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轻信、莽撞、永不思考、发人来疯,瘸子在心里评论。而他用斧子回击:抑郁、自闭、多疑、坐以待毙的瘪犊子玩意儿,最要命的,砍树的根本没操心我的嘀咕,他只费力不让树倒下时砸到他的兄弟……他是山妖,爱惜他的树木兄弟。

  后来瘸子不再腹谤了,于是他看见野猪的凶猛,豹子的敏捷,熊罴的豪雄和灵长目的智慧……瘸子多想这样使用他的生命。

  瘸子呆呆看着那场人与树木的舞蹈,急促而不失韵律,迷龙踏着一种伐木者独有的舞步,移动于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半圆之上,让他的斧刃每一下都精确地挥击在他的目的上。他像是解牛的疱丁,看着他忽然明白他身上的纹身为什么是花瓣与苍龙,粗犷与细腻的姻缘。

  迷龙将他的斧子砍入了地里,开始拥抱他砍的那棵树,看起来几乎是在与树亲嘴,别误会,他只是在了解那棵树将倒下的方向,然后他用膀子撞了两下,以让这个方向更加确定,然后他在切口上打了楔子,然后退两步,拿起斧子,用斧背挥了大半个圈敲击在树干上。

  树木倒下时夹着迷龙欢快的声音:“~顺~山~倒~喽~!”

  这个顺山倒的树梢就砸在瘸子身前两尺之地,枝叶和土屑草叶飞溅,一瞬间我的天地像要坍塌。

  迷龙大笑,“完啦完啦完啦!完犊子啦来不及啦!哈哈!”

  那家伙猿猴一样从刚坍塌完的天地那厢蹦蹿过来,为了过路方便还顺手推了瘸子一把,其实他根本没挡着他,瘸子往后一退摔在草窝里,他顾自跑出林子去了。

  他茫然坐在草窝里,身边站着同样茫然的郝兽医。

  郝兽医仍茫然站在他的旁边,瘸子就势那么坐着,茫然看着已经被迷龙清空了一小片的林子。

  而这时迷龙已经带着他的狗腿子兼苦力们回来,他们手上拿着刀、铲,镐,连丧门星的砍刀和蛇屁股的菜刀现在都征用了。

  迷龙指挥着他的狗腿,“速速地快着点!你们几个把树枝子都砍了!”他劈叉两刀砍掉一截枝枝,并特意留着枝干接合处尖锐的头,“这个要留着,老子没多少钉子。梢头的枝叶别砍光了,老子要好看。你们几个,这边!”

  他一手划定了拿铲拿镐的几个,瘸子不得不承认美与教育无关,是在每个人心里的,他一指就指定这片空地间最漂亮的地方:“跟这刨坑!”

  刚才的伐木场立刻成了挥家伙大干的劳工场。瘸子发现他身边的郝兽医消失了,然后发现他也跟豆饼们挤一块拿把小刀在清除枝梢。

  迷龙现在又在败家,他在分解他的推车,以得到必须的钉子。那挂车在他斧子的敲击下分崩离析,车上货散了一地,迷龙一边拔出其中的钉子,一边冲着路那边他的家谄笑,招手。

  雷宝儿阴着脸过来,迷龙用糖果谄媚他,“叫爸爸。”

  雷宝儿回答:“兔子。”

  迷龙哈哈大笑,高兴得像被人叫了一百声爸爸,现在他有胆对从没正眼看过的妻子喊了:“老子去干活!要不要瞧瞧你家老爷们儿干活?!”

  他并没等待回答,因为他时间很紧,他抓着满把长钉蹿回他干活的地方。

  瘸子待得也实在不是地方,进出必经之道,于是有人在后边推他的屁股,他低头看着一脸戾气的小霸王雷宝儿。

  “我过去。”他说。

  瘸子又站回了他曾摔倒的草窝里,雷宝儿后边是迷龙的老婆,尽管瘸子根本还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但已经在心里暗称她为迷龙的老婆。比起他的讷讷来,其他的丘八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悄没声地给这母子俩让出一条道来。

  迷龙正在锤打他一手造就的棺柩,没木工架子不要紧,他的苦力们把截好的原木段抬上位置,然后那家伙全凭蛮力用斧背敲砸上去,说他全凭蛮力也不对,那家伙算计着每一段木头的粗细,只是你根本看不出他在算计。砍去枝丫后原木上的尖锐突起是他的楔钉,他精确地靠着这些,只在最重要的着力处才敲上个宝贵的钉子,把一副棺柩敲得严实合缝。那家伙前后左右地忙着,在关键处补上几下,你简直可以相信他在一个小时内连房子也盖得出来,并且还能精益求精地对他的苦力们进行挑衅,“这木头谁砍的?你胳臂跟大腿一般粗吗?你脱了裤子比比?”

  他这会儿是绝不会浪费时间在嘴上的,说着骂着自己去挑刚砍下来的木料。他把一整段几米长的原木竖起来上肩,回身时便发现小人雷宝儿正在他身后仰望。

  迷龙说:“叫爸爸。”

  雷宝儿答:“弟弟。”

  迷龙又一次美得哈哈大笑,“康丫,抱你家大爷上来。”

  康丫愣了半晌神儿,才想明白大爷乃雷宝儿是也,他悲苦地把雷宝儿抱到迷龙扛在肩头的原木上。迷龙一手扶了原木一手扶了雷宝儿的屁股,雷宝儿显然很满意这样的待遇,居然就让迷龙这样一直把他扛到棺柩边。

  然后郝兽医把雷宝儿从迷龙肩上抱下来,顺便被雷宝儿扯走了几根胡子。迷龙小心地把那大段原木放在地上,那是怕伤着雷宝儿,他开始就地取材,这回严丝合缝上了。于是迷龙开始他进一步的修饰,一手蛇屁股的菜刀,一手丧门星的砍刀,前后左右地走着,砍掉削掉或者砸掉任何一根有碍观瞻的树丫树瘤。雷宝儿也拎了把三八刺刀——对他来说那是双手剑,跟着迷龙颠着转着帮倒忙。

  瘸子瞄了眼迷龙的老婆,她站在远离了我们的地方,他仍然无法看清她,但能确定她一定在看着那个在阳光和莽林中蒸腾着热量的男人。不论之前曾遭遇过什么,现在遇见这样一个男人当是她和雷宝儿的幸福。

  迷龙抱起了那具尸骸,之前他已经尽量地把这个他不知该如何称呼的老人给打理干净了轻轻地放进了棺柩,他小心地搬了下死人的头颅,以便让头颅能就上他垫在下边的毯子卷,那是个让人感动的动作,因为他居然能担心死人躺得舒不舒服。

  迷龙直起了身子,又盯着他老婆的前公公看了两眼,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合上。”他拉开了嗓子,“盖棺喽!”

  同时迷龙的老婆也就跪下了,同时拉着雷宝儿也跪下磕头。他们没有听见哭声,不知道迷龙的老婆是个什么人,但绝对绝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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