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睡不着


  “他妈的睡不着。”瘸子说道。

  “年纪轻轻,你凭什么睡不着?”

  “明后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凭什么睡得着?”

  “最不济象我,一事无成,就这么老死。可凭什么睡不着?”老头儿不依不饶。

  “没心思跟你老糊涂扯了。”

  郝兽医在黑暗中苦笑,“你睁着眼的吧?你闭上眼。”

  “闭上也睡不着。”瘸子说。

  “你闭上。”

  他闭了眼,一瞬间脑子里充满了血肉横飞,马驴儿在机枪弹的冲击力下飘走,连长在烧,迷龙抱着李乌拉的尸体站在浅滩,死啦死啦像个猿人一样挺着滴血的枪刺鬼叫,这中间闪现了一个女孩,在这样的纷乱中他记得她叫小醉。

  然后听见郝兽医在哼歌,就他那嗓子跟老鸦有一拼,大概是陕西人哄小孩子睡觉唱的歌。

  瘸子转了个身,“嚎什么嚎啊?我他妈又不是你儿子!”

  郝兽医“嗯“了一声,“我儿子跟着汤恩伯的部队在打仗呢。闭上眼,闭上眼。”

  “闭上眼也睡不着!”

  闭上眼,这回他很安详,再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郝兽医轻轻拍打着我的手,他还是哼哼他难听的老鸦调。

  直到第二天早上。

  瘸子被人推擞着,他突然惊叫,那叫声吓到了他自己,猛坐了起来死掐着推他的人——然后这货在那群老油条的哄堂大笑中清醒。

  不辣、要麻、康丫们大笑着看着瘸子,他手上死死掐着阿译的脖子,连吓带掐,阿译脸色惨白,只得讪讪地放开,阿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压抑着咳了两声。

  “我就是告诉你有衣服了。”阿译说。

  这会儿的瘸子才看到阿译身上新穿上的英式军装,而更惹人注意到的是他手上拿的剪子和一个剪零碎了的马口铁罐头。

  阿译解释说:“英国人的衔跟咱们不一样,我剪几个咱们中国的衔戴着。”

  瘸子摸了摸阿译的喉头,被他掐过的地方,似乎没什么事儿。

  他睡眼惺忪地走过仓库,王八蛋们都早起来了在外边洗漱自己,这仓库里几乎空着。看着板条箱上放着的那些东西:每个人都有衣服、一副绑腿、一个背包、水壶和少量而难看的M1917式钢盔。逆着打开的仓库大门透进来的日光,那些东西看起来很温暖。

  中间黑皮的那帮家伙在仓库边,用胶皮管子的水龙洗净自己,用刚拿到的毛巾包着刚拿到的肥皂当流星锤打仗。抓住跟着要麻上了一班机的一个家伙,束住了他的裤腿然后往里边灌水,让他举步维艰地穿着一条灯笼裤。

  英国人的哨兵奇怪地看着众人,郝老头儿给自己打了满头的肥皂却找不着水管,他闭着眼摸索着,其他人却一直在移动着水管,放在一个他够不着的地方。

  康丫“得得令台令令台”地唱着某段武生戏文,包着肥皂的毛巾被他当马鞭子挥舞,肥皂飞了出去,滑了一段落在独霸一个水管子正在冲洗自己的迷龙脚下——其后果是滑得迷龙仰天一跤。

  然后众人都老实了,他们中的康丫有一种头破血流至少是鼻青脸肿的预感。

  迷龙晕头转向地坐在地上看了看,然后抓起那块肥皂给自己打肥皂。

  其他人呆呆地看着他。

  迷龙也许完了,迷龙真的是不再像迷龙。

  他们套上干净的衣服,这是英国人还没来得及烧光的物资之一。康丫给自己头上扣上了一顶M1917钢盔然后开始大惊小怪,这家伙他没使过,于是他拿着打仗得来的日式钢盔比较。

  “有和面的没?现在可以煎烙饼啦。大鼻子在拿饼撑子糊弄我们!”康丫比较出结论如是。

  蛇屁股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你就少见多怪。老子打淞沪就顶锅子来的。”

  但是康丫仍然戴上了捡来的日盔。

  不辣拿枪在他脑袋上捅得哐哐响,“要想脑壳被自家人开天窗,你就顶个日本盔晃。”

  “可不?英国人连中国话日本话都分不清,他会来分你日本盔下边的中国脑袋?”我说。

  康丫终于老实了,就是说他开始把两顶盔一前一后挂在身上试验做护心镜,这样试验的结果是他发现可以拿两把枪刺咣咣地把自己当鼓敲。

  外头传来江松的大叫声:“立正!长官驾到!”

  就他来说,这样严重的吆喝他还从未有过,他行风立松地卷进来时,老兵油子们简直以为虞啸卿附了他的身,只是后边跟着的并非张立宪何书光之类,而是一个一脸怀疑精神的英军上尉医官。此时,江松也换了衣服,他们终于可以看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军官,他几乎有些清秀。

  其他人衣冠不整,但终于算是给面子的立正。阿译把他好容易剪出来的几副中国衔交给了江松,并说道:“团长,你的军衔。”

  后者大大咧咧接了,“谢啦!”他像一个军官那样打量着我们,顺便将康丫当锣敲了个响,然后叫道:“孟烦了,你那烂腿拿过来看看!”

  孟瘸子瘸着腿跑过去的同时那名医官已觉受辱,他开始叫唤:“他是个士兵!我是军官专属的医生!”

  瘸子站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腿还要受多少气,于是说道:“他只为军官服务。还是郝兽医比较配我的腿。”

  郝兽医苦笑,而江松特地大踏步地过来,啪的一声来了个足可以应付得过蒋中正公的敬礼:“团座!报告团座!请坐下,伸您的贵腿。”

  瘸子不太领情地说道:“别闹啦。一天做二十四小时的小丑,你不歇吗?”

  江松保持着一脸的恭敬,跟他说:“总好过一败再败,败成二十四岁的烦啦。是吧?团座?你们不会伺候长官的吗?”

  他喝的是瘸子的那帮狗党,此时他们一窝蜂而上的,以一种恭敬之极的姿态架着瘸子扒掉了裤子。这家伙一边气着,一边被他们摁在板条箱上坐下。从人渣们的头顶上看了过去,医官以一种瞠目结舌的表情看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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