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沟营
这年头虽然政策不开放,但偷摸赚钱的家伙可不少。有本事的当倒爷,没本事的当小贩,就看你敢不敢。
陈琮没背景没人脉,手里只有一百多块存款。他属于童工入职,起初几年没工资,近年才转正,还得交给老妈一半。
所以他认真考虑了各种可行性,甚至还想去乡下弄点花生瓜子,回来粗加工,再跑到鞍钢门口卖掉。后来想想性价比不高,也就作罢。
而此刻,他正坐在去没沟营的大客车上,咣啷咣啷的看着一片连着一片的城外荒野。
陈琮没有辞职,更没跟家里人讲。
父母支持他参演红楼梦,因为那是件正经事,并不意味着他们开明到会让自己的儿子辞掉工作,去干一票投机倒把的买卖。
所以他找了个借口——去寻觅红楼梦的感觉。
一听就很扯的东西,居然被单位和家里双双接受,大家都晓得他过了初选,得到角色的机会相当大。反正就一打杂的,曲艺团也不缺。
“轰轰!”
“咣啷咣啷!”
大客车带着各种频率的噪音缓慢前行,时不时停在某个穷乡僻壤,或上或下,三三两两,百公里的距离,居然走了小半天。
中午时分,陈琮总算捱到了没沟营车站。
随便找了家饭店,一毛五的肉饼啃了六张,外加一碗鸡蛋汤,然后才腆着肚子奔向此行的目的地——市纺织厂。
他没那个本钱倒腾布料,丫相中的是在纺织业中会大量产生的一种下脚料。
之前打听过很多人,东北作为重工业基地,轻纺不太发达。比如钢都就没有纺织厂,要在1985年才创办。
目前就奉天有一家,襄平有一家,旅大那边也有,但最出名的却是没沟营纺织厂。
解放前的没沟营是东北最大的棉布市场,产品畅销关内外及西伯利亚。在1932年,商人李子初组建了一家大型纺织厂,解放后被政府接收。
这年头的国企工人最为吃香,工资不见得有多高,但各种待遇简直飞上天。
首先是铁饭碗,不用担心失业,全套劳保,生病费用企业全担。而且亲属得病也可以写自己名字,等于全家免费医疗。
等结婚的时候,单位还给分房子,或者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你。
找不到媳妇也不要紧,光棍多的企业甚至会特招一批女工,鼓励内部通婚,所以双职工特别多。
后来大下岗时,这批人也最惨。
最牛逼的是,这会还有个接班制度,儿子可以顶替老子工作。基本上,只要你进了国企,生老病死乃至子孙后代都一生无忧……
目前最火的岗位是商粮供(百货、粮店、供销社),当然纺织厂也不错,出去相亲倍儿体面。
陈琮很容易就找到了纺织厂,远远瞧见一大片厂房卧在那里,周围还有俱乐部、医院、学校等配套单位,俨然一方小王国。
他就像白手起家,孤身闯荡的江湖客,两眼一抹黑,全无头绪。他也不急,工厂进不去,就到俱乐部里转了转。
两层楼,一楼有台球案子和电影院,二楼是图书室,墙上挂着无产阶级伟大领袖的头像,刷着血红的标语。
下午工作时间,俱乐部没啥人,只有一个小眼睛的男人在独自打球。
陈琮顿了顿,忽然凑上前,“来一杆儿?”
“来呗!”
男人穿的流里流气,也不客套,于是俩人各操着球杆,啪啪啪开始怼。
很简单的黑八玩法,一方全色球,一方花色球,把自己的球都打进后,再将黑八入袋就算赢。
陈琮上辈子也热血青春过,技术格外精湛,结果对方也不差,竟打了个难解难分。
他胜在意识超前,进攻之外还懂得防守,最后凭借一记防御球,破了对方优势,自己连进三球,残血反杀。
“哥们牛逼啊!”
男人眼睛亮了,“再来再来!”
陈琮自然奉陪,咔咔打了三局,两胜一负。那家伙把球杆一扔,摆手道:“不玩了,我服!”
“你也不差。”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走到俱乐部门口的台阶上,往那儿一蹲。
男人瞅了瞅他,也没管,抹身上了二楼。
……
“呼!”
陈琮吐出一口烟气,盯着纺织厂大门出神。工作时间,院里空空荡荡,隐有纱锭滚动的微声传来,似成千成万只蜂鸟在不远处齐鸣。
这么大的一家国企,他才不信都是一颗红心向太阳,毫无破绽。在轻纺最发达的江南一带,倒腾布料早不是新鲜事了,北方差点,但肯定有人干。
“呼!”
陈琮按下少许的焦躁,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准备等到晚间瞧瞧。
一晃数小时过去,机械运转的声音渐渐停止,厂内响铃,紧跟着就像凭空涌现一般,成百上千的工人从各厂房走出,身穿制服,摘下口罩,乌央央的涌向大门。
下班了。
他们的气色和精神面貌,要好于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说说笑笑的接孩子、买菜,甚至去附近的饭店整两盅。
而与此同时,楼上也传来脚步声。
那个小眼睛男人领着一个姑娘下楼,见陈琮还在门口徘徊,遂对姑娘耳语几句,主动凑了过来。
“哥们还没走呢!”
“嗯,楼上演电影呢?”陈琮随口搭话。
“今天没电影,上去玩玩。”
男人走到旁边,道:“外地人吧?以前没见过你。”
“钢都的。”
“过来找人?”
“不是,办点事儿。”
“办点事儿……”
男人瞅着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下。陈琮跟对方眼神一碰,心中一跳,遂摸出根大生产递过去,“老哥怎么称呼?”
“我姓张。”
“哦,张哥!”
他又给点上火,套近乎道:“一看就是有本事的,这年头台球打得好的可不多。”
“哈,你这是夸自己呢!”
男人抽了口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得意,“其实大本事也没有,就是人面儿挺熟。”
“哎哟,那敢情好!”
陈琮半真半假的表现出一丝惊喜,道:“我初来乍到,正有点……”
“诶,你一来我就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
男人打断他的话,顿了顿,先伸出一只拳头,然后五指张开,晃了晃手掌。
“你是要这个,还是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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