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弄唇舌贾环比宝玉 说前程贾琏助薛蟠（伍）

　　且说薛蟠劝母亲不要全信王夫人的话，薛姨妈便道：“从咱们上京来，处处都是得了你姨妈照顾，亏你也有脸说出这话来。”薛宝钗坐在旁边陪着母亲，眼看哥哥脸红脖子粗的就要反驳，忙亲手倒了茶道：“哥哥为了我的事，受了不少辛苦，且先歇歇。”又对薛姨妈道，“妈先别急着说哥哥，我心里想着，哥哥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在呢。”

　　薛姨妈自来是觉得宝钗懂事的，听她也这也说，忙问：“我的儿，你姨妈最疼你的，怎么你也这样说呢？”宝钗笑道：“妈，我并不是说姨妈不好呢。只瞧着姨妈对咱们和对颦儿如何，便知道亲厚了。可是咱们再亲，总也亲不过元大姐姐与姨妈这亲母女去。我并没见了元大姐姐，想来比着我是不差的，我又比她年轻些，换了妈是姨妈，可愿不愿意叫我也进了宫去呢。”

　　薛姨妈此时方听明白，回过头一想，果然从自己托了王夫人起，便一直都是推脱，只要了不少银子，却没有成的。薛蟠本就是气头上说的话，让他说些什么道理出来却是万万不能，此时听见宝钗说的有理有据，细想想竟好似说到自己心眼里去，忙笑道：“妹妹说的极对呢。我也正是这样想的，妈可要仔细些，莫要让人哄了。”

　　薛姨妈看看女儿，长的极好又懂事明理，心中暗想起王夫人曾好几次说过想两家结亲的话来，时不时只让宝钗和宝玉顽去，又冷丁想起那金锁来，忽然便明白了，只道：“我的儿，妈差点误了你呢。你那金锁可还在呢？快先收起来罢。”

　　薛蟠不知母亲为何提起那金锁，只道：“妈是怕旧了罢？不碍的，我只叫人再炸一炸便好了。另外妹妹若真去，只怕衣裳首饰通要再添些呢。”宝钗却立时明白过来，只道：“我那金锁还好着呢，黄澄澄的，又炸它做什么？哥哥不必为我费心，我这是去小选呢，别说添些衣裳首饰，只怕就家里这些，我也不能用呢。”薛蟠并不知道，只宝钗说他就听着就是，薛姨妈却拉了女儿坐在身边，不免流下泪来：“我的钗儿，若生在公侯之家，哪个比得过的？现看着你姨妈家里这些女孩儿，比你也差的远了。可怜你从小也是丫头婆子伺候着的，如今倒要为了家里进宫做那伺候人的活计。”说着又骂薛蟠不争气。

　　薛蟠最怕薛姨妈说这些话，不免皱眉道：“妈，我也知道妹妹小选进宫是委屈了的，可咱们这样身份，若想入宫，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妹妹能去小选不是咱们一直盼着么？不成也怪我，成了也怪我，竟是让我怎么办好？”

　　宝钗一面劝了母亲，一面对薛蟠道：“哥哥，妈想来也是欢喜的。一时说着话不防，哥哥别往心里去。”薛蟠自来对宝钗倒是有几分大面子，因此便道：“算着还有几个月才选呢。妹妹和妈说说，好生准备着吧。”说着也便出去了。

　　薛姨妈这时得了准信儿，倒拉着女儿只是不舍。宝钗道：“妈，如今已有了消息，倒该准备起来才是。什么衣裳首饰的，倒不必费心，只是这小选规矩，是该找个嬷嬷来教我了。”

　　薛姨妈点头道：“正是这话，你元大姐姐当日也是小选进宫，我求你姨妈问问，看用的哪里嬷嬷。”宝钗道：“妈说的好没道理。如今咱们求姨妈没有办成的事情，倒求别人做成了，岂不是当面给姨妈没脸？不止这嬷嬷不能问姨妈找，就是这小选定了的事儿，也不能告诉姨妈知道呢。”

　　薛姨妈原想着女儿定了小选，正要大肆宣说一番的，忽听女儿这样说，便道：“为何不能让你姨妈知道呢？早晚这事情大家也是要知道的。”

　　宝钗只淡淡一笑：“今后我还与平常一样就是。将来若是知道，便都推到哥哥身上，只说咱们都一直蒙在鼓里，也是才知道，竟不知哥哥如何做成的，姨妈也怪不到妈妈身上。”只她另有一句话尚未曾说，王夫人既然是想让她嫁给宝玉的，必不愿意让她进宫小选去，若然早得了消息，暗中做些手脚，想除了她的小选名额想来是极容易的。再略深处想想，只怕原先没有消息，就是王夫人只收了银子，却不曾打点的缘故呢。

　　薛姨妈听了女儿说，倒还有些道理，便搁下预备显摆一番的心思，想着来日女儿有了身份，再说必然更加光彩。只想着何处去寻教导规矩的嬷嬷。宝钗也陪着想了片刻，忽道：“妈想想，这件事可能不能求舅舅去呢？”

　　薛姨妈道：“能是自然能的，可是你舅舅如今不在京里，如何帮咱们呢。”宝钗笑道：“瞧妈说的，舅舅人不在这里，可就什么都通带走了不成？”薛姨妈一想便也明白，笑道：“是妈想得差了，如今正好给你舅舅写信，说了这件事情。想来你姨妈当初送你元姐姐，说不准也是你舅舅使得力呢。”

　　既想到了门路，薛姨妈便给兄长王子腾写了信去，只说宝钗如今应了小选，求他找个嬷嬷来教些规矩。亲自叫了妥当的家人送了信去，薛姨妈并宝钗才算放下心来，对着贾府只一字不提，又叮嘱薛蟠莫说破了，仍是每日按照往常来贾府走动。

　　贾琏是知道内情的，等了几日并不见有什么话儿传出来，心里倒觉纳闷。他是知道自己家里下人德行的，便是针尖儿大的一点子事，也能传的人尽皆知。如何这件大事倒没有动静？

　　回家说与凤姐儿，凤姐儿只想了想便道：“这样大的事情，那起子嘴快的岂有不说的道理？若然真没有消息，我猜着，定是薛大妹妹的主意了。”

　　贾琏忙问道：“这是怎么说？”凤姐儿笑道：“二爷只自己想想呢，薛大妹妹一家子，现还住在我们家里呢。这事情若说出来，可教二太太怎么想呢。”贾琏一时明白过来，方叹道：“我只想着你就是个极聪明的了，不想这薛大妹妹果然更心思细密，怪不得只一门心思要进宫博个出身呢。只怕她这样人品才貌，又心思玲珑，说不准倒真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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