼的痛楚只有燕青自己心里清楚,身上的暗器早已打了十之八九,场面上打得热闹,却开始渐渐不占优势,腾挪夺闪看起来十分潇洒自如,却没占到半分便宜,手里有暗器,还能和对方有去有回,但是打光暗器之后了?岂不是成了待宰的牛羊?显见得对方第二路刀法使完后,只要对方有力气,大不了将刀法重新使一遍就成了,自己的暗器可就如枯井般无处补充了,那时候对方没了现在这般顾忌,刀法可不是如今犹犹豫豫,不痛不痒了。原本最精通的弩弓的箭矢,慌里慌张的早当暗器使出去了,即使现在有刀,有剑,有枪,自己用起来又不合手,又没有对方这么多的路数,用起来反而会是个累赘。
不能力敌,就只能智取了,燕青心念一动,便故意卖个破绽,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地上一条桌子的断圆腿,口中一声惊呼,身子向后倒去。劈筋鬼心头一喜,一把刀带着滚滚风雷朝之势燕青的落点当头横扫过去,这一下他毫无保留,几乎将身体里所有的怨愤,羞愧,一股脑的释放了出来,一副不给对方留活路的架势。
当劈筋鬼的刀向自己头上砍来时,燕青一只手掌往地下一压,另外一只手往地上一捞,一截不长的木棒早已抄在手中,身子如陀螺般往上一翻,直接从劈筋鬼的劲猛刀锋处避开。劈筋鬼这一刀没能收住身势,完全是有进无退的打法,他来不及回身,燕青身形猛的一跃而起,如大鹏展翅般骤然杀到,劈筋鬼或许已经提防到了这一点,此时却有心无力,慌忙回刀招架,只是太过勉强,对方的木棒根本就没打算和他硬碰硬,而是打在了他的手腕上,只听‘蛤喇’一阵骨头断裂之声响起,劈筋鬼失去力道的那只右手,无可奈何的看着从不离身的刀哐哐哐堕在地上,他那只似乎已经断掉的右手,看来以后能不能使刀都成了问题,他作为刀客的路,从这一刻起已经走到尽头了,在这应家堡的保镖岁月,今日也走到尽头了。劈筋鬼额头青筋暴涨,背后冷汗流个不停,牙齿更是咯咯咯的响个不停,这身体的痛感由断手传到了全身,只是心里的痛楚,却是一颗无法吞咽的苦果,让他欲哭无泪。
劈筋鬼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等着对方最后致命的一击,那他就可以永远的解脱了。哪知对方只是用那截木棒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敲了一下,让劈筋鬼有些出乎意料的诙谐说道:“惭愧,今天风紧,我不得不使了一些狡诈的手段,改日若还有机会,我们在场上面对面见正招,比这黑灯瞎火的一顿乱打肯定更过瘾。”
“正所谓兵不厌诈,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我如果胜了,还真没有阁下的这股风度。”对方这么一说,劈筋鬼心下一定,看来对手不准备对自己赶尽杀绝,此刻的他内心五味沉杂,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对对方的心胸却是暗自佩服不已。
“如果换个场合,你我说不定可以成为朋友。”
“不知阁下的万儿?”
“惭愧,浪子燕青就是我了。”
“原来你就是…,难怪,难怪,前不久我有幸和卢兄过了几招,他手上势猛力沉,拳棍如滔滔大潮,让人左支右拙,难以招架,若不是他心有牵挂,我早已成为他拳棍之下的一具无头之鬼。燕兄出生豪门,这功夫自然是在我之上的了,在下有眼不识金镶玉,完全是自讨没趣了。”
“那这么说阁下知道我主人的下落?”燕青眼睛一亮,想想卢俊义当时力战八方时的热血场面,胸膛顿时热了起来,要是早一点摸进来,说不定可以和主人并肩作战,那是何等的快意。
“玉麒麟义薄云天,气概傲世,只可惜…”劈筋鬼欲言又止,知道后面的话不能乱说了,只是给对方抛个引子也无不可,“他就困在正殿里面,至于如何破解此中谜团,只能靠燕兄自己了,食君之禄,忠人之事,我毕竟吃了应安道的俸禄养活了一大家子人,知道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能讲,我刚刚无意中冒出的这句话,燕兄可以当成一句玩笑话,至于你的不杀之恩,我下次对决将你打败,也会留你一命。接下来还有件事要拜托燕兄。”
劈筋鬼一伸脖颈,燕青立马心领神会,他也不含糊,直接提着那截木棒敲了下去,劈筋鬼很快昏死在地上,只是铺上的赵子淔怎么办?将他弄醒,以他的那股迂腐劲,和那些绿林人据理力争还真的不无可能,那到时候还真有可能害了他,一动不如一静,索性让他在这里继续安稳的睡着,刚刚应安道被自己那么一劝,多半也不可能再派人来杀他了。燕青心下一定,从屋内将门闩上,剪灭灯烛,然后从窗口跃出去,将一切恢复原貌。刚刚尾随王季闳已经摸清了正殿的位置,此刻不用在这道观里到处抓瞎了,理了理刚刚捡回来的弩箭和各种暗器,这才蹑手蹑足朝正殿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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