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脆弱的执拗


  脆弱的执拗

  春节过后没几天,一部分高三狗们已经自觉地背起书包,开始往图书馆跑了,只为了找点能让自己安静下来的气氛,或者获得一点经过努力后欺骗自己的安慰。蒋逸逍为了躲避家人无意中制造出的压力,也加入到了混迹图书馆的行列。因为在家庭聚会上,回来过寒假的表哥、表姐,总会在众人捧臭脚的热烈氛围里,被大家强迫着解读名牌大学的学习生活以及俗事趣闻。家里最小的蒋逸逍,在表哥、表姐的对比下失去了以往的光环加持,从集宠爱于一身一下子沦落成了空气一样的陪衬。

  在图书馆自习大厅里待了一整个白天,蒋逸逍和那日苏实在有点受不了压抑和憋闷了。两个人骑着自行车,伴着夜空中传来的零星爆竹声,在没什么人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

  “你想回家吗?”那日苏问蒋逸逍

  “不想!”蒋逸逍回答

  “我也不想回去。”那日苏又自顾自的说

  “不回家,咱们又能去哪呢?”

  “就这么在路上晃吧,随便往哪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两个人顺着非机动车道慢慢的骑行,不经意间到了一中门口的小桥上。那日苏笑话蒋逸逍没出息:

  “整天说对你们学校没感情,还不是贱兮兮的习惯往学校跑。”

  蒋逸逍为掩饰尴尬进行反击:

  “还好意思说我?你没事就假装到小敏家楼下遛弯,都被我干妈遇见好几次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相互揭老底的过程中,心里源于面对高考的压抑和沉闷被排泄了很多,可是想要逃离家庭的欲望却并没有消散。单纯的为消磨时间,两个人在趋于圆润的月亮下做起了游戏,猜丁壳,赢了的那个扛着自行车走十步。空旷的大街上,除了间断传来的爆竹声,和空中绚烂绽放的烟花,只剩下两个不想回家的孩子,进行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幼稚游戏。

  尽管学生们觉得度日如年,可苦闷的氛围和越来越大的压力还是使日子过得很快。每天面对着层出不穷的卷子,每天面对着让学生们学学其他科目休息一下的老师,每天面对着一错再错就是做不对的题目,蒋逸逍的眼睛终于开始看不清黑板了。为了记下错题的正确步骤,蒋逸逍时不时的会搬着椅子到前排蹭桌,即便这样,一模成绩的排名也只排到了年级四百名以后。

  一模卷子发下来了,蒋逸逍翻看了一眼,随手扔在课桌上开始做别的。佟光早已经参加完了体考和大学的测试,第一的排名让他有点膨胀,说是文化课成绩只要不是太烂就肯定能上,所以自己的事反而不太操心了,放下手里的课本,取过蒋逸逍的卷子看。

  “呦,149,传说中的语文年级第一原来是你啊!可以,可以。”佟光陶侃蒋逸逍,然后继续往后翻。

  “哥们,你这偏科程度,估计要翻船!”佟光指着60分数学说。

  佟光放下蒋逸逍的卷子,扭过脸对他说:

  “你个糙汉子不参加体考,非要学人家当文化人,脑袋真是让驴踢了。”

  蒋逸逍没停下手里的笔,只是回应他:

  “你这样的小鸡不懂我们鸵鸟的理想!”

  佟光正准备使用暴力制裁,教室里靠前的位置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声:

  “我要杀了你们!你们所有人!”

  紧接着又传来书本重重摔落在地上的声音,和嚎啕大哭。

  声音源头是那个弄丢蒋逸逍钢笔的娘炮男生。学生们的注意力被异动吸引了过去,教室里开始出现了一些骚动。

  老师和班长为制止教室里的哄乱,一边让大家安静,一边安抚娘炮男生的情绪,团支书飞快的冲出教室去邻班喊班主任。李老太进门的瞬间,教室里恢复了安静,只不过学生们还在关注着事情的发展动向。

  李老太带娘炮离开了教室,又亲自送他回家。从那天后,娘炮男生再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他崩溃了,毫无征兆。同班的同学因为害怕,没有一个去看过他。后来大家传言说他在家休养了一阵子后,性情没有一点好转,病情从开始的情绪暴躁加重到了自残的地步,家里人无奈之下,最终还是把他送进了精神卫生专科医院。

  对于蒋逸逍而言,从前的不快和怨恨,早已随着备战高考的节奏消散了。随着男生的离开,蒋逸逍对娘炮的鄙视,也转为了可惜和可怜。同一间教室待了将近两年,在即将共同面对高考的时候,压力最终还是把疲于应付的脆弱精神无情的摧毁了,原本一个鲜活成长着的少年,被高考推向了另外一种命运。

  随着醒脑的丁香再次绽放,高耸的白杨树翠叶遍挂,黑色七月带着暴晒的炙烤,匆匆而来。离校期间,很多学生们还是选择了去图书馆做最后的冲刺准备。图书馆自习大厅的空调全开着,即便如此,也无法驱走人群挤攘和压抑心情带来的紧张和闷热。

  邵涵雪做完一套卷子,扭头见蒋逸逍鼻尖上渗出了汗珠,取出纸巾伸手帮他擦。蒋逸逍从专注中跳了出来,接过纸巾,冲邵涵雪笑了笑。

  “三天了,保持住状态就好。从你的三模成绩看,咱们考到同一个城市问题不大。”邵涵雪说

  “我还想再冲一冲,万一能和你一起上农大呢。”

  蒋逸逍说完,把纸巾揉成一团放在一边,又继续低头做题。邵涵雪注视着专心做题的蒋逸逍,突然有些感动,也或许是欣慰。

  临考前的傍晚,蒋逸逍控制着想给邵涵雪打电话的心思,却没有办法压制住自己心里即将面对考试的紧张、从来没有过的紧张。坐在书桌前,看着翻开的错题改正记录,心里乱糟糟的。打开CD,戴上耳机,音量调大,耳后环绕的音乐,依旧没能让他平静下来。索性合上手里的本子,放下随身听,让老蒋陪他出去走走,这是凭生第一次主动拉老蒋出门。小蒋和老蒋沿着人行道慢慢的走了很长时间,从琥珀色的晚霞中一直走到夜幕笼盖。夏夜出门纳凉的人群出动了,嘈杂的人声和喧闹的夜市帮着赶走了一些慌张的感觉,可是心底还是隐隐约约留着一丝害怕。

  短短的三天考试一晃而过,可是蒋逸逍的这三天里没有一分钟在状态。藏在心里的东西太多,希望得到的太多,想的也太多。内心的不平静导致了越想越乱,越乱越想,根本没有办法把精力专注到考试中。三天的答题过程里,肌肉的紧张牵扯着四肢抖动,攥着笔的手心没有一刻不在冒汗。蒋逸逍发挥失常了,拿到答案估分的时候,所有科目都一塌糊涂,他人生的第一次高考就这么砸了。

  邵涵雪兴冲冲的打来电话问他

  “怎么样?”

  “砸了!”

  “你太紧张了,等等成绩,万一你自己估错分了呢。”

  “万一的可能性不大了!”

  “专科呢?我们考去一个城市就可以啊!”

  “那样你在同学们眼里会难堪的。”

  “你就是太在乎别人的闲话了!”

  电话那头邵涵雪温柔的声音劝慰了蒋逸逍很久,他最终还是决定去复读,用再多一年的时间去追赶梦里和邵涵雪喂猪的场景。蒋逸逍想要把落败的情绪消化掉,接下来的两天里,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中间只接过姥爷的一个电话,向姥爷回了句“我要复读”,其它的时间不吃、不喝、不说话,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躺着,戴着耳机,一遍又一遍的循环着那张《勇气》。

  邵涵雪担心的电话一遍一遍打,可是电话那头只是一个又一个“他还在屋里”。小蒋爹妈的操心,从开始的言语劝慰,变成了后来推门进屋更换一次放在书桌上没动过的饭菜,和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还活着。直到第二天傍晚,蒋逸逍终于消化掉了失落和抑郁,冲出小屋,在院子里对着在屋里沉默的父母大喊:

  “妈!我饿了!我要吃肉!”。

  被他折磨到筋疲力尽、心情慌乱的一家人,这才深深地松了口气,一团和气的陪坐在餐桌前,看着蒋逸逍狼吞虎咽。

  蒋逸逍去学校取了成绩单,果然成功的错过了那所心心念念的一本大学,甚至错过了所有二本学校。班主任瞅着他当着自己的面把成绩单撕得粉碎,一反常态、很温和的对他说:

  “你考试的时候是不是紧张了?这个成绩可能上不了二本。但其实选个好点的专科学校也不错。”

  蒋逸逍静静的看着头发花白的李老太,没说话,淡淡的笑了笑后,转身离开了学校,离开了他待着并不开心的地方,离开了并没有归属感的地方。

  蒋逸逍去复读学校报了名。不巧,那所他原来根本看不上、却是最好的补习学校,坐落在他初中的院子里。虽然以前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离开了这个地方,可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还是能遇见教过他的老师。虽然校园建设的有些变了样,可是南墙下的第二颗树上,那些字还在。眼前的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现实的终点又重回到了起点。

  邵涵雪去报到离开的那天,复读学校已经开课一周了。虽然她前一天晚上就知道蒋逸逍不能来送她,可她还是在检票口等了好久,直到车站的工作人员准备关门的时候,她才走进去,拖着沉沉的行李箱,又回过头不甘心的看了看。晚自习后回到家的蒋逸逍,从书桌柜子里取出藏在最里边的一个铁盒。打开盒子,把里边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取出来摆在桌面上。那是些只有他和邵涵雪之间才知道含义的小东西,和一沓用皮筋捆在一起的他们偷偷写过的纸条。蒋逸逍一张一张的读着纸条上的对话,心里一遍一遍的说“一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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