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对手(一)
容旬在睡梦里一遍一遍看到尧卿儿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他看到她眼里的恨意,匕首从黄金蛇头里伸出来,如同蛇吻。
然后他一遍遍看到大晟灭亡的时候,荒凉凄惨的景都皇宫里,父王将子嗣一个个杀死,鲜血流了满地。长乐惨叫着奔逃,满脸恐慌的向他跑来。这恐慌几乎刺痛了他,他低下头,发现那些血流到他脚边,和长乐的影子混在一起。
他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现在是安全的,但是另一只手却突然抓着自己,他转头看去,看不到任何人,却听到马蹄的声音传来,箭矢破空而来。
胸口流出血来,他眼睁睁看着血流下去,和脚下的血河汇在一起,心里哀痛。
一双手臂从身后伸过来,抱住他。
“……你不再是大晟的六皇子了,容旬……”章北从身后探出头来,一瞬间长大成龙修的样子,笑着将他抱进怀里,他心痛到无法呼吸,眼睁睁看着龙修眼里有血色升起来,伸手将那把箭一点点朝更深处刺进去。
“……让我进到你心里,容旬……”
不要!他忍不住大呼起来,黑暗一瞬间压过来,他睁开眼睛,又被光亮刺得闭上去。
浑身湿透。
恍惚间,他意识到自己做了许久的梦,然后又想起启国皇宫外的事情,腹部疼痛,他慢慢伸手抚过去,察觉到窄小的刀伤,告诉他一切真实发生过。
真是讽刺……他苦笑着,自己到了吴州,每每奔赴战场就想要寻死,好不容易因为谢珩看开了些,打算好好活下去,又遇到尧卿儿。匕首刺来的那瞬间,他突然觉得这样也好,自己毁她家国,被她杀也是应该,如今却又醒来。
看来人的心愿并不由自己。
心里叹口气,他挣扎着爬起来,谢珩正好进来,转眼冲到床前,脸色激动,又有些白:“容旬!你感觉怎么样?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容旬感觉很糟,看到他担心,还是勉力一笑:“没事。”
见他逞强,谢珩叹了口气:“醒了就好。”说着,他冲出去,很快就带着军医进来,军医看到他,恭敬地跪下磕头:“殿下。”
听到他的称呼,容旬脸色微白,看向谢珩,谢珩摇摇头不说话。
容旬便有些愣愣的环顾一圈,看到只有他们三人,便沉默下来。
军医把好脉跪在地上汇报:“殿下,您中的毒继续吃药就没事了,只是这一路不断受伤,过于劳累,接下来一定要好好静养才行。”
“多谢。”容旬低声说着,正好陆据急匆匆赶过来,还未进门就责备起来:“殿下受不得凉,怎么还开着窗户?”
谢珩耸耸肩,这才对容旬咧嘴:“所以我讨厌激进派,真是的,一点缓冲都不给。”
陆据跨进门来的时候听到谢珩的话,看着低头不语的容旬,猜出了原因。
他想了想,走过去跪在地上,语气轻柔而清晰:“殿下,当日您遇刺,属下情急之下公布了您的身份,还请殿下见谅。”
容旬没想明白他的身份和遇刺之间的关系,又听到他说:“殿下这次命悬一线,让我意识到,我早该说出来,还好不晚。殿下,从这一刻开始,陆据以及麾下将士,唯殿下马首是瞻。”
他看着容旬,脸上的淡泊消失不见,隐隐带着坚毅和怀念。
容旬便听明白了,他沉默的看着陆据,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原本他想阚都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就抽身去找长乐和晴天,没想到陆据却在此时公开他的身份,不仅让他无法置身事外,还一下子站在了最前面。
尧卿儿那一刀,时机真是微妙。
他看着军医退出去,忍不住轻轻一叹:“你们明明知道,我想尽快抽身。”
陆据听了,跪着不说话。容旬只好又问:“把我推出来,是因为京都做了什么吗?”
陆据这才抬头:“就算京都什么都没做,难道殿下要一辈子隐姓埋名吗?”
“这对我是最好的结局,”容旬身上没什么力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匕首上的毒,他只觉得全身困乏,滞涩迟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我前往吴州的原因,也是我接下来不想插手的原因。陆据,我大概知道你们的打算,但我不知道你们要做到什么程度,我只能先表达我的态度。你要清楚,对我来说,汾河以南、汾河以北,都是原来大晟的子民,我不会让他们自相残杀。”
陆据跪在地上,听完他的话,许久抬起头来:“正因为如此,还请殿下领导我们,把大晟夺回来。”
容旬一愣,谢珩走过来,有些伤脑筋的将陆据弄起来:“喂喂喂,怎么越说越远了?”
他看着容旬,轻笑着安慰:“殿下,你不要多想,我明天就派人送你去边鹤岛,你先好好养伤。”
容旬微微蹙眉,直觉他的话意有所指:“这么赶?还是你们明天要做什么?”
谢珩一愣,容旬不等二人回答又追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启程去休河……?你们和京都是否达成了共识?贸然前往……”
“没有,我们现在是按照最初的圣旨,攻击启国,然后前往休河迎驾,现在休河上只有一座桥,北军也正在往那里走。”
“那你们是如何想的?”他看着谢珩,看到对方微微闪动的神色,低声说道:“可不可以……先不要下决断?”
谢珩笑了笑,点点头:“我们听你的。”
“我已经表态了。”
“我知道,你放心,如果龙修答应我们的条件,什么都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保护你。”
“那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谢珩笑了笑:“我们既然代表南部四族,想要的只有一样,就是切实的安全和保障。”
容旬想了想,点点头:“那我明天和你们一起去。”
“好。”陆据想也不想点头答应,又交代他好好休息,转身就出去了,谢珩见他脸色不好,张罗着他吃东西,晚些时候也出去了。
夜幕降临,阚都陷落后的第七天安安静静的过去,容旬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谢珩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们代表的是南部门阀的意志——绵延数百年的家族,或许看不上一个皇位,却一定会索取更实际、更重要的东西。只是,对龙修而言,对统治者而言,又怎么可能把经济命脉交给他人?
休河迎驾,大约是顺利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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